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清早飞鸟在旧尘山谷中徘徊鸣叫,它们视野开阔,站在前山高处便能一眼看到最先出门活动的人。

    宫紫商难得起了个大早,这会儿正朝着羽宫的方向信步过去,走到半路撞见在庭院里采花的云为衫,于是上前笑道:“云姑娘——”

    随即掩唇纠正:“弟妹,怎么大早上的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宫子羽呢?”

    不等云为衫回答,又是满脸笑意地说:“不会是还没醒吧?”

    “又背地里说我什么坏话呢!”宫子羽从云为衫身后出现,对宫紫商笑骂道,“还假意关心我起没起,合着不该是来找金繁的么?”

    “要我说就是你赖床不起,不然金繁早该来寻我了。”

    说完宫紫商两眼一亮,朝远处的金繁挥手:“金繁!”

    平日里宫紫商都是私下里找金繁,今天一反常态跟他们聚一处,宫子羽心知准没好事。

    “说吧,你这趟来又是什么事啊?”

    宫紫商喜滋滋道:“听说今日山下又有灯会,不如我们——”

    “不行!”宫子羽心道果真没好事,“我现在已身为执刃,非禀明长老,不得擅自出去。”

    宫子羽怕宫紫商听不进劝,接着又说:“你忘了上回我们从密道偷跑出去,回来被骂得多惨了吗?”

    “哎呀,非也非也,你听我说完嘛。”

    宫紫商顺势搂上云为衫的手,对宫子羽循循善诱道:“知道你现在为宫门鞠躬尽瘁脱不开身,所以我专程找了山下的游行戏班,请他们在灯会当天来宫门前演上一场,也好叫这终日里都清冷无趣的地方热闹热闹。”

    “是吧,”宫紫商暗示般推搡一下云为衫,“你看弟妹天天被圈在这一亩三分地上,都憋坏了。”

    宫子羽哭笑不得:“我看是你自己这几日憋不住,被金繁看着又偷溜不出去,这才另想了个招吧。”

    宫紫商瘪嘴:“宫子羽,我好心给你们新婚小夫妻找点乐子,以便增进感情,”说着做掩面而泣状,“换来的却是你们这些人的疏远与冷漠……”

    随即往金繁身上一倒,转头笑:“不装了,摊牌——金繁,既然他俩不愿去,那就你和我一起去看吧。今夜的星火繁灯,肯定就像我们当初的萤火定情,感天动地,闻者惊心,见者——”

    “我不去,”金繁扒下贴在身上的宫紫商,扶她站好,“我得留在这儿守着执刃。”

    一旁的云为衫将几人神情看在眼里,继而和煦一笑:“既然是大小姐专程为我们准备的,自然不好拂了大小姐的面子。”说着转身轻轻牵起宫子羽的手。

    “我们就在宫门前高崖上看看,也不算违背宫门规定,执刃觉得如何?”

    宫子羽知道宫紫商的醉翁之意,又听云为衫这么说,不由得松了口:“那,我和阿云便在上面看着就好,金繁,”宫子羽一指眼神幽怨的宫紫商,“你便同她去吧,现在有阿云在,不必时刻守在我身边了。”

    宫紫商喜不自胜,几人谈妥后便各自散去,待到傍晚先后前往约定的地方。

    宫门前隔着条江,对岸是通明的万家灯火,各色彩灯穿行于房屋楼宇间,天灯与河灯借着江面汇就水天一色。高崖下是一行各怀绝技的杂耍戏班,一众百姓围拢上去,捧场较好声经久不绝。

    宫紫商在上面看得心痒,拉着金繁溜下去混入人群中。

    高崖上只剩宫子羽和云为衫两人,此刻宫子羽望着底下灯火阑珊的热闹景色,心里暖融融地去握云为衫的手。

    云为衫没有说话,只是解意地轻轻回握,过了会儿才开口:“公子。”

    “怎么了,阿云?”宫子羽闻声转过头去只是笑。

    “这崖边风大,执刃畏寒,我去替执刃取件厚衣裳来吧。”

    “我哪有这么弱不禁风啊,你就不必折腾了。”

    云为衫对上宫子羽眼睛:“这些都是小事,执刃这几日本就疲惫操劳。原陪我来看戏是好意,到时候若因此受了风寒,怎叫我能安心呢?”

    宫子羽自是受不住这些温言软语,两三句对话下来,只得由着云为衫回去拿衣服,自己则继续注视着底下的热闹人间。

    上官浅低头穿行在看戏的人群中,素白衣衫外加一只轻便包袱就是全部的行装。

    为避免被宫门前驻守的侍卫认出,上官浅以纱掩面,含胸伏肩,尽可能地降低自己在人群中的存在感。

    正往人群深处走着,一抬头,忽见一华服女子,正带一个穿着侍卫服的男人直奔她这个方向而来。

    “金繁你快点啊,我想看那个吐火!”

