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绥远城的时间与凡间流速相同，看得到落日余晖，月明星希，也看得到拂晓曙光。
客栈内是绥远城难得的静土，隔绝了城内所有的血腥纷争。
前提是用足够多的灵宝来换取庇护，先前风禾毫不客气的让南照棠大出血了把，以五颗土系固元珠换三日住宿。
入夜，将圆未圆的明月渐渐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拢住月光。
无尽海的大雾漫入城中，街道青瓦披上了层轻烟，光与影的界限被抹平，活脱脱一副夜阑人静的安宁。
晏之玉身长立，负手站在窗前，看着这深夜时分的绥远城。
蓦地一道黑影跃入房中，先用一个不知名法器布了阻隔结界，接着对晏之下跪请罪：“属下来迟，请主上责罚。”
月光洒落到他的面庞上，映照出额头一弯黑紫色的弦月神印，昭示来人身份赫然是上清贪狼星君。
晏之并未看向来人，目光虚落在远处开口：“天策亲卫死伤如何。”
闻言贪狼星君知道晏之并无降罪之意，连忙起身报告：“为防天后眼线发现，我等离青女自爆距离较远，只受了轻伤，后一直在无尽海域寻找殿下的下落。”
晏之看着半遮半掩的圆月，捻了捻手指。
“贪狼，你说什么修为的人才能在无尽海来去自如，还能入无尽海中毫发无损呢。”
贪狼星君忽然听到自家殿下轻声呢喃，赶忙在记忆中搜寻各方大能，发现要达到这样条件的无非是十六州首领，山海妖王，酆都鬼帝，以及上清还在闭关的天帝陛下。
但看殿下神情，分明早有答案，不知为何忽然发问。
九原经年与世隔绝，晏之心中明白就算他派遣天策亲卫去查，绝对查不出风禾九原风氏身份有何异常，白费功夫。
忖量一番，他转头吩咐道：“安排人手潜入东血州，探查青女任职天庭之前过往。”
晏之心知，先前那东血天狼一族少族长说到“罪仙青女”字眼时，她倒是端得一派谦恭。
但是她弟弟南流景，到底年岁尚小少年心性，还未出家族历练，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分明对这个称呼有几分不服气。
她姐弟二人此行的目的昭然若揭，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无论包庇也好，不落把柄也罢，他不欲深究，不代表天后不会横插一手。
届时……
晏之摇了摇头，叹口气补充道：“探查之余安排人手对东血州内形势推波助澜，只是个中分寸，你要拿捏好。”
贪狼闻言一愣，然后喜上眉梢，二话不说领命下来就又如来时越出。
晏之明白，有曲生盘在手，贪狼等人的踪迹只要他们不主动暴露，绝对不会被绥远城内诸方势力发现，但是有一人绝对瞒不过。
当机立断晏之推开房门，走到隔壁风禾的房间前，正想敲开房门，看着眼前的楠木门犹豫一番又收回了手。
当他的衣袖刚垂落下来，遮住指尖，面前的门骤地打开。
晏之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抬头看见风禾似笑非笑的表情。
果然。。。。。。
风禾长发披散，白色的发丝不羁的耷拉在身前，衣领散乱。
太过冒昧了，晏之鲜少地升起后悔的情绪。连忙拱手行礼，垂头避开风禾的视线，道：“深夜晏之多有叨扰，还望风禾前辈恕罪。”
话音才落，晏之余光就看见风禾向屋内走去，步履间掀起裙摆，白色的衣尾拽地。
晏之才突然注意到风禾身穿的是件法衣，只是形式上与寻常法衣迥异，他此前未曾察觉。白衣上银丝勾勒出阵法图样，似是日月山海。
忽然意识到她先前递给自己的衣物想必也不同寻常，垂头凝神查看衣袖，只见阵法条纹如隐若现，一恍神又看起来只是寻常衣物。
“大殿倒不必认为我这房间是什么龙潭虎穴，连进来都不敢。”
