“汴梁学子，包繶。”

    话音一落，汐嫣大惊，暗暗捶了捶脑门儿。公孙策早就提醒过，包大人的儿子会在秋末之时来京师参加省试，她却将此事忘的干净。再看看眼前的飞儿哥哥，早已褪去了曾经的稚嫩，大大的眼睛与映像中的楚楚姨娘如出一辙，浑身上下散发着像自己爹一般的凛冽正气。

    看到汐嫣惊慌的神色，杨子遥不解，低头轻唤：“汐嫣？……丫头！”

    “嗯？”汐嫣回神。

    “这是怎么了？”杨子遥并未见汐嫣如此出神过：“可是，认识这二人？”

    汐嫣摇摇头，又觉不妥，忽又点点头。

    一切，化作了默然。

    “这位公子，”刘捕头打量一番眼前之人，继而指指草席上的尸体：“我并非有意为难他二人，只是，是与非，总要讲个证据。”

    “放肆！”展昭眼中怒气渐盛：“你知道她是谁吗？”刚要上前，却被包繶挥手挡在了身前。包繶转身，摇摇头示意展昭莫要冲动：“我来。”随即上前一步。

    “大人请看。”众人随着包繶所指方向望去：“死者指甲乌黑，眉心已渗出一缕黑线，再看他的鼻孔，已有渗血迹象，可见剧毒已深入其五脏六腑并入至骨髓。我自小便随祖母学习药理，就日前医书上所载毒药，除了鹤顶红可一击毙命以外，其余毒药从饮下至毒发都要半个时辰以上。”

    刘捕头不禁轻笑：“那又怎样呢？这只是说明，死者所中之毒不是鹤顶红而已。”

    包繶侧首看看杨子遥与汐嫣，微笑示意，继而转头接着道：“据香满楼掌柜所述，这章飏自落座至毒发身亡，约摸一个时辰左右，我判断，死者可能是在刚用饭时便被人下毒。而这位公子与这位姑娘从进香满楼至与死者争执倒地不过一刻钟，怎可能是他二人下的毒呢？”

    话音一落，衙内又是一片窃窃私语声。

    刘捕头负手挑眉：“那照包公子看，该是何人所为呢？”

    包繶垂下眼帘，又盯向了尸体：“在下不知。”

    “哼，好一个不知。”刘捕头冷笑:“既然不知，就别怪本官依法办事了。”

    却见包繶轻松抬眸，神色坚定：“既已能够证明此事与杨公子和汐嫣小姐无关了，今日，就且放他二人回去。我包繶在此向刘大人保证，三日内，定协助官府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这刘捕头听了，心中自是一阵窃喜，刚接的差事就有人抢着办，自己自然落的轻松。可眼前这小子是否可信，却实在得好好斟酌：“本官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手中这块令牌。”杨子遥取下腰间赫然映有“将”字的铁焰令，眼中闪烁的，是坚定与淡然：“我相信这位包公子。”

    “好。”刘捕头应声点头。

    “公子，公子。”门栏处传来焦急的女声。程肖灵急急冲了进来，身侧还随着班斯力：“发生了什么事？怎的闹到官府来了？”

    杨子遥轻轻摆手：“无事。”

    发现了立在一旁一身淡蓝色衣衫、略显无措的汐嫣，程肖灵冷下脸来：“汐嫣姑娘？怎的又是你。每次遇到你，就没什么好事。”

    “这位姑娘。”却见包繶不悦地挡在了汐嫣身前看着程肖灵：“事情未有定数之前，讲话还请注意分寸。”

    “你就不能少讲两句？”班斯力说着，将程肖灵拽至了身后。

    杨子遥见状，踱步至包繶面前正了正身，拱手道：“包公子，这位姑娘是我府上的人，多有得罪，实在抱歉。今日这案子之事，确实是个误会，包兄挺身而出为我二人解围，杨某感激不尽。包兄若是日后有需要杨某帮助的地方，杨某定当拼尽全力。眼下还请……”杨子遥顿了顿，望向身后的汐嫣，转回身时，声音已是暗哑：“还请送汐嫣姑娘平安回府。”说罢，头也未回地负手离开了。

    班斯力与程肖灵看看眼前的一群人，虽是满腹狐疑，却也未多问半句，亦随杨子遥出了门。

    汐嫣痴痴的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背手离开，心中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禁轻叹了口气。

