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你以前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吗?”孟小鱼问。

    “这是我第一次从这里进御风岭。”安晃忽地回头,大步跨至孟小鱼身前,指着一个方向对她道:“你往这个方向走,下坡后再沿着林场边缘继续向西南行,不多时就能走出御风岭。”

    他顿了顿,“虽说你是生是死与我无关,但既然碰上了,我便只与你多嘴一句。有仇就报仇,有冤就报冤,谁欺辱了你就去砍掉他狗头,一死了之谈何难,无非亲者痛仇者快罢了。言尽于此,你快走吧。”说完扭头便走,显然是准备往林场深处去。

    孟小鱼一惊,下意识连忙追上去,“等等!”

    听见她喊,安晃赶紧加快脚步,没想到太过着急,根本没看清脚下的情况,一不留神踩到了崖边松垮的碎石,脚下一滑,整个人顿时失了稳心,直接往崖下摔去。

    “——子风!!!”

    孟小鱼尖叫一声,下一刻安晃便感觉她抓住了自己的胳膊。然而她小小的力量哪里能拉动他的身体,安晃根本来不及出言制止,就将孟小鱼连带着拖下山崖。他又惊又气,情急之下只能立马将她环抱入怀里。

    这下是、鸡飞狗跳,天旋地转。

    安晃竭力弯曲着自己的身体,一手紧紧搂着孟小鱼,一手护着自己的头。而孟小鱼此刻死死抓着安晃胸口衣襟,没面子地惊声尖叫,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啊啊怎么会比跳下城楼还要可怕!!

    万幸,这只是个坡,不是悬崖绝壁。万幸中的万幸,这坡上长满了杂草,没有一块石头,两人毫无障碍地滚到了谷底。

    待一切平息,缓过神来,安晃悠悠坐起,只感觉两眼昏花、全身散架,好半天才让眼前的金星消散去。他在心中连呼倒霉,黑着脸看向孟小鱼,只见她也没有受伤,只是捂着胸口一副想吐的样子,显然还惊魂未定。

    安晃撑着身体勉强站起,抬头看看那山坡,一时无语到了极点,不过,现在还有更亟待确认的事情。他转身面向孟小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慢慢开口:“你果然知道我是谁。”

    孟小鱼方才缓过劲儿来,就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听他这么一说登时僵住。坏了,自己刚才在慌乱中脱口喊了他的名字!

    “从看到你的一瞬间,我就怀疑你是皇亲故人,或者至少都应该与朝廷有莫大的关系,不然像你这样一个官家小姐深更半夜跑到皇陵殉死未免也太过蹊跷了。”他缓缓蹲下,与孟小鱼平视。月光在他眸子里投下一点锋利的光斑,几乎就要将孟小鱼洞穿。

    “但你刚才叫我什么?”他牙关紧咬,一字一顿,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明明知道自己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又忍不住反复确认:“你刚才……叫我什么?”

    孟小鱼张张嘴,半晌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止风,是他的字。本来就不为多少人所知,能这么唤他的更是寥寥数人。

    还不等孟小鱼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安晃再也控制不住,倾身上前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颌。孟小鱼此时小小的身子骨根本不吃痛,眼眶瞬时噙满了泪珠。

    “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安晃的声音发颤,喉头艰难地滚了又滚,“你是不是太子的人?”

    一瞬间,孟小鱼醍醐灌顶。是了,皇陵的背后、独自出现的安晃、柏树的下面,所有一切在此时总算串联了起来。如果有什么事是需要堂堂静王殿下一个人在晚上偷偷进入御风岭的,那只有可能是那个被贬为庶人、命丧边关的前太子安耀的事了。孟小鱼痴痴想:听闻前太子埋骨北境,那老柏树下多半是安晃为他建的衣冠冢吧?

    “你说啊!!”安晃此刻已然红了眼,也不管她这个模样究竟还能不能开口,手上之用力几乎要将她捏碎。孟小鱼的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滑落。感受到手指的濡湿,安晃仿佛如梦初醒,他怔怔看着孟小鱼,手上卸下力来,眼中既有慌乱和不解,又有痛苦和期待。

    孟小鱼雪白的脸蛋已经被他掐得血红,无力地垂着双肩,呆坐原地。安晃自然无从得知此时孟小鱼的内心想法,她这般模样落在他眼里,俨然一个吓破胆了的小姑娘。

    安晃暗骂自己,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失态,毕竟他比谁都清楚,太子在京中的势力早已被完全拔除,皇兄本性不屑结党营私,原本也没几个幕僚亲信,如今风波将将平息,圣怒尚未消退,稍微沾亲带故的全都人人自危,即便是自己想要祭拜皇兄也得避开所有耳目绕路潜行,现在能遇到太子故人这种事,他连想象都不敢想。

    “抱歉,我本意并非想伤害你。”

    孟小鱼回过神,只见安晃垂着头,不断深呼吸,正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孟小鱼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心中进退两难。究竟该告诉他“我重生了”这个荒谬的事实,还是暂且先稳住他的情绪,编排一些善意的谎言呢?

