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你大脑里的头脑风暴持续了很久,而你在这个隐蔽的洞里面卡了更久。

    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你发现即使不刻意去转移注意力,现在也不会觉得腿部隐隐作痛了。

    但这并不是一个令人高兴的事情——因为你感觉不到自己的左腿了。

    高中的生物知识清楚地告诉你,你目前十有八九是腿被卡住的时间太长,身体下肢静脉回流受阻,使得局部神经收到了压迫导致了知觉的暂时性丢失。

    如果不赶快让自己的腿脱离困境,时间一久,血液无法及时供应上去,你原本可以早点愈合的伤口极有可能会进一步恶化,轻则被赫尔利斯太太教育一通,然后再被压着躺在床上修养数天,严重的话……

    想到现代社会电视机上某个被卡车压了六个小时然后截肢的案例,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虽然拿这个小小的洞和大卡车进行比较听起来会非常的可笑,但是。

    你是真的不想丢掉一条腿啊啊啊啊啊,毕竟你来到这里才不到四十天,其中将三十天还在床上趴着长蘑菇。你第一次站起来才一瘸一拐地走了没几步,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感受一下这片15世纪的异国的土地,难道就要丧失自主行走的权利了吗

    也许你会是穿越历史上第一个刚穿就把自己搞断一条腿的主人公?

    等等,难不成你拿到的其实是身残志坚的剧本?

    不过,如果真的到了不得不截肢的地步的话……在这个没有麻药没有输血的年代,你真的不会因为在截肢手术大出血死亡吗?

    如果腿部坏死也不近截肢的话,坏死的肢体发生后续感染也不可能有人能成功活下去吧。

    很好,现在看来你不仅要担心自己会不会缺胳膊少腿,还要担心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了。

    可恶。。。。

    正当你悲愤交加地开始思考自己会用什么方式下葬以及下葬后能不能成功穿回去的时候,终于有匆匆路过花园女仆看见了你。

    她看着你奇怪而别扭的和花园大地亲密接触的姿势,惊讶得连手中的喷壶都差点没拿稳摔下来。

    “小姐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控制不住地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非常虚弱。

    “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我的腿动不了了。”

    那个女仆面上显现出焦急,把喷壶放到地下,提起黑色的裙子匆忙跑去找赫尔利斯太太。

    ………

    半个小时后。

    你被迅速转移到离花园最近的房子里,被女仆们搀扶着快速穿过刻着雕花的大门和砖石铺就的台阶,然后被小心安置在一张柔软的聊天椅上。

    虽然说是叫聊天椅,但是在你看来更像是现代家庭里常见的沙发。区别只是扶手上有没有雕刻出来的花纹罢了。

    医生提着自己的箱子走到你面前,细致地检查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几乎要拧出一朵开放的菊花来。

    他严厉地瞅了你一眼,加重了语气叮嘱赫尔利斯太太接下来两个月绝对不要让你过分走动,或者提起重物。

    赫尔利斯太太频频点头,脸上流露出懊悔的神色,看得你不仅腿痛,脑壳也跟着痛起来。

    医生提着箱子离开后,那些女仆们也逐渐散开,只留下赫尔利斯太太和少数几个人站在你坐着的椅子旁边。

    她嘱咐完那几个女仆,给她们每一个都安排好工作,打发剩余的人离开后终于有空看了你一眼。

    你准备老老实实道歉,希望这个喜欢唠叨但是善良又好心的老太太不要生气。却见赫尔利斯太太把目光从你身上挪开,朝前方恭敬地行了个礼。

    “少爷,没有把您吩咐的事情办好是我的失责。”

    她表情看起来十分沉重:“接下来我会更加仔细地照顾好玛丽小姐的。”

    你这才发现前面还有一个人,他不声不响地坐在你需要转头才能看到的地方,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因此你一直没有看到他。

    明亮的阳光从窗户中大片大片地穿过,照射在那个赫尔利斯太太口中“少爷”的身后,打下一片模糊的阴影。因为光线过分灿烂的缘故,那个人借逆光的姿势成功把自己隐藏在模糊的光影中。

    像是突然被赫尔利斯太太的声音唤醒一样,那个男人慢慢抬起头,把目光从手中的书籍转向赫尔利斯太太,示意自己已经知道,这位勤勤恳恳的管家可以先离开去干其他事情了。

    随着赫尔利斯太太离去的脚步,厚重的大门发出沉闷声音然后缓缓合拢。

    屋内的光线比之前稍稍暗下来。

    你全程目送赫尔利斯太太离开,拼命想暗示她把自己带走。可惜那位老太太心里装满了庄园里大大小小的琐碎事务,压根儿没有看见你挤得快要抽筋的眼睛。

    虽然知道自己迟早要见到这家的主人,但是在这种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要怎么支付自己这段时间的疗养费用。