晏之思索间，一瞬的功夫，抬头风禾已经倚在窗棂，看向窗外。
晏之慢慢踱步进了房间不再客气，寻了凳子坐下，复又端量起倚坐在窗棂上的风禾，观她神情似乎有些黯然神伤，眉心灼灼的一点红都失色几分。
“现下是居摄几年了。”风禾清冽的声音响起。
晏之眉目一凛，眼神犀利的望向风禾，心中猜测又深了。
温声道：“前辈，居摄十九年天裂之乱后天帝改元，如今已是太康四十年。”
坤灵十六州以百年为数度量，四十年便算作距离居摄十九年已过四千年。
风禾有些恍惚，四千年了啊。
他还是那么聪颖，自己在他面前也是破绽百出，风禾还没想出用个什么解释搪塞过去，晏之就已经出声为她找好了理由。
“想必前辈闭关多年，错过了天裂之乱。”
风禾神情莫名，向晏之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晏之迟疑地走近，就被风禾一把跩到身前。
这！！！
不等他发作，风禾伸手指了指楼下院子。
晏之循着望去，清楚的看见院中之人一人紫衣劲装，一人红衣带冠，额前红色抹额。显然是南照棠和南流景这对姐弟，二人之间似有争执。
争执间南流景一把夺过自己姐姐腰间配着的弯刀，对南照棠举着，看起来十分激动。二人推搡间就见南流景怒气冲冲的想冲出院门，但到底还留有理智，又停在了门前，自己埋头冲回客栈内。
算没蠢到不可救药。
南照棠目送自己弟弟走回屋里，抬头仓皇看到风禾和晏之二人，连忙拱手行礼示意又追了上去。
“珺宁想不想知道她二人都说了些什么。”
晏之转头看向发问的风禾，不知该纠结他们靠的如此近，还是该好笑她直接摆起前辈架子。
只是。。。。自己与她这般距离居然不感到排斥，明明身份存疑，不知深浅。
怪哉怪哉。
他心知自己眼下不过相当于凡间武者，仙族屏蔽术法之下，那对姐弟的话他是一个字眼都听不见，说道：“还望前辈告知。”
风禾从窗棂上一跃而下，主动拉开与晏之之间的距离后，缓步走向茶桌前才迟迟解答：“她们二人与青女关系匪浅，那位少年仙族说‘阿姐你怎能直呼青姨为罪仙，我们不是都相信青姨一事必有隐情。’
那位少年仙族还说‘青姨形神俱灭，身为弟子你呼她为罪仙，青姨何罪之有！阿姐赤血妖刀还是青姨传给你的！’”
赤血妖刀是东血州至宝，若是风师青女曾经持有，还与天狼嫡脉有授业之恩，接下来大可从此方面入手查探。
心中暗下决断，他缓声道：“前辈想必明日那姐弟二人必会与我们寻求合作，好出绥远城。”四位仙族目标太大，虽说可以屏蔽神息，但此前城门动静必然惊动城内妖魔，屏蔽术法所起作用微乎其微。
四个仙族血肉的诱惑之下，不知有多少修罗魔族趋之若鹜，不能硬闯。
但看那位风禾前辈神情淡淡，并未应声，而是直接问他：“你且跟我说说从天裂之乱至今四千年的事。”言罢伸手倒了杯茶递到他身前。
晏之了然，上前几步坐下，这事必定是坤灵十六州主要势力变化。
“天裂之乱平定后，由清源仙尊与昆仑主办的白玉京关闭，白玉京中所有学子返回各州，昆仑封山十二金仙闭关仙府中不出。
天帝陛下至今仍在闭关，如今上清天庭由天后主事。太康五年天狼一族叛出妖族，奉上东血州归上清管辖。因天裂之乱坤灵十六州生灵涂炭，酆都鬼帝至今为止仍驻守忘川河畔，辅助西天佛子超度亡灵………
不日前风师青女堕仙，而晏之此番正是为捉拿青女而来。”
他将四千年主要变故娓娓道来，蓦地发现他话音才落风禾便望着他，观乎神情似是想说些什么，却最终颦起眉头，扭开头。
接着风禾单手起势结印，晏之就明确感到自己周身上笼罩上一层结界，不等他发问，就被风禾推出了房间里。
“ 啪”晏之看着在自己面前合上的房门，有些茫然。
自己这是……被逐客了？
房内遥遥传来风禾的声音：“虽然你那几个下属撤出绥远城中，今晚且安心睡下，不会出事。”
她果然知道。
叹了口气，返回自己屋中。
神使鬼差间，晏之回眸看向风禾的房门，回头后，有些茫然，没弄懂自己为何忽然回头。
