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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王大人免礼。”一双白净未染丹蔻的手虚扶起他的手臂。

    王靖忙避开了,板着脸抬头正要开口,目光却不经意触及她身侧之人,蓦地死死定住,坚硬面容的表情终于破裂开:“太……子灵?”

    谢子灵微颔首,俯身跪拜:“王大人。”

    王靖忙颤抖着伸手去扶他,他枯瘦的手不自觉用力攥紧了谢子灵的腕,眼里含着震惊又悲痛的泪:“你——你怎会在此?”

    孟与青退出去,无声无息地合上了殿门。

    她提起裙裾坐在玉阶上,接过红笺端来的木薯玉圆粥吹了吹袅袅的热气,汤匙舀起玉圆咬一口又被烫到,仰头呼了口温热白气。

    红笺去殿里拿来了斗篷为她披上,两人又坐下来共分这碗玉圆粥,仰头望着天色。

    灰蓝天空中未褪尽的一点月亮,东日的亮光逐渐遮住了所有夜色。

    “殿下!是臣等无能,才令您如此受折辱!”

    王靖满目愧疚眼圈发红,嘴唇颤抖,攥紧了谢子灵的手臂上下地看。

    谢子灵抿紧了唇深深地看对方一眼,合袖拱手,行了跪伏大礼。

    “殿下不可!臣等——”王靖大惊失色,连忙要扶他起身却立即被拦住,忍不住一怔。

    谢子灵一言未发仰头望他片刻,退后半步,缓慢而沉寂地行完三跪拜礼,最后深伏于地久未起身。

    王靖大约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代朝堂众臣不躲不避受了他的跪拜,眼中溢满哀恸的泪水,抬手轻抚他的发顶:“好孩子,苦了你了……”

    掌心下瘦弱的肩膀似乎微微颤抖,此时此刻王靖才感觉到他年幼的孩童稚嫩。

    宗亲灭绝家国不复,信赖爱戴的恩师也已不在人世,满目疮痍,孤独零丁。

    他跪伏在地,声音又轻又稳:“囿于深宫残喘一命,子灵无以言谢。如今身轻言微,只求各位师长万万珍重。”

    之前为了从贞康帝手中救下他一命,朝堂众臣悲痛泣血几乎当朝以命相换,因此被贞康帝暴怒发落的也不下少数。

    谢子灵无法救人或自救,只得眼睁睁看着一众飞蛾扑火,投奔无门。

    王靖抬手拭去泪水,扶他起身,怜惜看他半晌才低声道:“陛下他……未插手张阁老的身敛。”

    谢子灵蓦地仰头望他,漆黑的眼中满是痛楚,嘴唇动了动却未出声。

    在位多年,王靖是亲眼看着谢子灵从聪敏天成的神童之资、到如今落魄入泥身陷囹圄的。

    这张小脸上的骄矜意气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沉寂令人悲痛,他喉头滚了半晌,才拭目开口道:“张阁老桃李天下受万千读书人爱戴,陛下不敢折辱过甚……行刑后便由亲眷收敛安葬了。张家嫡子被贬谪到兖州,一家人便也跟着去了。”

    他抬手轻抚谢子灵的发顶:“我与兖州知府师出同门常通书信,阁老一家尚且安稳。”

    谢子灵怔了片刻,眼底沁出水意。

    晋惠帝时王靖与张思弘同为翰林院大学士,政见上却一激进一保守时常摩擦,更是多次在朝堂之上互相斥咄。

    王靖心高气傲,既看不惯张阁老的中庸之治,又因多年前京都旱灾修治水坝之事见地不一,朝堂上怒斥一通后便同他彻底断了来往,诗会辩论均视而不见。

    两人都已到了致事之年,本以为此后便老死不相往来,却没想到年后竟遭了如此大的变故。

    王靖不觉心下大恸,想起两人最后一次的交谈,竟然是在张阁老的行刑台前。

    那天天下大雨闷雷声滚,狂风呼啸,白日竟漆黑如深夜。

    行刑台下,张王两氏下数百门生摒弃了以往隔阂,满面悲怒,均身穿白麻衣长跪于泥水中无声为张阁老送行。

    负责监察的宦官唾骂甩鞭驱赶,鞭笞与暴雨之下竟无一人离开。最后那太监却被大雨淋得实在无法,这才只得骂骂咧咧地上去避雨了。

    台上点着的长明灯被风雨浇灭,行刑官与刽子手沉默地各立一侧,等着行刑通报的时辰。

    王靖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未撑伞,佝偻站在雨里。

    他仰头看着被扣押在行刑台上须发花白血迹斑驳的张阁老,雨下得太大,双方都看不清彼此脸上到底是什么神情。

    张阁老那时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了,只勉力抬起头将台下众人环视一遍,目露安和。他的目光最后落在王靖满脸的雨水上,嘴唇动了动。

