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湾彩虹大桥。

    我依靠在栏杆上，看着和十数次过往一样他长发飘扬地从驾驶座走出，风衣衣摆在空气中划出弧度。我伸手从他的风衣口袋里掏出火机，擦身而过的瞬间，替他点着了烟。

    “抽烟对身体不好，我早就说过。”

    “像我这样的人，就不奢望长命百岁了。”他低低地发出了个意味不明的哼声，站在我身旁与我同样倚着栏杆，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背后是彩虹大桥，因为处于东京湾入海口，甫一开口就带了风声咧咧作响。今日的天空中铺满了鱼鳞状的云层，夕阳正在我身后沉沉落下，橘红色如炽烈的泼墨，倒映在我、还有面前的保时捷356A上。

    月亮与夕阳同时出现，并立在天际的两端，红月幽幽，意味不祥。

    我沉默着，只是固执地盯着他指望他先张口。“回来了？”终于，Gin幽幽道。

    “回来了。”我轻轻点了下头。

    “我一直在等你找我。”

    “哦，你就不担心我是真的和Bourbon跑了，就此一去不回？”我挑眉，嘴上说着闲扯的话故作轻松状，“幸亏当时在场只有咱们几个人，如果是在组织里，想想也知道会传得有多难听吧哈哈。”

    “你不是那样的人。”他打断我的话。

    “哪样的人？什么时候我们的top killer也不讲证据，只看人情了。”我执拗着故意抬杠。

    “Syrah.”他嗓音低沉地，叫了我的名字，又顿了一下，“我有听你解释。”

    我僵住，所有之前故作的无所谓状瞬间荡然无存。我明白Gin的意思，他是在等我主动开口与他解释，解释之前发生所有事的原因——只要我愿意说，他就自会相信。但是我不能。

    一切或许就只能停留在今天了吧。我们曾一起徜徉过午夜灯火的纽约城，有人对我说，不要逃避自己的命运。“Bourbon的事，我难辞其咎。”我说。

    Gin没有接话，却也没有其余的动作，□□仍旧稳稳地插在口袋里。他不知吐了多少个烟圈，一直到那根七星即将燃到见底，才将它扔在了地上抬脚踩灭，转头对我道：“跟我回去，这件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

    “哪里还能翻过呢？”我打断他的话，苦笑，“因为我知道。”我顿了下，“Kir，水无怜奈是CIA的间谍。”

    “Syrah！”Gin又重重地叫了声我的名字，墨绿色眸子恶狠狠地盯着我，眼底深处隐约有寒光乍起。他从未用这样咬牙切齿的表情对过我，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你不说这句话，就不行是吧！”假如不说这句话，他能否粉饰太平佯装不知呢？

    “不行。”我咬紧了牙，“你到底是怎么了？”就如同上次，居然“天真”地想劝我退出计划一样，鬼知道我怎么会把天真这个词用在杀人如麻的top killer Gin身上。可他的反常，最近在我身边却愈加明显。“作为mafia，我以为你会懂的，阿阵。”

    “不，就因为是mafia，我不懂。”他执拗，抬高了声音，“我说过，背叛者死！”

    夕阳在海平面落下一半，Gin的长发同样被风吹得飞扬。夕阳在他的脸上染上了霞色，照映得金发也如同红云一般，更添一份暖意，却不抵暖上我的心底半分。我盯着他墨绿色的眼睛，轻飘飘道：“那你就杀了我吧。”

    年少时在加州相识，彼时黑泽阵还没有Gin这个代号，我便一直是叫他本名。之后也就这样延续下去。这是第一次在私人场合，我没有再叫他阿阵。

    “Kir和Bourbon都是间谍。我不能说我从哪里得知的这些，因为我也同样有自己不能舍弃的东西，包括你，包括Sharon。如果这能让你消气的话，能够结束一切的话——”我深深吸了口气，“你开枪吧，Gin。我不会躲的。”

    就用这一枪，来解决掉我们从前到现在的一切恩恩怨怨。从此你依旧是杀人如麻却坦坦荡荡的杀手Gin，不再会动摇，更不会有软肋。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说？你怎么敢对我说这样的话！”□□的枪口对准了我的胸膛，却是微微颤抖着，“你在用自己威胁我吗，Syrah。你怎么敢！”

    Gin的眼睛通红一片，奇怪，他的瞳色本身明明是墨绿啊？我猜自己的脸色此时也好看不到哪去，因为Gin的手在抖，抖得越来越严重，几乎拿不稳枪。

    就算十三岁时他第一次开枪杀人，也不会犹疑地这么厉害，他到底是怎么了，对叛徒明明应该干脆利落下手的，这才不是top killer的特点。对组织忠心是Gin一向的执着，虽然不知从何而起，Gin却是仅仅依靠着这个而活。我这样想着，就又连带着说出声了：“Gin，你怎么……”

    “别叫我Gin。”他打断我的话，“你和阿星，永远也不许这么叫我。”

    可他却明明可以叫我Syrah。

    “阿阵你——”

    我突然想到那天，同样也是在这里，我开着车经过彩虹大桥。Gin给我打电话，他一定是看到了我，可是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如果我们把话都说出来，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阿阵你别这样……你不应该是这样。”良久，我才干涩道，“事到如今，单是解决掉Kir和Bourbon两个也没什么用了。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还是只能说回到有关组织的任务上去。