    是应该先表达自己的滔滔不绝的谢意,表示可以给他们当一段时间的打工人来偿还他们的帮助呢?还是客客气气地表示自己腿一好就很快收拾好铺盖离开——呃,虽然严谨一点来说,你穿过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连现在身上的衣服都是人家提供给你的。

    但是,要是再严谨一点,其实连这具身体都不是你的,你能够确定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你的灵魂。

    那你只能和这家主人坦白,虽然你很感谢他们帮助了自己,但是你不一定能回报他们,因为说不准啥时候你就会灵魂出窍滚回五百多年后的21世纪。

    不过这种奇奇怪怪的话说出来恐怕会被中世纪的人当成邪恶的女巫绑在火刑架上烧死吧。。。。

    你正左右为难着,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光线充足的窗边,十分绅士地换了一个你抬头就能直视的方向坐下来。

    虽然间隔了五六米的距离对于谈话来说似乎还是有点远。但是你至少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扭掉脖子了。

    你抬头看看他,时隔一个多月后终于第一次看清了这位据说从强盗手中捡到你的好心人的脸。

    令你有些吃惊的是,这并不是你脑海中充满对生命和万物悲悯神色的,带着慈祥温和神情的,中老年男性神父一样的面容。

    恰恰相反,那是一张还残留着几分青少年稚气,年轻得不可思议的脸孔。

    只是脸色太过苍白,就像是天天躲在棺材里发呆,从来不见阳光的吸血鬼一样。在白色人种泛滥的欧洲里面也能一眼就看见的惨白,像是被冻塞在冰箱里冻了半个月一样。

    你脑子里突然不由自主地飘出了这种想法。

    视线再微微往下移动。

    你稍稍更改了一下自己之前的印象。

    比起吸血鬼其实更像是喜欢宅在地下室里闷头看书,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光的书呆子。

    虽然这么形容救命恩人似乎不太礼貌。。。

    你生出一股罪恶感,你的良心阻止你的想象力按照这个思路继续发散下去。

    不过,就连走过来这么几步远的距离,也不忘把书纂在手里。真是时时刻刻都离不开书啊,难怪年纪轻轻就近视了。你心中感叹着。

    真是没想到15世纪的法国地主阶级居然都这么卷了。这样下去的话,随着年龄的增加,他的眼镜度数也会越来越厚吧。

    也许善良可爱的你可以向他友情提供一下眼保健操的按摩手法,把高度近视的可能性直接掐死在萌芽状态?

    似乎感受到你的目光,那双手放在砖头一样厚的书本上的手微微动了一动,青筋变得更加明显了。

    你突然发现抓在他手里的那本书上写着《圣经》两个字。

    聊天时视线不看对方的脸似乎不太礼貌。你调整了一下心态,赶快收敛起大脑里乱七八糟漫无目的的想法,拿出自己之前没有复习到位然后被迫上考场的郑重又严肃的态度,打起精神准备应对这个自己并不擅长的难题。

    「难题」终于出声了。

    “我听赫尔利斯的称呼,你的名字是玛丽对吗?”

    他的语速比一般人稍快一些,但是每个音调都很清晰。

    你下意识停顿了一下,然后点头。

    “啊...对,您叫我玛丽就可以了。”

    「难题」把书放在膝上,抽出一张纸,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根纤细的羽毛笔,在纸上点了点,好像准备记录下什么。

    金色阳光打在那支羽毛,在白晰的纸张上照射出一片带着毛绒绒细小锯齿状的阴影。

    “那么玛丽小姐,你的姓氏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 ,成功把你梗住了。

    好家伙,万万没想到会考出这个,你居然低估了这道难题的杀伤力。

    那里是什么难题,才刚刚看完题干,你就发现这分明是一道压轴题才对。

    该死的外国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名字搞得那么复杂。看看11739.17公里直线距离外的中国,两三个字连名带姓都包括进去不好吗?太长的名字和姓氏读起来多浪费口水。

    可恶!

    天知道你应该从哪里现场找一个姓氏来敷衍他。

    你对除英语阅读以外的外国人的了解少得可怜,就连玛丽都是因为你英语听力里最常见到这个名字,才被你当初临时拿来采用的。

    要不是还存在几分理智,并且及时发现穿过来以后没有变性,你第一次被问名字的时候都想开玩笑说自己其实叫Trump,身份是一个伟大的懂王。

    但是有一说一,你是真的不在乎自己叫什么名字。名字只是个人身份的一个代号罢了,你现在在这个时代连身份都没有,名字什么的根本就无足轻重。

    Mike  Milk  Jack  jacket……无论什么单词通通都能拿来叫你的名字,他们爱叫你啥都没问题。

    但是现在有人开始盘问你了,为了不被当成间谍抓起来,你似乎还非得编一个出来不可。

    你脑子抽了抽,忧郁地思考自己如果暂时窃用一下唐纳德这个姓氏,21世纪的某位前美国总统会不会告你侵犯姓名权?

