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大大咧咧地拍了拍章玄的肩，鹰隼般的目光随意地扫过珠宝盒：“这黑欧泊，品相确实不错。”

    章玄一言不发地从刀疤手里夺回盒子。

    他看向宋星寻，发现对方的目光已经重新落回了那位老板的身上，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一见到刀疤，那中年男人肉眼可见的热情了不少，他搓着手，身子一下子矮了半截，恭声道：“这小石头，大概还是入不了您的眼呐！这边新进了一批货，您看——”

    宋星寻左瞧瞧右看看，接着故意放大了声音，对章玄说：“喂，还记得我们是来这儿干嘛的吗？这不是，有更好的目标出现了诶！”

    她放下手中的黑欧泊，期待地盯着刀疤，眼中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般的大胆。

    老板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却一动也不敢动。

    他在心里指责着宋星寻的冒进举动，却也暗自期待着，他的老主顾能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一点颜色看看。

    而刀疤却舔了舔嘴唇，审视猎物般的眼神投向面前的两个人。

    过了一会儿，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粗声粗气道：“嚯，原来是来砸场子的？”

    章玄一凛，迅速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下意识地把宋星寻挡在身后，自己对上了刀疤的视线：“是的，我们手头也有成色很好的宝石。”

    宋星寻在后方一唱一和：“本来是想卖给老板的，但现在明显有更好的选项咯，不是吗？”

    “嗬，”刀疤似笑非笑地看了老板一眼，接着转向两人，“我们，出去详谈？”

    宋星寻往前走了一步，离开了章玄的保护范围，做了一个屈膝礼。那笑容得体，目光如水，看起来优雅而又包容。

    就像是一位真正的贵族大小姐。

    “当然。”

    这演技明显有些夸张，但对面膀大腰圆的大汉却好像非常吃这一套，目光也变得玩味起来。

    不知为何，章玄突然觉得，任务的掌控权似乎又落到了身边的人手里。

    然而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权威被冒犯而产生什么不爽的情绪，更多的却是感叹，可能还有些自嘲。

    眼前的新人办起事来确实很靠谱，他或许能重新评估一下，是不是该给她调职的事了。

    他一边在脑海里这么想着，一边接话：“我知道一个好地方，请大小姐和刀疤先生跟我来。”

    那声“大小姐”就像是某种开关，宋星寻的视线重新落回他身上，假面般的完美笑容稍稍破裂，总算是恢复了几分灵动。

    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她偷偷戳了戳章玄的后背。他侧过头来，随即看到的是她那一瞬龇牙笑起来的表情。

    就像是一头欢快的小鹿。

    章玄突然产生了这样莫名的想法。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非常非常难受的，类似于心悸的感受。

    ……

    他微微闭了闭眼，将这同样莫名其妙的心绪压下，率先迈步走出珠宝店。

    *

    与计划的一样，两人谎称将珠宝藏了起来，便把刀疤带到小巷。

    刀疤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小巷，他似乎并没有产生太大的警惕心，不过恢复了那副不好惹的表情：“谈生意，小姑娘还是回避一下吧。”

    章玄给宋星寻使了个眼色。

    于是她低下头，露出顺从的表情。

    “我去隔壁逛逛。”

    宋星寻走后，两人相继走入小巷。

    “那么，你说的好货在哪里呢？”

    刀疤看起来很放松，他双手抱胸，在注意到章玄的视线时，他眯缝起一只独眼。

    到目前为止都没什么问题，但章玄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我藏起来了，这就去取。”

    他缓慢地背过身去，正想要取出藏在垃圾桶后方的赝品宝石时——

    刀疤勾起嘴角，不知何时，一把枪已经无声地出现在他的手中。低声道：“联盟军的孬种。”

    章玄似有所觉，在转过身的一瞬间，他迅速弯腰，从背后掏出的不是装有赝品的小盒子——而是一把古铜色的气流枪。

    章玄在地上翻滚，躲开第一串致命的子弹，随后马上起身举枪，两人迅速陷入对峙。

    他用不带感情的冷冽眼神，与刀疤对视。

    “这是在干什么？”

    “呵，还要我再说一遍吗？”刀疤勾了勾嘴角，清晰而又变本加厉地重复，“联盟军的孬种，助纣为虐的走狗，执迷不悟的聋瞎……你喜欢哪个称呼啊？嗯？”

    如此直白的激将法，章玄根本不可能上当，他依旧专注地凝视，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手指紧扣扳机。

