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乍惊欢,久处亦怦然

    “小姐,您穿好寝衣了吗?”我轻扣小姐和姑爷厢房的门。

    “灯儿,什么事啊?”屋内,小姐的声音略显急促。

    “翰林院的赛大人说,今日未赴约,深表惭愧,特派人送来些徐州特有的东坡肉聊表心意。老夫人让我给您和姑爷端些进房。”我将耳朵贴近房门。

    “我......我和姑爷已经休息了,你先放至食肆去吧!”虽显急促,但的确听的出小姐在努力平复着呼吸。

    “小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嘻,奴婢知道了,奴婢退下了。”我捂着嘴,没让自己笑出声。不过戌时而已,怎么可能这么早休息,想必是这对新婚燕尔的伉俪在厢房内“胡作非为”呢。心想着,我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我发自内心的欣慰,从前那个敢爱敢恨、敢想敢干、恣意大胆的庞三小姐,终于“回来”了。半年来,姑爷生死未卜,小姐像变了个人一般,整日郁郁寡欢,连笑都不会了。这半年多来,老爷吩咐我每日必须陪伴在小姐身边,连她睡觉都得守着,其实我知道,老爷是怕小姐自寻短见。

    我自幼无父无母,被舅母送至太师府当小姐的贴身丫鬟。小姐年长我一岁,虽是主仆,我们却情同姐妹,小姐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分给我,毫不吝啬。小姐性格大大咧咧,却生性善良,虽是庶出,但老爷疼爱她疼爱的很,以至于小姐常常与老爷顶撞,老爷都从不计较。

    还记得小姐第一次提到姑爷,是那次她从鲤越居回来,她说她去见她的朋友包拯和凌楚楚,也见到了他们的好友公孙策。她说她差点被这个“白面书生”气炸,竟敢说她是“野蛮的女子”,一点不懂礼数,我便笑着打趣:“怎么,我大宋第一奇女子,也会棋逢对手啊”,小姐那时只是握着粉嫩的小拳头说:“再见到他,我定要他好看。”

    那时,明眼人都看的出,小姐对包拯很上心。小姐喜欢有才学的人,也渴望有一群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知己,能遇到包拯、楚楚和展昭这样一群生死之交确是有幸。那年正值科考时的一个晌午,皇上邀小姐去看他的字画,我去通传时,看到小姐在后院练剑,一边削着树枝还一边气鼓鼓地说着:“我砍你,砍你,哼!”明冲姑爷笑着逗她:“呵呵,看来飞燕小姐是有了心上人了吧。”小姐瞪了明冲姑爷一眼,小嘴一噘道:“谁说我喜欢他了”。其实那时的小姐,恐也不懂爱究竟是什么,也许只是浅浅地认为,她对朋友肝胆相照,朋友也亦如此。

    自包拯一行人到达汴京赴考后,小姐出府的次数多了许多。有一次,整整两日都未见小姐身影,直到第三日清晨,才看到小姐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黑眼圈。我心急地问小姐发生了什么,小姐满脸的惴惴不安,她说她把公孙策打伤了,公孙策本就中了毒,再加上被她打成了内伤,性命堪忧。现在所有人都怪她,包拯和二姑爷对她冷言冷语,还说她不懂事。我问道,那怎么还不赶快送去她的师傅陆明神医那里,她说陆神医已看过了,她也已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他两天,针灸、中药等各种方法也用过了,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我心疼小姐,自小到大,从来都是别人宠着小姐,还没见过小姐这样不知疲倦地去照顾他人。兴许是真的内心有愧,我正要去给小姐端一碗热汤时,小姐突然抱住我抽泣了起来,说着:“灯儿,我虽然嘴上说着他死了好、死了好,可我心里真的不是这样想的。”我只能轻轻拍着小姐的肩膀安慰着:“小姐,公孙公子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幸好幸好,公孙策的身体慢慢好转了,小姐的心情也又明朗了起来。现在想来,其实那时,那颗爱的种子就已经在小姐和姑爷心里埋下了。小姐说,她在照顾公孙策时,公孙策曾迷迷糊糊地抓着她的手臂唤着“小仙女”,她心疼他,虽然公孙策总与她拌嘴,但如果他真的死了,大宋便少了一个通古博今的才子。我笑道:“小姐,你不是不喜欢他的吗?还说他不懂礼数。”小姐抿嘴一笑:“其实,他也没有那么讨厌啦。”