    似乎是太长时间没有得到回应的缘故,「压轴题」忍不住地抬眼看向你。

    思索许久还是脑袋空空,你只能无奈地做出决定,冒着被当成间谍押送监狱的危险实话实说。

    真讨厌,没有来得及复习直接被抓到考场就这点不好。你是真的不喜欢穿越,不过要是还有下次,你一定会多背几个外国人名。

    “抱歉少爷,我受伤后脑子有点混乱,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

    “比如姓氏这个东西,我现在没有一点印象。”

    闻言,「压轴题」用毛笔敲击纸张的动作暂停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不光是姓氏,你现在也想不起自己的身份吗?例如父母名字,家庭住址之类。”

    你迟疑又迟疑,然后点头,神色尴尬地对上他眼镜后面黑漆漆的眼睛,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加无害并且有说服力一点。

    他闻言稍稍抿了抿唇,你好像看见他紧皱的眉似乎微微扬了扬,再定睛看去发现并没有。

    你们目光才刚刚接触了几秒,「压轴题」就冷淡地移开视线。重新透过眼镜盯住了那张没有任何痕迹的白纸。

    “那么既然这样,我会帮你打听一下,看是否能在你出现的地方找到一些线索。”

    他收起了那张没有发挥出作用的白纸,连同笔一起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在此之前,希望你先疗养好身体。我听赫尔利斯太太说你识字。那么之后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希望你能帮我处理一些文书工作。”

    好像猜到了令你一开始纠结不已的原因一般,他又重新抬起头,神色十分平静。

    “你可以以此作为我帮助你的回报,在这里居住。当然,我也会为你提供力所能及的事物或是金钱作为你应得的酬劳。”

    “现在我去叫女仆带你下去去休息,记得接下来的日子里严格遵循医嘱。”

    你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追究你这个来路不明的人的身份,甚至还愿意帮你杜撰出一个所谓的“绑匪”来帮你搪塞其他人——你虽然被捡起时意识并不清醒,但是绑匪这个东西用脑子想想也不可能真实存在,不然真有人千里迢迢从外国绑架一个人到巴黎只是为了把他仍在一条小溪旁边然后自己再拍拍屁股潇洒离开?

    好吧,其实让你确信的最主要的原因是,这张脸,你在看到的第一眼的时候就发现了,它是你的朋友设计出的一个小软件,用来参加她所在学校的一个校园比赛的作品的产物。你还记得她当时给出的的作品介绍是:圆你异域风情梦,让你看见平行时空中不同国籍的自己。

    你是她的第一位试用者,软件对你的面容进行了识辨后加以细微的调整,使之更加具有西方人的特征。最后合成的图片你拿来当了一段时间的壁纸,然后就被抛弃到了不知哪个网盘的文件夹中吃灰了。

    不过一个原本让你如临大敌的压轴题骤然间变成了送分题,还是只要写个解字就能拿到的那种,你心里还是充满了出门就被馅饼砸晕的快乐。

    不管他帮你隐瞒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什么,反正你很自信自己没有一点值得图谋和计算的地方。

    而现在的你不仅成功应付过去了身份盘查,还不用担心自己穿回去之前就沦落到要去巴黎街头乞讨或者在巴士底监狱和精神病人或犯罪分子共处一室。

    衷心感谢穿越大神的临时幸运光环,你立刻决定把自穿越以后便每天睡前按时进行的咒骂穿越大神的时间由半个小时降为15分钟。

    「送分题」从刚刚的座位上起身,路过你走向大门,准备出去。

    在推开屋门之前,他突然又出声。

    “玛丽”

    “嗯?”

    你警惕地抬起脑袋。

    怎么?难道穿越大神的幸运光环突然不起作用,所以他脑子一抽打算反悔了吗?

    「送分题」手臂夹着那本厚重的《圣经》,看着漆黑的把手。

    他稍稍偏转了些脸孔,但是并没有回头看你。

    “你不必像赫尔利斯他们一样称呼我为您。”

    “我有名字”

    明亮耀眼的白色光线从推开的门缝里倾泻到室内,一瞬间照亮了窗外阳光触及不到的阴暗角落。温暖的空气也随着光线涌入室内。

    “孚罗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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