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向兰和曹主任默不作声的同行了一段路。
向兰突然冷不丁问道:“主任,当初我和彭来,您为什么选我当组长?”
曹建波瞟了她一眼问:“怎么?有人挤兑你啦?”
向兰讪笑道:“没有没有,只是这个问题我确实不明白,刚刚局长不是让我弄明白自己的价值么?”
“想让我夸你啊?”曹建波停下脚步,面对向兰直白地说道:
“我带过的人里,比你有天分的有,比你会搞管理的也有。”
向兰听了撇撇嘴,指望曹主任夸人果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们都没留下。”曹建波话锋一转,看着向兰。
“你们竞聘的时候有一道面试题,问你们如果一个月待在林场要带什么东西。”
向兰回忆了一下,可能或许有这么个面试题吧,没想到主任记得这么清楚。
曹主任:“你和彭来的回答区别很大。”
区别很大?向兰心想,这难道不是常规内容吗?
曹主任:“还记得你当时怎么回答的吗?”
向兰摇摇头。
曹主任:“除了工作用品,你说了很多生活用品,还说要带书”。
他抿嘴笑道,“甚至都想好带哪本,《约翰克里斯朵夫》。你说这本书太长你一直没看完,等林场里闲下来可以有机会拜读大家作品。”
“真是笑死人了,现在读完了吗?”
诶诶,向兰万万没想到突然被灵魂拷问,不好意思地捂嘴笑了。
曹主任又正色道:“你可记得,彭来当时的回答?”
向兰试着回忆了一下,实在是想不起了,只能摇摇头。
曹主任接着说道,“他的回答里只有工作用品。”
曹主任停下,希望向兰能自己想明白。
然而她果然只是奇怪地问道:
“一个月的工作需要带生活物品吧?要不就是他觉得面试题里面不需要回答工作以外的内容。”
曹主任点头说道:“没错,他或许是这样想,也或许是没有将生活用品考虑进去,但是这都说明了,他将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
听了这话,向兰低头不语了。
想到这次彭来的辞职,也正是因为生活和工作产生了冲突。
曹主任见她不说话了,知道她已经听明白他想讲的意思。
他语重心长地说:
“地质工作想要走的长远,最需要的不仅仅是天赋或者能力。”
“这份工作和一般打工不一样,搞地质科研需要是排除万难、舍我其谁的英雄精神,就像”,曹主任又笑起来打趣道:“就像你想读的约翰克里斯朵夫一样,为真理战斗!”
英雄主义?为真理战斗?向兰觉得有点脚不沾地了。
他们都是趴地上搞工作的,眼前她只想处理好彭来的辞职。
至于其他的,晚点再想吧。
“叮咚”,向兰收到信息,她下意识瞟了眼手机,这一眼却让她有些怔松。
惯性地收回目光以后,她只是呆滞地盯着曹主任一张一翕的嘴巴,却完全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她又拿起手机想要确认上面的内容,那样子似乎想撬开手机刨根问底。
眼眶里蓄满的泪水也不自觉淌了出来,滴在手机屏幕上,“啪嗒”一声这才点醒她。
向兰克制不住地开始发抖,心跳的越来越快,仿佛就在她耳边敲打,她只能蹲下紧紧抱住自己。
曹建波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像随时要晕倒一样。
“怎么了?怎么了?”退潮的声响此时像浪一般拍过来。
向兰抬起头来,满脸是泪,用哽咽地声音说道:“主任,主任我要回去,我要回Y市!”
手机屏亮起,那个已经刻上墓碑的名字,给她发了消息:
江澈:回来,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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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准备滑行,请您系好安全带……”
听到广播,向兰合起地图,俯身收起桌板,低头正好发现隔壁的小桌板下一双难以克制颤抖的手。
这双手扣在牛仔裤上,青筋分明,姿态紧张,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主人一张清心寡欲镇定自若的面庞。
他是害怕的吧,向兰心想。
这次学校组织了一次联合实习活动,从他们地球科学学院选拔了九名学生,前往澳大利亚詹姆斯库克大学,向兰有幸参加了这次海外地质实习。
除了地院的9名学生外,资源学院研一的江澈师哥也参加了这次实习活动。
听说江澈师哥也要参加这次活动,同学们都激动坏了。
江澈师哥可是地大的风云人物!
