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燕小记(14)

    入秋的京师,处处泛着丝丝凉意。汐嫣将脑袋探出窗子,在确认公孙策已去了府衙、飞燕已与烛儿出门后,蹑手蹑脚地踱至院中。她摸摸逐日干净顺滑的长鬃,又凑至马儿耳边:“好逐日,今日,就随我走一趟吧。”说着,轻拉缰绳,牵着逐日出了府宅。

    今日,正是十五。

    待柳儿端着一盘点心走进汐嫣卧房,房里早已空空如也,一张醒目的字条躺于案几:“外出办事,约酉时归---汐嫣留。”

    “糟了,小姐这是又跑到哪儿去了呀。”柳儿急的跺了跺脚。

    约摸行了两个时辰,汐嫣听到,远处似有筝声传来,逐渐清晰,那筝声宛转悠扬,如春风沐雨,让人听着便自觉深沉而飘然出世。汐嫣下了马,牵着逐日朝着筝声的方向慢慢走去。

    从一小径而入,便看到了一处江南小院。四方院虽不大,却布置的及其精致。灰瓦碧廊上挂几只金黄色灯笼,斜角处有一凉亭,凉亭旁大槐树上开出的白色花朵随着秋风飘飘洒洒,如振翅的蝶儿一般在院中飞舞。而凉亭下,那个惯爱穿白衣的男子,今日换上了一身灰黑色长衫,只见他头颅微低,神色安逸,手下筝音如潺潺流水般音泄不绝,配上飞舞的白花,那画面竟是美的不可方物。

    汐嫣停在了小院入口,微怔。

    忽而,琴音骤歇,筝声戛然而止。

    “来啦。”杨子遥抬眸起身。

    “我并不是骑着逐日过来的,未有马蹄声,你居然知道我来了?”汐嫣牵着逐日走进了院内。

    杨子遥勾唇一笑:“认你,我从来不是靠听的。”

    “那靠什么?”汐嫣挑眉。

    “嗯……靠这儿。”杨子遥点点自己高挺的鼻梁。

    正拴马绳的汐嫣一滞,讶异的回头看着眼前之人:“你嗅的出?”

    杨子遥忍不住撇撇嘴:“算是吧。”

    “真想不到,你还会弹筝。”汐嫣温声。

    “哼,”杨子遥冷哼:“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的很。既是练剑,接招吧。”说着,隔空将就一把剑扔向汐嫣。

    “这就开始了?”

    “要不然呢?”

    只见杨子遥轻踏凌空,折下一略粗花枝,抖出一“剑”花,纵身向汐嫣面门而来。汐嫣定睛望向杨子遥所出剑招,忽而手腕轻送,抵向花枝的瞬间,仰面在花枝下方躲过。杨子遥回身,继而将花枝举于头顶,汐嫣亦回身落腕,变被动为主动,随着风向杨子遥手中花枝刺去。

    “不错,还知道声东击西。”杨子遥身体微侧,顺势接招。

    汐嫣轻笑:“只是现学现用而已。”

    花瓣簇簇的江南小院中,两个身影英气逼人,忽进忽退,忽急忽缓,身与剑合,宛若行云流水。

    待长剑再次袭来时,杨子遥忽而扔掉了手中花枝,将手顺势握上了汐嫣的手,覆住剑柄,胸膛紧贴汐嫣后背。

    “你这是……?”汐嫣瞬间脸颊微红。

    “别分神。”杨子遥低声提醒,继而顺着汐嫣的手直攻向前,剑法之快,如纵横的流星,如流泻的瀑布,剑花落错,剑气纵横。

    几个招式下来,二人已是大汗淋漓。

    “你这人,还真是霸道。”汐嫣胸中如捣雷般鼓动不停。

    杨子遥面色微黯:“让别人教你剑法,还嫌这嫌那。”说着,转身走向凉亭。

    看着杨子遥挺拔的背影,汐嫣反而捂嘴一笑,小碎步跟了上去:“喂,你这小院儿到挺别致,是你的私宅吗?”

    杨子遥掀袍坐下,轻抚琴身:“是。”

    汐嫣上前,试着拨了拨一根琴弦,清脆的声响响起:“为何会置办这样一处清幽的小院儿?因为平日里公务缠身,为寻得一丝宁静吗?”

