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气

    “你慢些……”

    王月宜这才注意到她拉着的崔昀此刻已经疼得脸色发白,每走一步都喘着粗气,目光移至崔昀那条伤了的腿,已不能站立。

    可后面的那群人还在穷追不舍,眼看便要追过来。

    王月宜说时迟那时快,不顾崔昀的体面,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崔昀也不知道这个“三寸丁”哪来的力气,但此时情况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配合着攀上王月宜的脖子。

    隔着帷帽,他看不清王月宜的脸,只能感受到她因奔跑而变得粗重的呼吸。

    此刻春风眷顾,迎面吹起了帷帽,将二人罩在一起,目光相对,二人皆是一愣。

    王月宜的脸颊有些红,额头渗出汗珠,碎发与小麦色的肌肤贴在一起,崔昀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心中涌起几分异样,怔怔看了一会儿,又因腿上的疼痛,不得不闭上眼睛。

    崔昀本就白,疼痛让他的脸更白了几分,脸上隐约还有薄汗,微蹙着眉,此刻手臂环着王月宜的脖子,活像一个小媳妇。王月宜觉得她实在不应该这样抱他,只因现在的氛围太过诡异,她连忙转头不去看他。

    “延之,走!”二人终于跑出了田地,王月宜朝着延之的方向喊了一句,又将崔昀抱上了自己买的马,快速跨了上去。

    “抱紧我。”王月宜对崔昀说,她两腿轻夹马肚,“驾!”

    崔昀有些犹豫,直到那马快速奔跑起来,他一下子往后仰,差点掉了下去,不得不抱紧王月宜的腰。

    二人在春天的尽头肆意地狂奔,官道上残留着些许白雾,远方看不真切,就是这样未知的未来,让王月宜更加兴奋。

    又逃出来了。她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阿爷两年前大败突厥,不仅封了爵,还赐了京宅,他们一家便从一直驻守的边疆来到了长安,长安繁华,四方的城,四方的墙,她还从未见过这么规整的城市,起初这样新奇的体验很大程度上冲散了她的丧母之痛,可是时间一久,她发现她无论如何也融不进这座陌生的城。

    她不能放肆奔跑,她不能骑着马狂奔,她只能在那座宽阔精致的豪宅之中,等待着阿爷有一天将她送进另一座宽阔精致的豪宅。

    春风带着些凉,猛吹过来钻进她的帷帽,让困倦的神经为之一振,也让她更加清楚地体会到何为自由,何为快乐,她在官道上自由地驰骋。偶有路人转头看她,她也不在乎,管他呢,带着帷帽,谁也不认识她。

    “爽——”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呼喊。

    崔昀别扭地抱着身前的王月宜,不敢抱得太紧,怕破了男女大防,也不敢抱得太松,怕马跑得快将他颠下去,就这样似有似无地扶着。

    可下一瞬,一只手拉住他的手往前一带,让其完全贴在王月宜的腰上,他的身子也因这股力量向前倾,他的胸膛好像都要贴到王月宜的后背,他惊得瞪大了眼睛,脸上闪过一丝惊愕。

    “抱紧了,别掉下去。”

    更近的距离让崔昀分明感受到王月宜身体中散发的一股力量,好像嫩芽从土壤中破出,好像枯树抽出枝条,这股力量好像让崔昀的腿也没那么痛了,他就这样抱着王月宜,任春风将幞头吹落,任帷帽在他脸上抚摸。

    跑了一段距离,马儿渐渐慢下来,崔昀感觉到王月宜的身体有些发软。

    “我来吧。”崔昀轻声说。

    “你会骑马?”

    “你不会吗?”

    “呵呵。”王月宜听着熟悉的句式,笑出了声,眨了眨快要合起来的眼睛,将缰绳塞到了崔昀的手中。

    不一会儿她闭上了眼睛,身体摇摇晃晃,一个不注意便要向前倾,崔昀眼疾手快将她拉住,她顺势倒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崔昀的身子僵住,将马慢了下来。

    他一边御马一边朝后面看,远远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御马而来,是延之。

    “我的车呢?”崔昀朝延之大喊问。那是他最喜欢的一辆马车,上面的雕花是他亲自找匠人做的,见延之没有将车带来,心好像被一只手揪住了。

    “那伙贼人也有马。”延之只说了这一句话,崔昀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延之不弃车,那他就会被抓住。

    崔昀只能忍痛割爱,上下打量了一番延之,见没有受伤的地方,放下心来。

    “郎君你放心,我提前带上了你的宝贝,银票也被我早早藏在了身上。”延之拍了拍马上的包袱,得意地向崔昀邀功。

    崔昀投去一个赞许眼神,要论宝贝,马车只能算是第二宝贝,第一宝贝的东西还数延之带来的。

    延之得了赞许,兴奋得在马上哼歌。

    “嘘——”崔昀出声提醒,用手指了指身前睡着的王月宜,作出噤声的手势。

    延之这才注意到,自家郎君竟抱着王娘子!当即瞪大了眼睛,好像在问,什么情况?

    崔昀耸耸肩,小声说:“去朝邑。”随后跟着路牌的指引拐进了朝邑县的地界。

    王月宜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整个人好像飘在水中似的,直到一个声音将她从水中叫醒。

    “喂,醒醒。”

    王月宜感受到推力,慢慢地将眼睛睁开,天光正明,阳光赤裸裸地从正上方射过来,加之有帷帽,她的眼前是一片朦胧,她恍惚觉得自己入了天国。

    “王三娘,醒醒。”

    “王月宜,醒一醒。”

    “王福福,醒一醒。”

    耳边的声音逐渐不耐烦,直到“王福福”出现在王月宜的意识里,她才骤然惊醒。

    王月宜连忙从崔昀的怀抱里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跳下马,两手叉腰,站立缓了一会儿,而后朝马上的人喊:“你怎知我的小字!”

