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

    “怎么没有雁呢?”她喃喃着,孩子气似的非要看到雁掠过才肯罢休。可她想错了,冬月天寒地冻,麻雀都不肯叫几声了。

    若是放在从前在杨府,她呆呆地站在这里,鸢儿定会抱怨地催她回房,嘴里絮絮叨叨今儿个府里发生的事,然后揽过她的手,蹦蹦跳跳地拉她回去。

    若是放在刚嫁过来的时候,她在这儿任由天寒地冻,形影不离的李琩定会拉过她的手,一脸心疼地捂着,命下人给她拿来裘衣,带她去其他更有意思的地方玩乐。

    可是好像自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样。她嫁过来了,身份“尊贵”了,下人不敢“造次”了;时间长了日子久了,新鲜感过去了,丈夫也不把她那么放在心上了。

    她垂头,瞥见水中虚虚的人影,不再可爱年少的脸庞,微微长开的少女还没来得及带上艳色,便失去了小女儿受人怜爱的模样。

    记忆如同海边涌来的浪,层层叠叠浮现在她眼前。“就像是真的经历过一般似的。”她喃喃自语。

    直到她忽地发现自己忍不住地在颤抖,才拖着早已冻僵的身子回了房。

    又是一年春节至,今年因武惠妃薨了,宫宴也没开,民间也比往年冷清得多。

    李琩带回来了一个歌姬,一个舞姬。

    年关的时候,府里的姬妾聚在一起吃饭,李琩却发现自家王妃在一众胭脂色里不甚了了,她妆容很淡,眼底是盖不住的憔悴。

    他想起玉环不善言辞,虽温婉可人不争不抢,但细水长流的温吞,终究是不敌骄阳如火的热烈。

    既然有光抢着要围绕在你身旁,又怎会弃明投暗去追逐漫漫长夜中游离荒草见的萤虫?

    夜深露浓星河浅,若是起了雾,难免会流失在荒野。

    府宴并不尽兴,李琩大手一挥便吩咐散了宴,随后便携美人不知去拿取乐去了。

    玉环不甚在意,悠哉悠哉回了正院,瞥了眼正房——没进去,直愣愣去了西厢房,吩咐下人点了灯。

    “寿王殿下也太不规矩了些。”应姑姑皱着眉,见玉环一副不争不抢的模样,心里想着怎么教她学会固宠。

    “应姑姑,我是王爷明媒正娶的王妃。”玉环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让她不知该如何去反驳。

    “是这样没错,但是,”纵然是皇后,前朝废后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玉环顿了顿笔,随后捻着细笔,满意地看着自己抄的佛经,找了盒子装好:“那便是了。劳烦姑姑——这是自姑姑吩咐以来,玉环给惠妃娘娘抄的。”

    “哎呀哎呀,老奴随口一提,怎么王妃就抄了这么多。”应姑姑虽是抱怨的语气,可还是带着压不住的欣慰,随后她话锋一转,“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吗?”

    玉环遗憾地摇着头,心想,怕是知情的下人太过忠心没有外传的,她也不想多生一事便没多说话。

    应姑姑不常在王府里,她在府外有处田产,平时都是在外头,逢年过节便才会回。

    待应姑姑走了,玉环起身,唤来了鸢儿。

    “可收拾好了?正房若是没什么东西了,从今往后便搬去东厢房吧。”玉环有些倦意。

    西厢房是书房,这儿炭火炉子烧的太足了些,暖得她头都在发昏。

    她吹灭了书房的烛,让其他人不要跟,便又寻了个府中清静地方发呆。

    她和李琩早就分房睡了,只不过都是李琩回的太晚,怕回正房睡恼醒她,一直在西厢房住下的。哪有王妃独占正房,要王爷去厢房的理?李琩一直不说,估计是怕她多想。

    可是,他们早就过了如胶似漆的时候了。

    玉环叹了口气,但并未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妥。夫妻分房睡在这时候也是很常见的,她只是搬去了主院的东厢房,贴心地留出正房罢了。

    尽管近日李琩留宿其他院子——那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这次出门袖中揣着手炉,指腹微微顿上精致的花纹,便再不想挪开,太暖了。

    直到月明星稀夜过半,她才舍得回房。

    厢房已经熏上了她常用的烟,上好的炭火也烧的足足的,暖得让人昏昏欲睡。

    “下去休息吧,告诉我房里守夜的婆子们,今儿年关,都早些歇着吧。”她倦极了,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身上不知垫了什么,松软却又难以移动,寒冷混在窒息里扑面而来,露在外面的脸颊却烫得有些刺痛。

    她在雪中睁开了眼。

    从未见过这样多的雪,白的发黑。

    她奋力地移动着身躯,却怎么也挣不开雪的桎梏。

    不知怎的,地层却忽然动了,“咔擦”“咔擦”几声,她只觉得面上一松,新鲜的空气便争先恐后涌入她的鼻腔。

    一束阳光透过雪的裂痕,虚虚照在她目之所及的地方。

    “在雪化之前,在冰凝固之前……”她体内忽地爆发出力量,直愣愣地用头撞开了雪层!

    她全身被埋在雪里,可到胸膛竟费力伸出了雪层,被雪呛着干咳不已。

    她想起衣兜里还揣着暖宝宝和发热贴,挣扎着摸索着,想靠这点微不足道的热脱离雪的禁锢。

    十几个小时没有进食的她已经饥肠辘辘,再也没有力气把深陷雪层的四肢和大半个身躯挖出来了。

    死亡的威胁使她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上一刻记忆还是自己安然入睡这一刻便是又返回了原本的时空。

    她昏过去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在温暖的火堆旁,另一侧盘腿坐着一个编着小辫的长发少女,少女的另一侧趴着一头正在休息的庞然大物,正悠哉悠哉嚼着什么。

    “瓦达姆唛朗萨恰呦,拉姆吧嘎苏徐啦……”少女轻声哼唱,很快就注意到了醒来的扬子珏。

    “噶徐呦,得勒得勒。”少女笑得很热情,并递给她了一个水壶,里面装的茶水带着一股发咸的奶酪味,油腻的气息却又像是一下子让人活过来了一般。

    她像是一点一点活了过来,感觉乏力沉重的身体一点点漫上热。

    卓玛说,是牦牛哞哞发现她的。

    扬子珏被卓玛一家收留,起初只能靠比划来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意思,两三天后,会说一点普通话的男女主人和会猜意思的扬子珏就能简单的交流了。

    她的腿被雪冻伤了,好客的男女主人表示建议她养好伤再回家,半个月后有牦牛队会经过这儿,可以把她捎去山脚的城镇。

    卓玛和她差不多年纪,在放羊的时候喜欢拉着扬子珏说话,尽管她们更多时间是在比划。

    她呆呆地望着远方的雪山,想着南非的大雁会不会在途中迷失了方向,来到这一处冰天雪地。

    她想问卓玛,可觉得自己表述不清楚,只好望着空中,祈祷能碰见只大雁回答她的疑惑。

    卓玛抱着小羊羔,扬子珏拿着充好电的手机给她拍照。这里太偏僻信号不好,手机似乎也只剩下拍照的功能。

    卓玛有时候坐在雪里,开心地给扬子珏唱着歌,扬子珏则是玩着卓玛心爱的扎年,随着她的曲调伴奏。

    直到火车的鸣笛声响来,扬子珏忽地睁开了双眼。

    她又一次从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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