    “殿、殿下,其实我……”

    安晃猛一抬头,却是直接打断了她——“嘘!”他表情像突然换了一个人,全身绷紧,压低了声音道:“别说话,”他缓缓侧过脸,不着痕迹地往后看去,一抹杀气浮上他的眼眸,“有人。”

    孟小鱼倒抽一口凉气,正欲偏头去看,安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别动。”然后说时迟那时快,右手捡起地上一块碗大的石头就往身后的灌木丛中一掷。

    “唔!”那人闷哼一声应声倒地。

    还不等孟小鱼反应过来,安晃已经一跃而起,转身拔出了宝剑,直指那动静传来的方向。

    黑暗中草木剧烈晃动,一转眼、树林中霍然窜出几个人来。

    孟小鱼大惊,赶忙爬起身,随手从地上捡了一节枯枝,学着安晃的样子做出防御姿态。安晃瞥她一眼,移身将她护在身后。

    借着月光,只见来人至少七八个,都是手持弯刀,裹头结辫,俨然一副北人模样。其中一个身材格外高大,黑髯鹰目,应该是领头的人。他阴沉着脸将两人打量了个遍,谨慎地开口:“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说的是地道的汉话。

    安晃的眼神在看清来人的装扮时就冷了三分。他扫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嗤笑,“我们是来夜猎的,带了七七四十九条猎犬进山猎狼。怎么?你们要抢生意啊?”

    边上一人抢先开口,口音颇重:“胡说八道!哪有人带着乳臭未干的娃娃出来夜猎的?还四十九条猎犬?我怎么一声狗叫都没听到。”他显然就是刚才被石头砸中的倒霉鬼,额头上挂了彩,半张脸都是擦不干净的血迹。

    安晃好整以暇地掏掏耳朵,“你没听见么?我倒是听得很清楚啊。”

    “你——”那人大怒,举刀上前就要砍。“贺尔!”带头那人一声大喝,他立时收了手,但还是不甘心地回头与他理论:“多罗大哥,他在羞辱我!”“闭嘴!”叫多罗那人丝毫不给他面子,直接拿刀指着他的脖子,“你要是再冲动行事,就回去扫马粪,不要再跟随我了。”贺尔一听这话立刻怂了,只得恶狠狠地连瞪安晃几眼,然后乖乖退回多罗身后。

    他们此时的对话全是鲜卑语。孟小鱼是南人出身,只学过几句简单的日常用语,听得是一头雾水。然而安晃作为皇子,从小便精通汉胡两语,一下子就地抓住了话里的重点——他们养马了。他登时变了脸色,握紧了手中的剑。

    多罗神情不悦地看着两人,显然刚才安晃的讥讽也令他大为不满,可以的话他也想手起刀落摘了他们的脑袋,但比起逞一时之快,查清楚这两人的情况才是当务之急,他们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这里毕竟还是京畿地带,指不定是什么重要人物的子弟误入皇家林场呢。他朝身后比了个手势,后面几人立刻上前将安晃和孟小鱼围了起来。

    “小公子,你莫想骗我,现在根本不是猎狼的季节,我劝你也莫要想再逞口舌之快了,要不还是放下剑,乖乖跟我们走一趟罢。”

    他嘴上说是商量,周围的人却是立刻动手。孟小鱼还没来得及站稳,头上就被套了一条黑布口袋,手也被反绑住,然后直接被人一把扛到了肩上。

    扛她那人肩膀上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硌得她肚子生疼。她刚“哎呦”出声,就听到安晃在一旁悠悠地开口:“诶诶,你们轻点儿啊,别把我妹妹弄疼了,不然待会儿可有你们好看唔……”话还没说完,估计是叫人把嘴堵上了。

    紧接着队伍里有人吹响了一阵尖锐的哨声,酷似枭叫,时长时短带着特定的节奏,不多时从不远处就传来类似的鸟鸣,接着更是扩散到了整个林场,四面八方都在彼此呼应。看来这就是他们联络的方式。

    今天晚上的戏剧性实在是太超乎孟小鱼的想象了,而且如果没听错,刚才安晃的话里分明带着几分无所畏惧、甚至可以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倒也不难理解,他本来在看到营地的一瞬间就决定要去一探究竟的,现在有人帮他领路了,岂不更好么。

    这帮人个个都训练有素,尤其对周围环境十分熟悉,健步如飞地穿行在树林间,所有人都缄舌闭口,安静得只能听见他们齐刷刷的脚步声,只有偶尔会从不知什么方向飘来的一两声传话的鸟鸣。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在御风岭里安营扎寨?安晃他到底有什么打算?孟小鱼努力地想理清思路,然而现在她头朝下,整个人都快被颠吐了,肚子估计都快被硌破皮了,哪里还能静下心来思考。只等任由他们这么扛着自己走了好长好长一段路,才终于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多罗兄弟,收到你传回的紧急信号了,”是汉话,“出什么事了?”

    “潘兄弟,你看。”

    只听那人倒抽一口凉气,“他们是什么人!?”

    “尚未可知。这两个小娃娃是在东面山谷下发现的,行为十分古怪,我未敢独断。”

    “东面山谷……可发现有同伙?”

    “我已吩咐所有小队加强巡视,目前没有发现第三人。”

    又有一人上前,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话道:“家主不是说过吗,要是有不长眼的老百姓闯进来了,一避、二吓,以驱离为主,万不可主动起冲突。多罗,你怎么办的事,怎么还把人带回来了?”

    “是我大意,被他们发现行踪。待此事了结后,我自会去领三十军棍。”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姓潘那人边说边走上前来,“先让我看看。”

    扛着孟小鱼那人闻言立刻把她放到了地上,头上的黑布袋随即被摘了下来。刚才被蒙着头是一片漆黑,现在反倒让她看得清楚了。只见那人应该二十几岁,衣着干练,像是军中装扮。他看到孟小鱼的第一眼便难掩惊讶,“这、这才几岁?”接着又眉头紧蹙地走到安晃面前,亲手拿下了他头上的黑布袋。

    安晃的头发稍显凌乱,嘴里的布条不知何时已经吐了,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比他稍高一头的人。

    只听他道:“潘晋,你好大的胆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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