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这一句可谓是平地惊雷,全场瞬间呆若木鸡,只有潘晋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静、静王殿下!”这声“静王殿下”更是教所有人都脸色大变,有几个机灵的已经跟着伏了下去。

    “给我松开。”安晃冷冷道。

    “是是!”潘晋连忙跪起,边解着安晃手上的麻绳边连声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不知是静王殿下大驾光临,冒犯了殿下金尊,求殿下念在小的几个尽忠职守的份上,饶过小的几个罢!”

    安晃转了转手腕,看向孟小鱼。潘晋立刻心领神会,赶紧跪走到孟小鱼身边,麻利又小心地帮她解了绑。

    看眼前如此形势,孟小鱼长舒了口气,一直提着的心总算落到了肚子了,至少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了。再看向安晃,他的表情已经变得异常平静,没有外泄半点情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早就知晓这个地方的存在。而这也是孟小鱼见的最多的他的表情。

    半天没有听到回应,潘晋越跪越战战兢兢,只得试探着又开口:“殿下……”

    “去,”安晃打断了他,“找个干净的地方,我要休息。”

    潘晋一听连忙起身,“是、是,烦请殿下随小的来。”边说边躬身指引。安晃不多问,抬腿便走。孟小鱼见状连忙跟了上去,顺势也把周围地环境看了个仔细。

    他们现在应该就在刚才看到的营地里,安晃估计这里上百人,现在看来远远不止,大大小小的营帐应该不下四五十顶,还划分了伙房、兵器作坊、寝舍和校场。孟小鱼发现这些营帐除了一些是为了适应环境围树而建的以外,和普通的军帐没有任何区别,除了全场几乎没有明火以外,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做任何伪装。看来他们对这个选址非常有自信。

    潘晋领着他们走到了营地的中央,那里有一顶灰色的大帐,装饰得稍稍讲究一些。安晃掀开帘笼,两人走了进去。潘晋跟在后面,两手各端了一盏油灯,橘黄的暖光瞬间充盈了整间帐子。只见帐中两侧各有三张竹椅,摆得很是随意,正对帐门是一扇屏风,上面画的是大魏的疆域图,屏风两侧各有一座木制灯架,潘晋将油灯左右各一个放了上去。

    安晃的目光在那屏风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然后便径直坐下,闭目养神。

    “殿下,这里条件简陋,还请您多多担待。”他看向孟小鱼,一时不能断定她的身份,“额嗯……女公子,您请先坐下歇歇罢。殿下,营中规定不得擅用明火,只有冷食冷水,只怕殿下与女公子都不习惯,小的现在马上去煮一壶热水来。”

    安晃闭着眼,“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潘晋登时松了口气,连忙鞠了一礼,逃似的退出了营房。

    孟小鱼有些不解:“殿下怎么不找他问问话呢?”“他哪敢回答我的问题。”安晃迤迤然扭了扭脖子,道:“他自然会去请敢答话的人来。”

    “哦……”

    安晃睁开眼看向孟小鱼,只见她眨巴着眼睛,有些云里雾里,便拍拍一旁的竹椅,“先坐吧。”孟小鱼乖乖坐下,听他说道:“他是中护军司吏。”

    “嗯?”

    安晃讪笑一声:“窦冰的副手。”

    原来如此,孟小鱼心下立即明了。如果说刚才安晃只是有所怀疑,那现在看到潘晋出现在这里,无疑印证了他的猜想——这里的一切就是出自窦家的手笔。

    当今圣上膝下一共五个皇子,除去现在还未出生的五皇子煜王安辉外,就是皇长子安耀、二皇子安晃、三皇子安光厚、以及没什么存在感的四皇子安光甫。即便孟小鱼再两耳不闻窗外事,她都知道在北境之乱发生之前,大魏压根就没有关于皇储的争论,因为皇长子安耀就是傲视众皇子的唯一太子人选。

    首先就是因为他高贵的出生。太子的母妃是魏国八大勋臣门阀之首的刘氏嫡女,刘氏祖上从太/祖开国时期起就辅佐左右,文武兼用,还多次与皇室联姻,连当今太后、即今上的嫡母也系出刘氏。

    其次就是他比二皇子足足年长了十二岁。后面兄弟毛都还没长齐的时候太子早已羽翼丰满,就连同样系出门阀窦氏的安晃都无法与之相较一二,就别说母亲是汉人乐女出生、毫无母族帮衬的三皇子安光厚了。

    至于四皇子,此时才七八岁,生母还是太子母妃的庶妹,压根就没在纷争中出现过。

    然而现在,太子已死,朝堂局势彻底洗牌,储君问题第一次被摆在了台面上。没有了安耀这样一个无懈可击的皇储人选,形势着实不太明朗。静王、睿王、汝王,背后皆有蠢蠢欲动的势力,想必朝中早已暗网密织,就等着看今上消气后会有什么举动了。

    在孟小鱼看来,就算不论齿序,只就母族实力而言,安晃已然是目前最具竞争力的皇储人选了。毕竟他的外公窦言茗是当朝大司空,两朝元老,位高权重;舅舅窦冰是中护军统领,手握皇城禁军。按理来说不至于还要做暗屯私兵的勾当啊?

    忽然,孟小鱼感觉有道犀利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自己,转脸一看,果然、安晃正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怎、怎么了吗?”她心虚地揉了揉脸,坏了、只怕刚才自己了然于胸的神情又要叫他误会了……

    “你果然是太子的人。”他平静地陈述。

    叫她猜对了,孟小鱼连忙摆手:“不是!我当真不是!殿下怎么会这么想呢?”