    杨子遥抬眸,眉目间已浮上柔和:“看来,公孙大人已告知你我的身份了。”

    汐嫣噘嘴笑笑:“知与不知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永远是你,你是杨子遥。”

    杨子遥垂下视线,忽而一瞬心悸:“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已随我父兄去战场上拼杀了。这些年,战事趋于平稳,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才闲了些。见多了世间的浮浮沉沉,难免内心浮躁,能得一清静之处,实为万幸。”

    说来,杨子遥也算是少年得志。作为杨文广的次子,父亲及其爱重他,自幼便深得杨家武义精髓,骨子里亦是满腔不卑不亢的爱国精神。十五岁时的杨子遥虽然孤傲不可一世,杨文广还是事事都将他带在了身边,一来历练他的战事经验,二来磨砺他的心智。直至三年前同父亲在三川口战役中击退西夏骑兵,皇帝看到了这个少年身上英姿勃发、可揽日月星河之气魄,便任命到了京师做上军头领。

    汐嫣少有的出神。不得不承认,眼前人眼前景,无一不让她动容。

    “想什么呢?大小姐。”一只大手在汐嫣眼前晃了晃:“练了这么大半天,肚子饿了吧?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好啊。”汐嫣收回思绪:“就去上次那家小酒馆吧。上次您老人家提点说怕有毒,我可是一口菜都没动,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一起乘逐日过去?”

    杨子遥忍笑摆手:“我带着马呢,我的追风在小院儿后面。”

    “哼,爱骑不骑。”

    公孙府宅前厅,气氛却是冰冷异常。

    “岂有此理,这个嫣儿太不像话了!”飞燕气鼓鼓地将字条拍在了案几上。

    “好了好了,你生那么大气作什么。”公孙策将字条拾起,慢慢叠了起来:“嫣儿不是说了嘛,酉时就回来了。”

    “你就惯着她吧。”飞燕抱臂。

    “夫人,我这是……”

    “大人,大人,不好了。”话音未落,就见周天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跑至门栏处时还差点绊倒。

    “什么事情着着急急的?”飞燕皱眉。

    “小姐,小姐……”周天深吸几口气,额角冒着细细密密的汗:“小姐那边,出事了……”

    “什么?”飞燕瞪圆了眼睛:“出什么事了?”

    “夫人莫慌!”公孙策一个健步,上前轻握住了飞燕的手心,并递去一个明亮且笃定的眼神:“我自会安排人处理。”

    ……

    京师城中这间不大的酒馆内,汐嫣与杨子遥相对而坐。汐嫣还是那副吃相,嘴巴被食物塞的满满当当,杨子遥忍俊不禁:“公孙小姐这副吃相,看着好像公孙大人虐待女儿一样。”

    “才不是呢。”汐嫣白一眼杨子遥:“我爹与我娘都可疼我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紧着我。反而是我舍弟汐诺,爹和娘平日里对他,可是严厉的很。”

    杨子遥温柔一笑:“那是自然。女子不比男儿,男儿肩上的担子,可比女子重多了。咱们大宋的女子,哪个不是乖乖的待在宅中相夫教子,像你这样整日舞刀弄剑的,我看,啧啧,真是少之又少。”

    汐嫣搁下筷子撇撇嘴:“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娘就不是你口中这样的女子,她不擅女红,也不懂厨艺,可是,我看我爹真真的疼她疼的紧,比疼我和我舍弟都多。”

    “京师府尹夫人、原来的庞府三小姐?”杨子遥蹩眉,继而点点头:“略有耳闻,是个奇女子。”忽而想到些什么,杨子遥轻咳一声,细长的手指轻扣桌面,眼中意味不明,酝酿了几分,才脱口而出:“咳,汐嫣,下月十五……还会来小院儿练剑吗?”

    汐嫣咬咬下唇,羞赧一笑:“应该……应该会去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杨子遥心道,这小丫头酷爱探寻新鲜事物,对于他的安排定会满意,于是便正了正神色:“下月十五,我唤了我那几个侍从一起品酒论茶,小院儿会很热闹。”

    “真的?”汐嫣惊喜:“那到时我……”

    “居然是你二人,真是冤家路窄!”话音未落,身旁却响起了凶悍的斥骂声,二人皆是一惊,抬眼望去,竟是数月前同是在这家酒楼遇到的那个满脸横肉、身量略胖的恶霸,章二爷。只见他眉毛一横,扬起了下巴打量着汐嫣:“我说当日看你怎么一副细皮嫩肉的样子,原来,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说着,挽起衣袖便将胳膊伸了过来。

    汐嫣刚要抽剑,便见杨子遥一个起身挡在了自己身前:“在下劝你,放尊重点。”

    这恶霸章二爷却越发的面目狰狞起来,胸口起伏不停:“哼,当日……你二人坏老子的好事,老子还没找你们算账呢,今日,我定要你二人好看……”说着,这恶霸的手却是不住地颤抖起来,哆哆嗦嗦的想要拔出腰间的刀:“额……”只见他一声惨叫,双手紧掐脖颈,面色逐渐乌黑,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终于体力不支仰面躺倒在地,口吐白沫,身体抽搐,没一会儿,便僵直的动也不动了。

