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让来的很快，陈柏没有让她拒绝的机会，就让一脸懵圈的张含烟上了车。
女孩觉得自己根本无处安放，不仅仅是刚才的窘迫，还有车里装横以及陈柏这个人都对于她的认知太超过，最重要的是自己与那个先生不过见过一面，又凭什么相信一个陌生人平白的好意。
“刚刚你说去学校报道，去哪个学校啊，学什么？”陈柏端给她一杯茶，眉眼笑的弯弯的，但似乎看不出他实打实的高兴。
用有点矫情的文字来形容，有点忧郁的气质，在无云无星的深蓝天空中，是一弯高悬的月，他下不来，别人上不去，好像永远在待凌迟的审判，等不到春天。
“北京大学，法学。”张含烟稳了稳心神，却没接过那杯茶。
“真厉害，听你的口音不像当地人，从哪里来？”见小姑娘没接，也没恼，陈柏自己轻轻的抿了一口。
“云南。”
“那里很美，我只在书里见过，还没去过呢。”
“有机会可以去看看。”张含烟只希望快点离开，她讨厌这样无所适从。
很美吗？她默默的想，那里是自己多么辛苦才走出的大山啊，困牢也足够让人羡艳吗？
很多年后，张含烟才明白，陈柏的话并不是嘲讽，只是他真的没去过，才会仅仅在意那儿蓝天白云青山的景，不过是自己，敏感又易碎。
人生终究是多歧路，各有各苦。
之后一路无言。
张含烟虽然经常生病，但没有去过真正意义上的医院，而这里，干净，整洁，明亮。
陈柏看着女孩四处探索的眼神，却又安安静静的不开口询问，上药很痛，却咬牙选择不吭一声，很矛盾，但不令人讨厌。
“送你去学校吧，正好我也想去北大看看。”陈柏怕女孩想拒绝，尽力维护着女孩尽力掩藏，那颗脆弱的心脏。
“不用了，先生，我自己去就好。”张含烟的眼睛里藏不住的戒备。
“你就当搭乘的是出租车，我也不过是顺路带你，没别的意思。”陈柏觉得她拖着行李还受着伤心中不落忍，不想被姑娘曲解了。
车子再次启动，他们各坐一边，窗外有一棵棵白杨树，挺拔，秀直，却因为急着赶路只给他们剩下残影，似乎空气都在凝滞。
北京大学很快到了，
“谢谢你，先生。”张含烟默默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可能真的遇见了好人。
“在北京好好玩玩，小姑娘，祝你天天开心。”陈柏的眉眼依旧弯弯，虽依然不实在，但也饱含善意，在张含烟的视角，他似乎比天边的夕阳离自己更近，更有形状，更有温度。
她再望向天空中有云彩的一隅，才相信自己真的到了北京，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地方。
她的精神终于开始舞蹈，不顾一切的，疯狂的在旋转，舒展。
滚烫的热泪拥上了张含烟的眼眶，一天的惴惴也终于在此刻烟消云散。
“我爱北京!”少女突然在橙红血色的日光下也扬起了大大的笑脸，仿佛像陈柏在书上见过的玉龙雪山，那样澄静温柔。
她是那样的漂亮，纯真，自由，和这座城完全格格不入。
陈柏一怔，大脑猛的空白，眼看着女孩转身之后又转回来。
“对了先生，你留个公共电话，我下个月把医疗费给你。”
陈柏临到嘴边吐不出口不用了三个字，只点了点头，他承认他看上这个小姑娘了。
张含烟急忙薅下自己脖子上的平安玉扣，“先生，这块玉是我最值钱的东西，你收着做抵押了。”
玉带着体温，与陈柏手中的温度渐渐相融。
陈柏把自己手机的号码给她，女孩终是走了，独留陈柏久久不动斑驳的影。
偌大的北京城，陈柏遇不到一个这样的，不经雕琢，鲜活灵动，吸引人不住的想亲近。
张含烟身体上的每个毛孔都在感受这个学校的新鲜，那些曾经披过的荆棘，都呼吸着玫瑰，那些玫瑰同频，自成一条康庄。
那些苦难与难为，都不再令人为难，那些曾经困住的，全都迎风而解，成了尔尔。
宿舍一共四个人，两个京城本地的，一个河南来的，一个是张含烟。
两个本地的，寡言的是姚倾星，咋呼是任茗，另一个叫陈大米。
对于张含烟来说，陈大米看起来是最好接近的，样子非常乖巧，因着都是外地来的，又都是农村户口。一有人和她说话，她就脸红羞赧，不敢看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安安静静的，以聆听为主。
任茗咋呼却不粗鲁，举止落落大方，并不让人讨厌。姚倾星是属于胸中有丘壑的那种，做事相当有条理性，一张口就头头是道。
这几个室友，都算得上好相处，但乍一在一起还是不够亲近。
一起学习生活一个月，就十月一了，任茗回家了，姚倾星去山西旅游去了，陈大米离家还近一点，咬咬牙也买了火车票回家，只剩下张含烟。