    可是那年真的很不太平,二小姐和二姑爷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突然双双殒命,太师府一夜间发生巨变,老爷也是病了多日。而包拯和公孙策均未摘得桂冠。有天晚上,我与小姐一同给老爷煎药,我还是忍不住问起,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小姐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说,是二姑爷做错了事,也许,这就是报应吧。煎着煎着,来福突然前来通传,说新科状元马华英来太师府谢恩,作为老爷的门生,名义上也算是太师府的亲眷,故而唤小姐去前厅一叙。我刚要接过小姐手中的药壶,却见小姐冲来福摆摆手,淡淡地说了句:“不见。”我劝小姐:“既是老爷的门生,也算是一家人,还是该见见的。”小姐却仍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想见。”说罢,起身就要回房去了,走到门口,转头对我说道:“灯儿,明日我要去趟鲤越居,去送别包大哥他们,你记得按时给爹煎药。”我点了点头。

    纵然有变故,日子还是得继续的。太师府渐渐恢复了正常,老爷身体好转后,依然每日忙于公务。看着消瘦许多的太师,我知道,小姐是疼在心里的。这日,给小姐打扫香几时,却见小姐在收拾包裹,我问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小姐说老爷虽然身体恢复了,心情还是极差,为保太师府太平,她要去相国寺为老爷祈福上香。我便建议那我和小姐一同前往吧,路上也有个照应的人。小姐却拒绝了,她说只个三两天也就回来了,而且她想独自散散心。我便没再说什么。

    可成想,小姐这一走就走了数月有余。几个月来,小姐不在,我每日除了打扫小姐的房间,就是做做女红。太师府的侍卫夷歌也是自小就失去了父母,因有着共同的经历,常在一起聊天。近日小姐不在,无特别要忙的事,与夷歌的来往便频繁了些。原来夷歌并非汉人,而是雅州的夷獠人,幼时在战争中失去父母,被辗转卖到京城,因是夷人,没有汉名,自小便被叫做夷哥儿,入了太师府,管事的觉得这名字不太正式,才给他改成的夷歌,又因为有着极强的武功天赋,还能吃苦,没几年就从普通护院小厮中脱颖而出,太师还专门送他拜师学艺,习得一身好武艺,成了太师府数一数二的侍卫。

    有次夷歌问我,伺候这样刁蛮任性的三小姐,会不会觉得很辛苦,我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说:“不辛苦,三小姐看着是任性了些,却心地善良,重情重义。那你呢?做太师府的侍卫,有觉得辛苦吗?”只见他疑惑地看了看我,问道:“三小姐真是这样?”转而又接着回答我的问题:“哦,不辛苦。太师大人有恩于我,做侍卫的,除了武功,比的就是忠心,我夷歌今生誓死听太师大人的话,并保卫太师府周全。”看着他憨憨的样子,我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他也傻傻地望着我笑,我有些害羞地转过头不看他,心中泛起微微涟漪。

    小姐终于回来了,因为京城又发生了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听着似乎和八贤王有关。但这次回来的小姐却很不一样,常常独坐在香几旁,手托腮,在想着些什么,还不时地挑眉轻笑,女儿家的娇羞一览无余。我虽年少,但女儿家的心思还是看的出来的。

    一日晚膳过后,小姐让我去打探老爷有没睡下,虽不情愿做“探子”这种事,但主子的命令大于天,我只得悄悄在老爷的书房门外听着。屋内灯火通明,老爷似是与李大人在谈事。不便多逗留,我蹑手蹑脚地回了小姐的厢房。

    “他们在谈什么?”小姐急急问道。

    “没听清,好像在说着包什么,包什么。”我摇摇头。

    “哎呀,真没用。我走了,老爷要问起,就说我睡了。”小姐说着,提起裙边就要离开。

    “小姐!”我终于还是叫住了小姐。

    “又怎么了嘛。”小姐不耐烦地问道。

    “小姐你这次回来可有点不一样呀,你瞒得过其他人,可瞒不过灯儿我。小姐,你是不是要去见心上人?那个人,是谁啊。”我轻瞥小姐一眼,逗趣地问道。

    只见小姐抿了抿嘴,脸颊泛起微微红晕:“是想去见那个老色鬼,但近日事多,也是去跟包大哥他们查案嘛。”