    “就凭你去皇陵寻死,凭你知道我的名讳,凭你一听窦冰的名字就明白外面这个情况有多严重。这些理由还不够吗?”安晃一把拖动椅子与她促膝而坐,眼神热切又小心翼翼,压低了声音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你娘是谁?”

    “殿下,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和太子殿下毫无关系……”

    “你别怕!”安晃有些急了,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件送到孟小鱼面前,“你认得这个吗?你一定认得对吧?这是皇兄的印章啊!”

    那是一个拇指大小的白玉印章,一端已被朱砂浸润得微微泛红,一端雕刻着只独角小兽,兽尾处系着两寸长的五色流苏。整个印章做工精细,透着柔润的光泽,一看便知被人经常摩挲。

    孟小鱼摇摇头,过去和现在,她都从来没有见过。

    “怎么会呢?!”安晃依旧不死心,他朝印章哈了口气,往自己手背上印下一个淡淡的红印,那是字形娟秀的两个字:子谦。“你看,这是皇兄唯一的私印啊!是他去北境前送给我的,他所有的字画都会用这个印,你怎么会……你应该见过啊!?”他的眼眶微微发红,脖子上青筋分明,正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说得太大声了。

    与他成婚七年有余,她从未见过他的这一面。以前只听兄长说过一嘴,静王与前太子关系颇好,没想到两人感情原来如此笃深。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将打破他的这番妄想,孟小鱼不禁觉得揪心。

    “殿下,”孟小鱼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叫孟小鱼,家父孟均随军征战多年,前日承蒙圣恩,得封督尉将军,家母带我从老家上洛出发前往洛阳与父亲会合,途径御风岭,现在家中车马就停在山下驿站里,殿下可以派人去查。”

    安晃双手慢慢垂下,紧紧握着手心里的印章,没有说话。

    “之所以我会深更半夜进入御风岭,是因为我——身患死症,命不久矣。家母躬亲抚养我多年,我实在不忍见她哀痛,所以自私出走,但求独死。至于皇陵……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真的是抹黑胡乱走到了那里。”

    安晃咬紧了后槽牙,一字一顿道:“可我的名字……”

    孟小鱼的指甲几乎剜进了肉里,“家母姓兰,青州刺史兰乔枰是小女的外公。”安晃一愣,身体缓缓向后靠去。她继续道:“曾经的太子太傅、如今的中书博士兰叔礼,正是小女的堂伯曾祖父。前些年曾祖回青州祭祖,特意在老宅为子侄开堂讲课,期间曾讲起众位皇子的字讳,虽是一句带过,但我却印象深刻,多年来屡屡记起,实是只知殿下字,不知殿下名,方才情况危急,这才脱口而出,冒犯了殿下,属实不该。”

    九分真,一分假,孟小鱼自信自己这番说辞应该毫无破绽。外公兰乔枰确实系出鲜卑八大门阀之一的兰氏旁支,按辈分算兰叔礼也确实是她的堂伯曾祖父,只不过两家已经几辈人没有往来过了;几年前兰叔礼也确实回老家祭过祖,但并没有讲过课,像孟小鱼这样的外姓小辈更是见都没有见过。这些安晃是不可能知道的,而最关键的是,兰叔礼确实是安耀的太子太傅。

    果然,一番话下来,孟小鱼眼见着安晃眼里的光渐渐消失了,最后他失魂落魄地靠着椅背,双目失神,颓然如弃犬。

    孟小鱼心情复杂,有些自责,也有些心疼。她站起身,想上前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见安晃突然仰头大笑,“哈哈哈!太有趣了,你这故事太有趣了!哈哈。”

    孟小鱼一惊,自己的谎言应该不可能这么快被戳穿啊,看他神情,嘴上虽在大笑,眼中却带着几分凄然。孟小鱼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往帐门口看去。只见门帘诡异一动,却又瞬间恢复如初。帐外有人!孟小鱼暗叫不好,刚才自己没有刻意压低声线,可千万别叫人抓了把柄去啊!

    再回头,安晃笑声戛然而止,面无表情地看向孟小鱼,许久无话。

    孟小鱼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压低嗓音期期道:“殿下,我说的都是真的……”

    “孟……小鱼?”他皱了皱眉。

    “小女单名一个绕字。”

    “你得了什么死症?”

    “肺痨。”

    安晃眼皮一抬,“怎不曾听你咳嗽?”

    孟小鱼捂着心口:“我……不怎么咳嗽,但会吐血。”

    “……”

    “也不是时时都吐,就是每月十五阴气最盛时,我都会口吐鲜血,找过的大夫都说闻所未闻,药石难医。”这几句话说得孟小鱼冷汗直流,哎、以前不知道原来说谎这么难。

    安晃一言不发,又恢复了之前平静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的人只是孟小鱼的幻觉。

    孟小鱼拿不准他的想法,便问道:“殿下……我……我能走了吗?”安晃侧过头看向她,孟小鱼连忙举起三个手指:“我发誓,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对任何人讲起,如有违背,天打五雷轰!”安晃还是不接话。孟小鱼悻悻放下手,有些无所适从,“我现在这个身子只有九岁,就是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啊……我保证,下山后我一定马上带上姑姑回上洛去,此生绝不再踏入洛阳一步,我——”

    ——“别想了。”安晃忽然开口,直接打断了她。只见他一边将手里的印章珍重地揣进怀里,一边说道:“我是不可能放你走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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