张含烟恪守诺言，打来了电话，约在了他们第一次分别的那棵梧桐树下。
外面温度不高，加上张含烟有早到的习惯，所以多吹了一会儿风。陈柏很准时，他落下车窗，看着蹲在地上的小姑娘，突然觉得她有点可怜。
“小姑娘，你等很久了吗？”
张含烟抬起头，与胳膊轻伏在车框的陈柏对上视线。
“你很守时，是我早到了。”张含烟及时错开了眼神，意识却似乎迟钝，还在那双皎洁里。
“上车吧，外面凉。”陈柏替她拉开车门。
张含烟从起球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沓人民币，整整齐齐的，一看就是仔仔细细捋好的。
“一共是六百块钱，你点点。”
“不急，你吃午饭了没？”陈柏抬腕看看自己的手表，又看看她。
“没有呢，打算把钱给你后去食堂。”张含烟又把钱捋了一遍。
“可是我饿了，你就当陪我吃个饭吧。”陈柏把车子启动，开了暖风。
女孩子眨巴眨巴眼睛，明显的不知所措。
“你来北京，我来尽地主之谊，请你吃饭，算是交个朋友了好不好。”语气虽然依旧轻柔，却略微有些不容人置喙的强硬。
这世界上，一直会有人在做决定，但不会永远有人服从。
“朋友？可是我们算上今天才见过两面啊。”女孩声音越来越低，说话觉得没什么底气。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而且我觉得我们很是有缘,，一面足可以抵千面。”陈柏敛下不小心露出的锋芒，柔下来，笑里夹杂的满是柔情，勾着人不断沦陷，那真是一双天生有情的眸子。
真好看。
一刹那，海上有烟花熏染了暮夜，粼粼了水面，张含烟也似乎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了，或者说，她根本不想拒绝。
后来张含烟总结，人海茫茫，能相遇，是缘，是孽缘，是扣死解不开的结，是不可避免，世俗的，另一半。
你的眉和我的眉，锁在了一块，我亲亲你的耳畔，摩挲你的背，叠重你的影子，我知道，是当初的情不自禁，花开一瞬，自然而然，是自上而下的水流，不复来回。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看着姑娘呆愣住了，陈柏继续循循善诱，带着未知的蛊惑与危险。
张含烟默默吞了一口口水，理智却还是涣散。
“哪有朋友不知道对方名字的啊？”张含烟终是被笑意感染，也就任由自己糊里糊涂的去了。
“那你要记住了，我叫陈柏，柏树的柏。”张含烟的瞳孔里映射的都是属于他身上独特的风发意气，是值得她永远记得的一刻。
山水有相逢，本是蓝色，曾是绿色，其实是蓝绿色，殊途同归。
“我是张含烟，上今下口，左火右因。”女孩边说边隔空比划，落在陈柏的眸中却化为一场绵绵细雨，她是来自远方的另外一种风情。那是一朵壁岩上的花，花开四季，永生不灭。
“含烟，包含人间烟火，好美的名字。”张含烟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还能有着这么浪漫的释义，顿时心口麻麻涨涨的，话堆在喉间，不上不下，无处可去。
“地灵草木得余润，郁郁古柏含苍烟。”陈柏脑中渐渐浮现出这句话，就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了，语调很顿，给足了姑娘反应的时间。
张含烟看着他俊秀的面庞，在脑中虚抚了三遍他的眉眼，突然就明白书中用来描绘心动的动词，为什么是怦然了。
那是一首写千年古柏的词，称赞它的地久天长。
“那就…那就祝我们的友情如晋祠的柏树一样天长地久。”小姑娘脸颊红红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好，那就天长地久，祝你也祝我。”陈柏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不参杂着任何的虚与委蛇。那一刻，他不是北京城商界那只游刃有余的狐狸，不需要再带着面具，他只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
只做陈柏，先做张含烟的朋友。
年少的天长地久总是许诺的分外轻易，才会在分别的时候格外遗憾失落，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