    “你猜。”崔昀声音慵懒,气得王月宜直跺脚。

    崔昀想到王月宜帷帽后气鼓鼓的样子便忍不住发笑,连忙捂嘴掩饰。

    王月宜不想看他,环顾周围,竟到了大街上。

    而她的身后,有一家医馆。

    她转头看崔昀的腿,猜测他应该是来看刚刚伤了的腿的。

    王月宜眼睛一转,朝崔昀问:“喂,你怎么还不下马?”

    哪知道崔昀云淡风轻,“我的腿伤了,无人扶我下马。”

    王月宜见他躲过了自己故意的玩笑,自觉的无趣,又将头转向延之。

    “那让你的侍童扶你吧。”

    崔昀不为所动,语气平淡,“谁抱我上的马,谁抱我下去。”

    王月宜一愣,心道这崔昀真不要脸,昨夜开她的玩笑也就罢了,今日还来,不是喜欢玩吗?本娘子就陪你玩儿!

    当即走到马的近身处张开双臂,对上头坐着的崔昀说:“下马。”

    崔昀眼中闪过一丝惊慌,这个玩笑一拐,竟射到了自己身上,耳朵噌一下便红了。

    “下来啊,刚刚不是还让我抱呢吗?”

    王月宜破罐子破摔,也不想给崔昀一个台阶下。

    延之牵着马,在一旁捂着嘴笑。

    崔昀一个眼刀飞过去,延之立马收起嘴角,将马安置好走到二人身边。

    “还是让我来吧。”延之恭敬地对王月宜说,月宜不想多纠缠,收起手移至一旁。

    调笑了一会儿,崔昀被搀扶着下马进了医馆。

    就这一小段路,崔昀疼得呲牙咧嘴,但又顾着君子的仪容,极力抑制,因而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

    王月宜在屋内摘下帷帽,看着崔昀别扭的表情,险些笑出声。

    延之小心翼翼地将崔昀放在椅子上,等着大夫来检查。

    大夫过来要掀崔昀的袍子,他竟往后缩了缩,看了看站在旁边的王月宜。

    王月宜捕捉到目光,有些疑惑。

    “王娘子,请回避一下。”延之为崔昀发言。

    王月宜此刻像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发出一声嗤笑,她在都护府时什么没见过,怎就一条腿她便要回避了,长安的公子哥就是讲究。

    虽是这么想,她还是转身立到一边。

    大夫这才掀起崔昀的袍子,褪去袜子,露出小腿的一大片淤青。

    “好家伙,郎君你这紫了一大片啊。”

    延之惊讶,面上浮出担忧。

    王月宜听了也觉得有些自责,若不是为了救她,崔昀也不会受伤。

    大夫捏了捏崔昀的小腿,一边捏一边询问,崔昀疼得倒吸凉气,回答时声音带着颤抖。

    “无大碍,只是关节有些错位。”

    王月宜听到放下心来,不是骨折便好,关节错位还算小伤。

    崔昀轻声问:“如何恢复?”

    “我用手法帮你复位,然后绑上支具固定便好。”

    延之拍了拍崔昀的后背安抚,崔昀一手拉着延之的手,一手捏着自己的衣袍,心中暗自祈求不要太疼。

    待大夫抬起崔昀的腿时,他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仿佛下一秒大夫就要将他的腿折断。

    “啊——”在一声尖叫中,崔昀的关节就这样被大夫推了回去。

    王月宜生在都护府,见识过太多士兵受伤,他们的伤比崔昀要重得多,治疗时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相比较之下,崔昀着实有些娇气,若不是念在他是为了救她的份上,她恐怕早已笑出了声。

    大夫为崔昀绑好了支架,又嘱咐他要静养,尽量少走动,崔昀当即掏钱买了辆四轮车让延之推着。

    这下王月宜更觉得崔昀娇气了,刚刚崔昀救她的形象伟岸的形象已经有些缩水。

    在休息的过程中,延之与那大夫闲聊,言当今世道真乱,贼人都上官道上截人了。

    王月宜听了不免有些心虚。

    本着有恩必报的原则,王月宜掏了崔昀今晚的旅店钱,还嘱咐掌柜的要了一楼的房间供崔昀居住。

    崔昀也不闲着,列了一张清单,这些都是为了救她而丢下的生活“必需品”。

    什么马车、衣裳、四书五经、香料……这些还不算什么,提的要求更是令人咋舌。

    马车的尺寸要恰好能坐两人的,四面还要是镂空透光的,衣裳要丝绸的,最好带莲花纹样,四书五经要精装的,香料要名贵的,最好是西域进口货……

    王月宜看着这张奢靡的清单,惊得嘴都合不拢。而崔昀的意思,明显是叫她赔。

    王月宜因昨晚和今早的事心中有愧,答应了下来,也不想同崔昀讲话,便叫上延之一起出门置办清单上的物件。

    待买最后一样香料时,王月宜翻了翻全身上下的口袋,再寻不到一张银票,只能摸出几个铜板。

    她尴尬地看着延之,延之心领神会,摸了摸胸口,突然露出惊慌的表情,他又检查了全身上下的口袋,手僵在胯上,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