    于是乎,这便是我第一次听闻“老色鬼”这个词。

    “老色鬼是谁?是你那个很黑很黑的朋友吗?”我好奇地问。

    “是公孙策啦。”小姐边说边害羞地挽着披在右肩的几缕头发。

    “哦,怪不得几个月看不见小姐你人,原来是跟那位公孙公子在一起呀。”

    “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走了,老爷问起,记得怎么说,不然我要你好看。”小姐伸出修长的指头指指我,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自那晚以后,小姐出府的次数更多了,几乎是每日两三趟地往出跑,而我,总得想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帮她“圆谎”,类似去买女儿家的物品啦、去陆神医那里学学问啦之类的理由,都用上了。有时,听着我像是短了气势般的语气,夷歌都会在旁边偷笑,而我能做的,只是狠狠剜他一眼。其实我知道,位极人臣的太师大人早已洞若观火,不可能不知道小姐去了哪里,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

    一日晚,路过后花园,看到风尘仆仆回来的小姐在与老爷谈话。原来,小姐居然去大闹崇庆殿了,为了所谓的公理,竟敢独自去抓郭槐公公,被老爷指着脑门儿说没脑子。回到厢房,看着小姐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我觉得怜惜却又好笑。我劝小姐,对朋友抱诚守真固然很了不起,但为了朋友与老爷直接作对却是不可取的呀。小姐说,她没那个意思,他们确实是有一些郭槐作恶多端的证据的。我便笑着问道,是不是担心老爷会对公孙策那些人不满,而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呀。小姐却摇头道,才不是呢,她是真的想证明,太师不是包大哥他们眼里那样老奸巨猾,再者,缘分这东西,要来,是挡也挡不住的,她心里已认定公孙策了,她要永远跟公孙策在一起,就算太师不同意,她也要努力争取的。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那晚与小姐促膝长谈的情景。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在皎洁的月光下交换了心思,谈着自己心仪的郎君,皆是满脸的娇羞与欢喜。

    “小姐,公孙策究竟长什么样子啊?”

    “怎么说呢?”小姐微笑着,手托住了腮,手指轻点自己鼓鼓的脸颊:“白白的,像是吃不饱饭血气不够的样子。不过嘛,俊逸非凡,哈哈。”

    “啊?”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姐这话,可是前后矛盾的呀。”

    “反正,见不到这个老色鬼,就会不自觉的想着他。”小姐边说着,边害羞地低下了头。

    我脑中突然闪出个“邪恶”的场景,便坏坏地问道:“小姐,自你去相国寺和来燕镇游玩了一遭回来,你就喊那公孙策是老色鬼了,这几个月你们日日待在一起,莫不是你们已经......”

    “想什么呢你个臭丫头!”话未说完,只觉肩膀被小姐狠狠捶了一捶:“本小姐我是那样的人嘛。”

    我委屈地揉揉肩:“不是啦小姐,我也是看你这么死心塌地的,才......”

    “灯儿,我和娘身上都有淡淡的体香,只有爹能闻出来,其他人闻不出,这你是知道的吧?”小姐瞪大眼睛望着我。

    “知道啊”我点了点头:“我虽从小伺候小姐你,却从没闻到过。”

    “那个老色鬼却闻的到”小姐轻笑:“我与他在相国寺查住持被杀那个案子时,曾在那里的知返林待过一晚,我刻意告诉了他,我没涂什么胭脂香粉。”

    “是嘛,那整整一晚,你们没怎么样啊?”

    “哎呀没有啦!”小姐轻敲我的额头:“就是把衣服换着穿了穿,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穿男装,可好玩啦。”

    “那后来呢?”我亦听的津津有味。

    “后来,我说我睡不着,逼着他唱歌给我听,那个老色鬼本来说着不会唱,看拿我没办法,还是哼哼了两句。”小姐眼中含羞。

    看着小姐羞涩的表情,我调侃般地问道:“小姐,你就是在那时动的心?”