    “汐嫣，还记得我吗？我是展叔叔。”展昭笑笑：“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汐嫣的心，还悬在那个刚离开的背影上，只得勉力一笑：“是有点映像的，只是那时我还小，有点记不清了。”

    展昭抬手，分别扶上了包繶与汐嫣的肩膀：“好了，今日此事就先这样吧，我还得去帮包大哥办点儿事。飞儿，你送汐嫣回公孙府去，捎话给公孙大哥，明日，我去府衙找他。”

    汐嫣望望包繶，不自然地笑了笑。

    夜幕已降，圆月升起。杨子遥并未回宅子，而是独自一人去了校场。程肖灵本是要跟着去的，却被班斯力一句“难道你看不出公子有心事”怼了回去。

    校场内，操练的将士们早已散去，偶有三两个仍在刻苦练习的，也是一边说笑一边“搏杀”。见杨子遥现身，皆面露惊色站定。

    上军军队内，众所周知的不成文规定，每月十五，杨子遥是不会现身校场的。作为头领，他几乎是没有休沐日的。在将士们眼中，他们的杨将军胸中有家国，宇内盛乾坤，常常一袭白衣胜雪，年轻，却气盛，单一个凌厉的眼神，便会让人胆战心惊，不敢出错。只有十五这天，他们的操练才会略显随意了些。

    曾经的杨子遥也天真的认为，他的江南小院完美承接了他所有的不安，他在那里，才得以有一丝喘息。可今天，平日里每天要来的校场却成了他寻得安宁的地方，二十余年，他从来都无需去权衡，因为他认为，风月之事在家国面前，实在太渺小。可是这一刻，他的心乱了，尤其在看到那位俊朗的包公子挡在那个娇俏的身影前，斥责自己府上的人且悻悻说着“讲话还请注意分寸……”思及此，杨子遥忽而起身一甩衣袍，向一个地方走去，一个他之前从未想过会去的地方，虽然他并不知道，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此时的公孙府宅内，包繶自是已将汐嫣平安送回。看着总是惹是生非的女儿，飞燕气不打一处来，可当着飞儿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先生生压住了怒气。

    “飞儿，府上空屋众多，你真的不考虑在这里暂住？回头若是包拯质问我怎的没好好招待你，我可就是哑巴吃黄连了。”公孙策看看眼前身姿俊朗的少年，心中自是一顿喜悦。

    包繶拱手抱拳：“多谢公孙大人美意，飞儿心领。只是，飞儿还有其他同窗，我们自汴京一道过来，一直互相照应，实在不好让他们挤客栈，我却独自住大宅。”

    “也罢。”公孙策点点头：“听说，你已应了刘捕头断今日下毒之案。万事莫勉强，有什么事情，随时来找我。”

    包繶微笑回礼：“多谢公孙大人。时辰已不早，今日，在下就不打扰了。”谢罢，转头望向飞燕身侧的汐嫣，恰巧对上了汐嫣清澈的目光。汐嫣有些无措，偏转了头去。

    公孙策看着眼前的一切，语气中略带玩味：“飞儿，我与你父亲自小就交好，为官后两家府上也是关系亲厚，就不必大人大人的叫了，称我叔父就好。”

    包繶轻轻抬了抬嘴角，淡淡一笑。

    “好了汐嫣，你送飞儿出去吧。”飞燕轻推身侧的女儿：“我和你爹也要去休息了。”

    “娘，你……”汐嫣惊慌，还未来得及腹诽两句，飞燕已揽着公孙策撤出了前厅。汐嫣感到空气中弥漫着无法言说的尴尬，只得伸手指指门栏处，口中挤出一个“请”字。

    圆月当空，照着公孙府宅前明澈清亮。月光下，两个身影缓缓挪动着，却并未有任何言语。

    终于，包繶先张了口：“汐嫣，明日，我要去趟章飏的宅子，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你要不要一起？”

    汐嫣深吸一口气。对于探案，汐嫣并不是全无兴趣，飞燕曾当故事般给她讲述过楚楚姨娘家乡的干尸案、千鲤湖女鬼案、相国寺住持被杀等诸多案子，汐嫣自小便烂熟于心，也正是因为这些经历，令她对自己的爹娘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崇敬之情。只是眼下，对于忽然而至的查案邀请，汐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吞吐半晌不知如何作答的汐嫣，忽而被越走越近的一抹白色吸引，是那个近日总不时会闯入心头的身影，汐嫣浑身如过电一般僵住。