    静默。

    章玄知道，这样的对峙，看似是在寻找反击的时机，实际上意味着，双方都并不想致对方于死地。

    需要一个人来打破僵局。

    可惜的是，他更像是一把武器，而不擅长诱导谈判。

    那本应该是审讯室的那帮人该干的事。

    但现在别无选择，章玄默默想着，他刚想要斟酌着开口，却听到了从背后偏上的地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趴下。”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静，干脆，甚至隐约透露出一股命令的意味。

    他的脑袋空白了一瞬，身体却无师自通地与声音的主人达成了默契，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章玄毫不犹豫地蹲下。

    身后传来扳机扣动的声音，破空的子弹发出尖啸，擦过他的发梢，带起些微的气流。

    一切仿佛变成了慢动作，似乎延迟了很久，他才听到一连串的闷响。

    紧接着，就是视野中刀疤绽开血花的四肢，他仰着头，眼中似乎闪过一丝错愕。

    章玄同样愕然地回头，看到解开了重力平衡装置的宋星寻悬浮在空中，手中握着银色的气流枪。

    虽然她整个人都看起来轻飘飘的，但她持枪的手很稳，射击时也毫不犹豫。

    整整四发子弹，无一例外地准确命中了刀疤的双肩和双腿，将其致残。

    不如说，在重力减轻，自身都在风中摇摆的情况下，依旧能够精准地命中目标的她，准头究竟有多么离谱，连章玄都不敢想。

    在钻心的剧痛下，刀疤藏在身后，早就作势要扔下的烟雾弹脱手。

    那枚小小的烟雾弹滚落到两人的中间，闪烁着不详的红光。

    章玄看见刀疤面色一沉，随即试图拖动自己残废的上半身拼命后退，寻找掩体。

    几乎是同时，他和刀疤的想法完全同步。

    不对！那不是烟雾弹！

    他迅速背身后退，同时将重力平衡的旋钮调到最大——

    “轰——”

    炸开的气流混合着血腥味，狠狠地糊在他们的身上。章玄踉跄了两下，得益于平衡靴，在爆炸产生的余波下，他刚刚稳住身形，旋即转头，再次用枪瞄准目标。

    然而这显然已是无用之事，小巷子里的惨状，可以称得上是不忍直视。

    刀疤整个人都倒飞出去，砸向水泥墙面，他发出痛苦的嘶吼，用绝望的眼神看着自己几乎彻底消失的下半身。

    章玄恍然，那居然不是烟雾弹，而是经过乔装的新式□□……真不愧是亡命徒啊。

    判断完任务对象绝对没有威胁后，他垂下手中的枪，掏出光脑，呼叫支援。

    同时，他也终于有时间分心注意一下宋星寻的情况。

    因为转了头，还带着遮住大半张脸的面具，章玄的处境还算不上狼狈。

    可宋星寻就倒霉了。爆炸的冲击波将她狠狠向外一推，她就像一片被卷入风暴之中的树叶，打着旋儿朝外飞去。好不容易抓住了某家店铺的顶棚上的凸起，才勉强稳住身形。

    即便是满身的血迹，也掩盖不住她那又青又紫，狼狈至极的脸色。

    章玄沉默，他在努力做出风轻云淡的表情。

    宋星寻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处境的尴尬之处，她顶着张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血迹斑斑的吓人脸，率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别看我了，不是要活捉吗？我反正是生不如死了，你倒是快去确保支援来之前，刀疤还能撑住啊！”

    ……

    章玄点点头，面具为他遮掩了压下嘴角的动作，他照她说的去做了。

    或许是她的眼神过于咄咄逼人了，他居然有点不敢慰问几句。

    他上前，检查刀疤的伤口。

    刀疤的脸色苍白，却依旧保有意识，他看着章玄，手指动了动，眼神里满是轻蔑。

    章玄垂眼，声音漠然：“就这样保持不动，我给你做应急处理。”

    在他转身之后，刀疤看向宋星寻。

    后者将重力平衡靴调至正常水平，落回地面后，她正用脏兮兮的衣袖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满脸不耐烦的模样。

    注意到刀疤的视线，宋星寻抬起头来，她收起脸上所有的神色，默默地凝视着他。

    章玄取回藏在砖瓦堆里的急救箱时，恰好捕捉到了她眼中闪过的一丝不忍。

    不知为何，这着实让他心情复杂。

    在处决队，怜悯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原本是想这么告诫小姑娘的，但回想起她执行任务时的果断，又觉得这句话其实也没什么必要说。

    于是他沉默地提起急救箱，为刀疤身上惨不忍睹的伤口作简单的处理。

    一边干活，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想：

    或许这样也挺好。身边有这样一个更像人一点的队友，或许也挺不错。

    他也没想到，仅仅过了一次任务，自己居然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心情更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