第二日清早晏之才顺着竹梯而下，就看到院中昨日那对姐弟已与风禾同桌而坐。
晏之赶忙走近与他们同坐。
刚坐下就看出那位红衣少年南流景似是被自己姐姐告知，昨夜姐弟争执被晏之和风禾二人目睹，脸色上有些不自然，见晏之坐下就迫不及待先声夺人喊了店家。
当店家堆满笑来到桌前，南流景就急急说道：“店家，麻烦给我们四人上最上等的朝食。”想要以此挽回些在晏之和风禾二人心中的形象。
店家殷勤地应下，不一会桌上就堆满了佳肴。但上完菜人杵在桌边并未离去。
南流景有些莫名，还不等他出声那店家就咳了咳嗓子，出声说：“四位贵客，一共两颗固元珠。”
骤闻其言，南流景难以置信的拍案而起：“两颗固元珠你脑子没坏吧！”
气急败坏地继续说：“我们先前不是付过五颗土系固元珠了吗？”
店家一看他神态，脸上堆的笑也一下抹平，店家自持是绥远城人士，从来看不起这些道貌岸然的仙族，没好气翻了个白眼道：“本店明码标价，既然吃不起来住什么客栈啊，绥远城哪处大街不可以睡。”
睡街道？绥远城的街道睡了第二日能留下个骨头？晏之闻言有些好笑。
南流景岂会忍了店家的奚落，正想发作又猛地被自己姐姐按回座位上。
看着南照棠向店家表示歉意，又付了那天价的餐费，更加气急败坏，又想起身去理论一二就被自己姐姐给了一记眼刀。
看着那店家离开院中，南照棠才对南流景厉声喝到：“我昨夜怎么跟你说的，绥远城不比东血，你行事得步步小心。你都忘了个干净。”
南流景有些不服气，嘟囔道：“分明错不在我，再说不过一个小小客栈店家，至于那么小心吗。而且两颗固元珠！”
绥远城中不以灵石交易，所有交易都以灵宝进行，但是对于上清的仙族而言，固元珠一颗难得，顾名思义固本培元，是少有的能增进修为，涵养神魂但不会带来副作用的上品灵宝。
便是天狼一州大族，身为少族长的南照棠手中也没有多少，无怪乎南流景沉不住气。
晏之有心缓解一下气氛，出声向南流景解释：“流景兄切勿如此想，就刚刚那店家的修为可算作上神，再说这绥远城中多的是坤灵全境通缉的恶贯满盈之徒。”
“什么！！！”南流景十分惊讶。
上清的仙族修行等级分为鬼仙，灵仙，飞仙 ，上仙，玄仙，上神，金仙，大罗金仙。
至于这大罗金仙之上是什么境界，坤灵的仙族们却语焉不详。
就南流景他自己自负天生神骨，约莫三千岁就已有飞仙修为，而身为少族长的姐姐更是已是玄仙，这已经让他沾沾自喜，那一个看着的平平常常的店家居然堪比上神！
要知道玄仙与上神虽为邻阶，但一阶之差犹万丈鸿沟，修为至上神便是天道承认的正神，拥有神籍，神格，更能位列仙班，掌一方之力。
他虽然骄傲自负天才，却知天外有天，分轻重。当即向面前青衣男仙道谢。
还不算太呆头呆脑，只是初生牛犊，行事没有他姐姐稳重。风禾看着对面这原本意气飞扬的少年，低头不再出言的乖巧样子有些好笑。
南照棠看着晏之和风禾面上没有对自己弟弟不满之意，心里舒了口气，道：“先前多有失礼，还未来得及询问二位仙上名讳。”
“在下珺宁。”
“风禾。”
看来是不欲告知身份了，南照棠素来处事严谨，秉持少说少错，唯恐逾矩，但还是忍不住又问：“照棠斗胆一问，珺宁仙上是如何知晓我姐弟身份。”
晏之一愣，笑着解答：“你腰间的赤血妖刀是你们东血州的至宝，虽然在上清鲜有现世，但上清嫏嬛福地中有书册记载，晏之先前恰巧看过相关记录。”
又继续道：“出门在外，少族长还是对其隐藏一二为好。”
言罢，看见风禾若有所思的盯着他，有些奇怪。
但也没给他时间继续深想，风禾就开口道：“我与珺宁有意先在绥远城内走一走，探查一下城中情形。”
闻言，晏之诧异望向风禾，可惜不等他询问清楚，就被风禾拉着与另外两人告别，直接出了客栈地界。
徒留姐弟两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