    可是Gin却全然没理我这一套。

    “我只问你一句话，这句之后，我不会再为难你。”Gin仍旧握着枪，执拗道，“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假如我和他终究有一战，在他与我之间，你又会选择谁。”

    Gin没有说出他指代的“他”究竟是谁，我也并不认为他会真的知道工藤新一还活着，或者知晓黑羽快斗的存在。也许他只是为了指代阵营，又也许……

    我叹了口气。“阿阵，你知道，我一直站在你这一边的。”

    “You promise.”真是的，一个两个都让我发誓，Sharon是这样，连Gin如今也是。明明我们可是嗜血成性的mafia，最最不相信誓言啊。我还在想着，Gin将□□收回了口袋，却是再度开口了。

    “阿星失踪了。”他与我的所言前言不搭后语。

    “什么？”我大吃了一惊。

    “最近日本公安在边境查得很严，我本想过段时间，等风声小一些再送她回美国的。可阿星却从安全屋里突然消失了。”Gin道，抿了抿嘴，“我想，你一定知道，她去哪里了。”

    我默然。她一定是去找安室透了。

    “我已经知道了，她和那个人的事。”Gin又补上一句，“可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不明白阿星的所作所为，就像我不明白你的一样！”

    连我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我在心中默想。

    “你放心，即使不为了别人，我也不会放任阿星不管。”我抬头，“既然敢让阿星伤心，我定然不会放过那人。”

    ……

    尤加利、槲寄生，传说中在槲寄生下接吻的情人，就能永远永远在一起。圣诞季临街，沿街的商铺装饰却是都是用的这种植物，真是给还未捅破窗户纸的情人一个好机会呢。

    我和黑羽快斗并肩走在人行横道上，身侧隐约有雪花飘落。让我忍不住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时是怪盗基德盗窃铃木园子家的漆黑之星，我还记得同样也是在过马路时经过的人行道上，兰说，她看见了和新一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快斗。”我挽紧了他的手，“今年的圣诞，你打算怎么过呢？”

    说起圣诞节，无非就是吃炸鸡和蛋糕，和情人一起欢度这个浪漫的假日。“圣诞夜，当然是要和恋人一起过啊。”黑羽快斗答得理所当然，没有半点犹豫，却也同样没有半点新意。

    “恋人？！”对面不远处的人群里，突然有个童声大声重复了这句话。什么？我立刻浑身一震。

    “笑一姐姐，啊啊好巧啊。”小学生故作娇嗲地跑过来，一把抱住我的大腿，“不过，这位是……”江户川柯南凝视着与他本尊居然拥有着一模一样脸的少年，一瞬间瞳孔地震。

    “啊啊，这是我的男朋友。”我大方道，将紧紧牵着的手展示到人前。

    工藤新一打死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输给这个、和自己拥有着一模一样脸的家伙。

    “K，K……”江户川柯南磕巴道。

    “嘘。”我蹲下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猜得没错。”我眨了眨眼，“就是你想的那样，怪盗基德哦……基德可是我的男朋友！”我挽住了他的手。

    “喂喂你这话，可别被那个铃木家大小姐听到。”黑羽快斗酸酸的，在我旁边插了一句，被我一个白眼瞪开。

    “那有什么？她都有京极先生了，难不成，还想脚踩两条船啊。”

    “笑一？”江户川柯南的脸上，震惊的神情怎样也掩饰不住，他的目光在我和黑羽快斗交缠的手上停留了很久，又回到了他的脸上逡巡，“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

    “你就接受这个事实吧，大侦探。女大不中留啊。”黑羽快斗却仿佛还没意识到什么，幽幽地说着风凉话。

    “是啊，况且你不都有兰做女朋友了么，怎么也不会寂寞。”我搭腔，又做恍然大悟状，“哦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是想装可怜，让我找灰原要来解药——”

    “笑一！”江户川柯南厉声打断我的话，磕磕绊绊道，“他、他还在这呢。”自然指的是黑羽快斗。

    “别啊，你们大可不用避着我的。”黑羽快斗耸耸肩，“还有什么事我不知道么？”

    就是，江户川柯南就是工藤新一变小的事，怪盗基德自然知道。

    “可是……”江户川柯南仍旧踌躇，最终千言万语冲出喉咙，汇聚成一句话，“你怎么，就选了他呢？”

    是啊，我怎么就选了他呢？

    “笑一。”他又一次叫了我的名字，声音微微颤抖着，高中生名侦探的骄傲使他眼角都开始发红，“你我相识多年，你说，论才华、论胆识、论我们之间的默契，我有什么，有什么比不上他？！”

    “哟，看来我不应该在这里了。”黑羽快斗暗叹一声，扭头就要走，被我一把抓住了手臂。

    “工藤新一，你我之间的事，今天直接说清好了。”我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不选他，难不成还能选你么？”

    “笑一，你不是想去春天的函馆吗，你不是想去名古屋看夏日的烟火祭典吗，对了，我们再一起去看紫阳花好不好？放河灯，捞金鱼，我通通陪着你一起去，都陪你去，笑一。我会和你一起做完你一切想做的事情，我们一起能有更好的未来。”

    仿佛又回到了白山神社的阶梯上，绚烂到几乎要衰败的紫阳花让人忍不住头晕目眩，少年神色郑重目光灼灼，而他写的愿望是……

    紫阳花的别名又叫做无尽夏。可是，新一你知道么，夏天，终究是会结束的啊。

    我心里一硬挥开了他的手：“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