    王靖只对他说了两个字:“放心。”

    殿堂风冷凉地涌进来,书墨香驱散了浓重血腥气,丝缕地钻入嗅觉。

    王靖硬生生逼干了泪意,侧首望向谢子灵时目光有怜痛:“殿下,莫负阁老。”

    *

    殿内两人叙旧了不过半柱香的时辰,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谢子灵退至一侧垂着眼看不清表情。

    孟与青忙将粥碗递给红笺,敬重地起身行礼:“王大人。”

    姿容秀美姝色天成,无愧传言。

    王靖看她已亲厚许多,微微颔首,看一眼红笺手里端着的碗,温声道:“娘娘若不便,微臣可稍后再做教习。”

    他原本也没想着当真要给孟与青上什么课,家里的女儿们他是清楚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所通诗书多是风花雪月,于枯燥严肃的政史并不感兴趣。

    孟与青却道:“无碍,大人开始便好。”

    虽是朝堂之命的帝后教习,但王靖到底为外男,御书房的殿门是不便关的,孟与青便叮嘱了红笺在大殿门外守着。

    谢子灵在一旁候笔墨。

    他挽起衣袖,垂着长睫不缓不急地碾磨着墨锭,边听着王靖沉声有力地讲着本朝开国史及各代皇帝的政绩。

    孟与青今日只穿了浅青长裾,素钗束发未施粉黛恭敬跪坐在书案前,神情温和认真听着课,于晦涩精要处偶有问言。

    王靖意外地看她片刻,赞许颔首后一一解答了。

    他来此之前原本只想着为议事时借她皇后之权同周观源对峙,只消随便应付一下这位年轻的帝后便罢了。

    却没成想这第一堂课便上了足足两个时辰,还是红笺来催说周总管在外已候许久,孟与青才回过神连忙起身送王靖离开。

    行至御书房殿外时,果然周观源正端着佛尘候在门外,甚至笑眯眯地同王靖打了招呼:“王大人。”

    王靖看都未看他一眼,只回头朝孟与青拱了手,便甩袖转身离开了。

    周观源对他的无礼并不在意,也对另一旁站着地谢子灵视若无睹,只笑着上前来行礼:“皇后娘娘。”

    孟与青颔首:“免礼。”

    她将怀里抱着的书递给红笺,这才同周观源一并往凤仪殿的方向走去:“不知周总管找本宫所为何事?”

    “非是什么大事。”周观源抬手为她拨开宫墙垂挡的枝叶,恭恭敬敬道,“不过是鞑靼进贡献礼所设礼节一事,如今陛下病体不宜露面,娘娘可有何嘱咐?”

    孟与青顿了顿:“进贡来使何时能至京都?”

    “使节传来书信,说是年初开春便可赶到。”

    鞑靼至京都一路山高水长,又正值秋末冬至,脚程快一些也是需得三五个月的。

    孟与青嗯一声,还未开口却听周观源笑着道:“听闻此次鞑靼王子赫连景也一并前来进贡,恐怕接待礼仪上需得调动,特来请示娘娘。”

    孟与青为难地蹙眉片刻,才迟疑说:“进贡礼节应有鸿胪寺与众大臣商议定下,本宫与政事并不熟悉,需得像周总管讨教才是。”

    周观源不知有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推诿,面上的笑意是不变的,一甩佛尘:“既如此,过几日奴才便请由鸿胪寺主簿卫明御卫大人前来教习,娘娘聪慧,定能早日贯通。”

    宫殿院墙的枯叶被风簌簌吹落,落在孟与青发间,她仰头看着周观源,攥着衣袖缓慢重复:“鸿胪寺主簿,卫大人?”

    年轻的帝后一身看不透的温顺,难得露出这样呆怔的神情。

    周观源哦一声,也笑:“娘娘有所不知,卫老将军军前铸成大错,害我朝将士万人葬身边疆。卫大人本也应贬斥为民,幸而陛下宅心仁厚,念及卫贵妃御前辛苦,便特许卫大人任了鸿胪寺主簿一职。”

    将军贬为小小主簿,无疑比战死沙场更加羞辱。

    孟与青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路沉默下来,周观源自然知晓原因,十分识趣地闭了嘴。

    她身上有一种奇怪的难过情绪在流淌,谢子灵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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