    却见小姐歪头枕在自己的小拳头上,停了几秒,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反正,在来燕镇时看到那康乔纠缠他,我就气不打一处来,看到飞刀飞向他,我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决不能有事。喏,疤痕还在这儿呢。”说罢,将外衣的衣袖挽了起来。

    “小姐,你居然替他挡刀?”我惊讶地望着小姐的小臂:“太师大人若是知道了,得多心疼啊!”

    “嘘!”小姐抬起手指放在嘴边,示意我小声些:“灯儿,还记得前几日那晚,我出去找他吗?”

    “记得啊。”我点点头。

    “那晚,因为八贤王这个案子,所有人都排挤我,连包大哥都不正眼看我呢”说着,小姐轻呷一口茶水:“但是啊,临睡前,那个老色鬼去找了我,说会和我一起努力的。还......他坚定,我亦不会退缩的。”

    我饶有兴致地继续问道:“还什么?小姐这是准备以身相许了吧?”

    “那是自然”小姐轻瞥我一眼:“还......还说我呢,你与那夷歌什么时候对上的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小姐,我没有啊!”似是被揭发了心底的小秘密,我慌乱地摆摆手。

    “好啦好啦,别装啦,等再过些时日,我去探探爹的口风,请求爹做主,把你许给他,好不好?”

    “小姐,看你说的。”

    之后的几天,白天几乎是看不到小姐身影的,即便见到,也是匆匆打个照面,小姐就又出府去了。一日清晨,望着小姐离去的背影,夷歌讪牙闲嗑起来:“你的主子真是贪玩,将来呀,我可千万别被太师安排去保护她,栽在她手里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我侧目而视:“你懂什么?三小姐是跟她的朋友们忙查案的事呢,而且,话可不能说太满,将来栽不栽在她手里,还不一定呢。”当时的夷歌只是撅撅嘴,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却也并未反唇相讥,以至于而后的几年里,我常拿这日清晨的闲谈来打趣他。

    这几日,表面上看似平静,但看着岳泠大人和其他朝中重臣频频进出太师府的身影,我知道,朝中定是发生了些事的,但我只是太师府伺候小姐的丫鬟,对朝中之事不便过问,也确实是没有兴趣的。可是,我担心小姐也是真的,小姐太重感情了,我担心她交的那些朋友会负了她,也担心太师会对她不满。直到有一日傍晚的日入时分,小姐居然蹦跳着回来,那脸上的喜悦盖也盖不住。小姐一入厢房,我便开心地迎了上去。

    “小姐,你们查案查完了吗?”我笑着问道。

    只见小姐双手一拍,得意地说:“查完啦,有我大宋第一奇女子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小姐你真可厉害,又是你出谋划策的吗?”我冲小姐竖起了大拇指。

    “出谋划策到也谈不上,不过......”小姐将双臂在胸前一交叉,煞有介事的说道:“谁让本小姐天生丽质,貌美如花,本小姐一出马,皇上哥哥都得来帮忙。”

    “三小姐面子就是大呀!”我为小姐端上了一杯茶水:“小姐,那你和公孙公子的事呢?”

    见我提到了公孙策,小姐那副娇羞的表情又出现了。

    “我......我提点到他了。”只见小姐嫣然一笑。

    “真的?你怎么提点的呀?”我急急问道。

    小姐轻呷一口茶水:“我跟他说,让他尽快来跟爹提亲。”

    “看来小姐这好事将近呀!”我竟也开心地握住了小姐的手:“可是,公孙公子现在并没有功名啊,老爷他会同意吗?”

    “我会等他的”小姐看着我,点了点头,眼神异常的坚定:“今日我们骑马归来,他向我许下承诺,待他攀蟾折桂之日,就是上门提亲之时,他有信心,我也有。”

    “那太好了小姐。大小姐和二小......,皆是十六岁成的亲,这么算来,你估计要比她们还要早呢。”

    “你讨厌啊灯儿。”小姐害羞地转过头,粉嫩的手指挽着披在右肩的发丝,一圈一圈,挽起来又松下去,挽起来又松下去,欢喜的表情不言而喻......

    我以为,日子会就这样,平淡的过下去;我也以为,看着三小姐穿上嫁衣的那一刻,不过是指日可待。谁成想,小姐与姑爷虽鹣鲽情深,却也逃不过命运的种种捉弄,这对欢喜冤家终是经历了重重波折。公孙公子的漫漫求亲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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