    上官浅一见是宫门侍卫,当即有些慌神,赶忙调头往近郊一处红枫林里钻去。

    这片枫林沿江分布,层林尽染,远看去像是绯色锦缎上绣了截流纹银丝。夜里江风裹挟落叶鼓吹衣袖,留下满地赤红犹如无数将士溅洒的热血,高大的林木是他们的坟冢英骸,呼啸的疾风将他们生前拼杀的嘶吼反复吟咏。

    这附近并无显眼地标,稍有不慎就会失了来路。上官浅就在这么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头扎进林间深处,彻底陷入了鬼打墙中。

    今日因执刃在前山看戏,宫门内部守卫大多调往前山入口警戒,才给了上官浅可乘之机。

    这一路上几经波折,好几次都险些被巡逻发现。算算时间,她出来也将近一个时辰了,再拖下去,出逃的事一定会被住在隔壁的宫尚角觉察出来,失了这回的先机,往后怕是更出走无门了。

    夜里江上雾气腾涌,渐渐渗进林木,上官浅只得循水雾往江边找去。

    渐听得江流滚滚东去,上官浅心下一喜,还没等有下一步动作,岸边就传来阵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似是一对男女。

    “真是世事无常,从前只有我们去找你的份,到如今宫门将半月之蝇真相公之于江湖,只能劳烦你们这些寒鸦各处多跑几趟了。”

    “职责如此,谈不上劳烦,别忘了,我们的命都是无锋的。”

    “……”

    “一天是无锋,一辈子都是无锋。”

    “寒鸦柒,从前我们是为何替无锋卖命,你比谁都清楚……”这声音,上官浅蹲靠在一棵树旁仔细辨听着……

    是云为衫!

    云为衫漫不经心地赏玩着指甲:“眼下这个局势,你我与其说是替无锋卖命,不如说是合作。”

    “哦?”寒鸦柒有些意外地挑眉,“看来这是要同无锋谈条件了?光是自由,已经请不动你替无锋做事了。”

    “自由?”云为衫像是听到了件十分可笑的事,“只有像我姐姐那样的人,才会去信你们口中的自由——”

    上官浅躲在暗中不敢出声,即便听不懂云为衫和那个男人的谈话,单从她私出宫门见一个一看就并非宫门之人这一点来看,大概率就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些天听下人说起宫门从来避世不争,却被江湖上无数人所觊觎。上官浅并不想掺和进这弯弯绕绕的浑水里,这一切原本就同她无甚关联,自己会到这个地方,全拜宫尚角的“路见不平”所赐。

    所以现在到底怎么才能出去啊,前面那两个人什么时候才能聊完啊?

    “云为衫——”

    “我不是云为衫!”云为衫不想再听寒鸦柒说话,“我顶着姐姐的身份过了一辈子,你们让她扮成我进到宫门,可我是云为裳!”

    云为衫面上一贯的温柔晓意忽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冷狠意。

    “你们把云为衫带回无锋混在弱肉强食里训练,又将我囚于清风派暗无天日的牢笼中死也无门!”

    “我比云为衫还要恨你们……哦不,恨——她可舍不得,寒鸦肆爱她爱到为她背叛无锋。”说着她戏谑地勾起唇角,“寒鸦柒,你又能为我做些什么呢?”

    “把无量流火的地图给我,我答应放你自由,此后,你可以永远只做云为裳。我会向首领上报你的死讯,从此你与无锋再无瓜葛。”

    “……哦?也不知道换姐姐来,听了这话该有多高兴呢。只可惜,假死脱身这招已经有人替我试过了。”

    云为裳目中寒光闪烁:“地图我已经拿到了,你回去告诉那位,在开出令我满意的条件之前,我是不会叫出来的。”

    寒鸦柒也逐渐失去耐性:“你想与无锋为敌?”

    “我想同无锋交易,东西在我手上,想要的可不止无锋。”

    云为裳拿准了对方命门,毫不退让:“我给你半月考虑,成不成交由你们决定。相信偌大的无锋,一定能拿出我想要的……”

    “咔嚓——”

    寒鸦柒:“谁!”

    意识到这附近还有第三个人后,云为裳立即将搭在臂弯中的外衣斗篷披在身上,借昏暗的天色用兜帽掩住了面容。

    寒鸦柒挥手间,一枚宫门暗器便钉在了传来动静的树干上。

    正准备溜走却踩中埋在落叶下的树枝的上官浅有一瞬间的崩溃,下一秒便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狂奔,密集的林木创造了天然的藏匿条件,眨眼间便没了行踪。

    一场谈判以窥视者的暴露终结,寒鸦柒没有片刻迟疑地追了过去,无锋行事向来果决狠厉。

    为达目的,错杀也不过是成功过程中微不足道的一环。

    亡命路途上带起一串枫叶,脚下的深红炙烤着上官浅沸腾的血液。比体力逐渐不支、急促喘息更令她恐惧的,是身后捕猎者越来越近的压迫感。

    寒风划拉过她的脸颊,逼出眼眶中几滴生理泪水被毫不留情地抛在身后。上官浅感到双眼正不受控制地模糊起来,双腿却还伴随着强烈的求生欲不断向前。

    就在上官浅犹如无头蚊蝇一般乱撞,活命无门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迎面撞上一堵墙,还没等反应过来,眼前的“黑墙”便一个反转,将她绕到了身后。

    利剑与暗器的交汇折射出刺骨的寒光,几乎与此同时,上官浅抬头看清了“捕猎者”的面容——

    以及此刻正挡在她面前,拔剑迎战的宫尚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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