本科期间就以第一作者身份在《能源》《天然气科学与工程》《石油学报》和《地质学报》等国内外重要期刊上发表论文,刚刚还获得了李四光优秀学生奖。
连他们那个看谁都不顺眼的郝老头,提起江澈都会面露赞许微笑。
更何况,江澈师哥不仅是才华出众,外貌举止也是与他的内在相得益彰的很。
上台做获奖感言时,他一身白衬衫配卡其裤,高俊的鼻梁上架着银边眼镜,身量萧肃,发言爽朗。
果真是——
玉树临江风,青天若水澈~
这样的偏偏风度自然受到了不少女校友的追捧,校内流传出许多不像样的传说。
据说师哥参加七校联合辩论赛时,女粉丝后援团差点在台下打起来;再有每天图书馆虽然爆满,A区靠窗的某个座位一定会被自觉留着,相传师哥偶尔真的会去那里坐坐,书桌上夏天备有小风扇,冬天会有暖手宝。
哈哈,能跟江澈师哥肩并肩坐在一块儿,该有多少后援团想掐死她~
只是……
“师哥?能麻烦你个事儿吗?”向兰弱弱地开口。
江澈看看坐在身边这个女同学,穿着一条大花大朵的裙子,头上还架着一副粗狂的墨镜,看着不像去考察实习,更像去旅游的。
“你说。”他有些头痛。
他虽然装的面无表情,其实现在心跳如雷,飞机起落会让他怕的想蜷缩起来。
“师哥,是这样的,额……”
她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停顿了一下说道:
“我有点害怕,待会起飞的时候能让我握着你的手吗?”
江澈这才看向女孩的眼睛,她有一双特别清亮的大眼睛,仿佛盛着星光一般闪耀却纯粹。
她应该没有看出他的紧张与局促。
“好。”他轻声答应,心里安稳了一些。
向兰将自己温暖的小手握住江澈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他的手有点微汗,湿冷湿冷的。
飞机滑行得越来越快,冲向云霄的那一刻,向兰笑了起来。
她喜欢飞向自由的感受,窗外是无拘无束的阳光普照着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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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经降落在Y市机场,外面温度12摄氏度,飞机正在滑行……”
舷窗外细雨蒙蒙,和江澈出殡那天一样。
她在江澈家楼下站了一个晚上,清晨五点哀乐响起。
细雨飘洒,迷蒙了她的双眼。
江澈的妈妈抱着遗像在雨里走着,没走几步就要昏倒,却依然不肯松手。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巨大的哀恸,让向兰不敢上前。
送葬的队伍在阴风冷雨中蜿蜒。
江家的亲人互相提醒着习俗:
“往前走,莫回头,莫回头……”
莫回头,以免逝去的人知道你的不舍,他会不安,留连阳世,成了孤魂野鬼。
她亲见着他被埋黄土之下,亲见过墓碑上他年轻的容颜,然而如今她却收到他的短信。
回来,我等你!
是因她回了头,才让那个温柔的人踟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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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Jason的航班落地了,我先去接机口候着了。”
任竞由正在接电话,抬头在信息屏上确认了下航班时间,朝阿季点点头。
他的位置看得到接机口,已经有大批旅客从玻璃门外涌入。
拖着行李的旅客个个抬头张望,想早点看到等在外面的亲朋好友。
人群中只有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高挑女孩,行色匆匆在人群中突围。
她一身黑衣黑裤,脚上踏一双高筒马丁靴,齐齐地短发扫在肩头,身上只有一个双肩包,看起来又瘦削又干练。
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仿佛漆黑夜空中的星辰。
任竞由忘了要说的话,只听见电话那头一直在聒噪。
转眼她已经朝着出口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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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季英文不好,跟Jason Say Hello之后,就只想赶紧把人给交接出去。
结果远远地,就看到老大步履匆匆,超反方向的出口跑去。
“喂,你去哪儿?”
喊他都听不见!人还没带上呢!
阿季转头看着摸不着头脑的Jason,无奈地两手一摊。
行吧,得好一阵比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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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儿?”
出租车司机看着反光镜中一身黑衣的女孩问道。
“墓园。”
女孩抬起脸,一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起了大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