    看着眼前的情景,杨子遥顿感不可思议。汐嫣看向杨子遥,点点头,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我来。”随即上前蹲下查看。

    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后,汐嫣垂下了眼帘:“像是中毒之症。”

    “哎呀,二位客官呀。”一位身形微胖、头戴宽檐帽的中年男子急急上前:“二位客官,您二位就是与这章二爷再有过节,也不能在我这店里行这下毒之事呀,小店小本经营,生意本就不好做,你们这……还让我这儿怎么做生意呀。”

    “掌柜,我二人并未下毒。”杨子遥面上浮上了严肃的神色,显然对莫须有的罪名已然不满了。

    人群中,却响起了参差不齐的议论声。

    “数月前,这二人与这恶霸有过过节,就在这店前,还动了手呢,我看,就是他二人趁机下的毒。”

    “这位公子与小姐,皆是相貌堂堂,又举止大方,怎可能行这下毒之事。我看,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吧。”

    “这章二爷平日里作恶多端,多少百姓受他的害,要我说,死的好。”

    “是谁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背地里嚼人舌根?”一个沉沉的声音响起,围观的百姓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负手而来的,是一位身着藏蓝色衣衫的年轻捕头,身后还随着四名侍从。

    “刘捕头,您可终于来了。”掌柜的立马换上了一副谄媚相:“您说我这小店,正当经营,口碑极好,今日却出了这档子事。刘捕头,您可要查个明白呀。”

    年轻捕头望望掌柜,继而走至了汐嫣和杨子遥身前:“二位,可是与这死者有过节?”

    “我们……”汐嫣刚要上前,却被杨子遥拽住了衣袖。只见杨子遥拱手正身,而后从腰间取出一枚令牌置于刘捕头身前:“刘捕头,要说过节,也并不算是真正的过节,只是数月前,这恶霸在这酒馆儿前强抢民女,为救那对可怜父女,我二人与他起了一些冲突,仅此而已。在场很多百姓都可以证明。”

    “原来是禁军教头。”刘捕头淡然一笑:“照现场看,二位确实是最后接触死者的人,依照大宋律法,二位还是要随我回衙门一趟的。孰是孰非,我京师衙门,自会查个明明白白。”

    杨子遥点点头:“我们随刘捕头回去就是。”回头看看汐嫣,却见她面上一脸的不情愿,腮帮子鼓的老高。杨子遥笑着无奈摇头:“丫头,听话。”

    衙门前厅内,章飏僵硬的尸体被置于特制草席上,那尸体眼珠外翻,嘴巴微张,嘴边是已被风干的白沫,看着便令人作呕。汐嫣不禁背对向了尸体。

    刘捕头眉头紧锁,绕着草席转着,喉中微叹。

    “杨将军,既然你说,你二人并未行这下毒之事,那请问,今日你二人与谁在一起,可有证人?”绕了数圈后,刘捕头抬眸看向杨子遥。

    杨子遥微顿,垂下眼帘:“今日,只我二人一直在一起,并无其他证人。”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你一言我一语的窃窃私语起来。

    刘捕头苦笑:“既是这样,怕是得请二位先入衙门大牢后旨了。”

    “你敢!”汐嫣愤愤回身:“京师的衙门,就这样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意关人的吗?毒不是我们下的,有这时间,还不如去仔细彻查。”

    却见刘捕头轻叹一口气:“汐嫣姑娘,得罪了。来人。”

    “等等”。一个浑厚的男声传来。

    众人皆向着门栏处望去。

    走进衙门的,是两名俊朗的男子。其中一名长发及肩,额前挑了简单的一缕,白色发冠竖于脑后,另一名着灰白相间长衫,眉目清秀,利落短发,发髻处系一灰色丝带,丝带随风摆在身后。

    汐嫣看看二人,轻抚下颚,心道:好生熟悉,是在哪里见过吗?又望望身侧的杨子遥,却发现杨子遥也看向了自己,顿觉喉头紧绷绷的。

    “见过刘捕头。”短发男子拱手,浑身上下皆透着正气凌然之色:“依我看,这毒,确实不是这位公子与这位小姐所下。”说罢,男子望向汐嫣,眼神里却是肃穆的温柔。

    “来者何人?”刘捕头疑惑皱眉。

    “哦,这位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男子指指身侧的展护卫,继而向刘捕头服了服身:“在下乃汴梁人,此行是赴京师来参加省试的,汴京学子,包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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