    “杨公子？”包繶疑惑地偏了偏头：“你怎的会来这里？”

    杨子遥站定，却没有言语。他只是非常想见那个丫头，就在此时，就在此刻，仅此而已。

    明月高挂天际，街上也已散了人间烟火气。三人执手而立，相视无言。树影婆娑，风穿巷林，略显空寂。

    “他……他来，取回他的剑。”汐嫣眼珠微转，最先打破了沉寂。

    “什么？”包繶迟疑般挑挑眉。

    “我是说……”汐嫣眉心一紧，双手交叠：“今日练武时，我拿了杨公子的剑，相约亥时取回。”继而头颅微低：“那你在此稍等，我……我去拿剑。”说罢，小碎步跑至府宅门口躲在了暗处，摊手轻暗狂跳不止的心口。

    包繶看看跑远的汐嫣，再回身看看眼前清冷孤傲的男子，眼中不禁染上了淡淡哀愁。他感觉的到，一些人一些事，似乎已超出他的臆想：“你，可是与汐嫣相熟？”

    听着包繶口中的一字一句，杨子遥轻叹口气，仍是缄口不言。相熟，还是不相熟，答案似乎都不对。空气冷的令人窒息。

    “在下告辞。”包繶轻挑杨子遥一眼，又略服了服身，擦着杨子遥侧肩而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看着包繶走远，躲在府门石狮后的汐嫣长舒一口气，微微闭了闭眼，小碎步跑了出来。

    起风了，刮着落叶沙沙作响。汐嫣整齐的发髻被吹乱了，几屡碎发飘至额前，头上那枝精致的珠花簪在月光的映衬下，闪着微弱的光。杨子遥看着面前的人，淡淡的幽兰花香萦绕周身，眼中已染上了浓重的□□。

    “你……”汐嫣刚要张口，就被一股大力拽至身前，拥至怀中，那胸膛宽大且温暖，她想要推开，手臂却完全不听使唤。

    汐嫣闭上了双眼，脑中是无法控制的意乱情迷。她紧贴他的胸膛，她能感受到他起起伏伏的心跳，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息，那是一股清澈到让人无法自拔的气息，是完完全全属于成年男子的清冽气息。她将头埋在了他的颈间，双手环上他的腰际，泪水打湿了他肩头的衣衫：“杨子遥，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她的声音轻柔、湿闷。

    杨子遥抬手摩挲着汐嫣绷紧的后背，又滑至汐嫣脑后，抚摸着她轻柔的发丝，偏过头去，亲了亲她小巧的耳垂：“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今日我也反复在问自己，为什么会是你。”

    是啊，为什么会是你。他杨子遥自懂事起便拼杀战场、游走乾坤，自上而下都散发着令人发指的威严，他气宇不凡、家世显赫，多少女子想要嫁入杨家，皆被他一一回绝。想来，杨文广也曾劝他，朝廷固然重要，天下太平固然重要，但亲事，还是要成的。他却总是淡淡答道：不值一提，女人而已。所以，为什么是你？可为什么就不能是你。

    可是，汐嫣哭了。她鼻尖酸涩，抽泣不止：“子遥哥，我有婚约……”

    他将她颤抖的身体轻轻掰正，扶着她纤弱的肩头：“是他吗？是包兄弟吗？”

    汐嫣抬眸，眼中泪光点点：“你都知道了。”

    杨子遥轻轻摇头，胸中似是有万般无奈：“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意进出府尹的宅子的。”

    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心：“你喜欢他吗？”

    汐嫣略惊，微微阖上了双眸，不言不语。

    “那，你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吗？……他的声音低沉婉转，直勾的她魂飘天外。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我已骗不了自己。

    待睁眼时，她对上了他清亮的双眸，她看到了他正在慢慢贴近的俊朗的脸。他抬手，将她额前的碎发理至耳后，又别了别那枝珠花簪。他抬起了她的下巴。柔软相贴，鼻尖相抵，他伸手抚上了她的侧脸。薄唇微启，轻柔吮吸，他浅浅的吻着她，她如恩赐般回应着他。

    她知道，她做错了，跌进这个吻里，就犹如跌进了深幽的沼泽，她已无法自拔。

    他扰了她的生活，她却闯进了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