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神林

    六月份的南糯山只有早上起头那会是凉快的,朝光斜斜的打在院子里洗手台和施昭彩的侧脸上,她拧了拧有些生锈的水龙头,管道里捣鼓几声接着才泻出水来,她边接水边往二楼看,因为季昂住在她们家,她妈连忙收拾好一件空房间和生活用品,施昭彩在隔壁晚上都还能听见她妈在那嚷嚷,问他缺不缺啥。

    施昭彩出神想着,冷不零丁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句

    “水接满了。”

    施昭彩吓得一抖,端着盆的手微动,撒了些水出来,定晴一看,水已满过盆沿,她忙扭紧水龙头,往出声处抬头,就见刚刚空荡的二楼站着个人,他身子往外俯着,手肘搭在栏杆上突出骨头明显,应该是刚睡醒的原因头发稍微有些炸毛。

    “我知道。”施昭彩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淡淡应了一句,随即便端着盆走了。

    季昂是少爷,但不是个好吃懒做的少爷。

    她爸妈平时很忙,她们村子和工厂离这有段距离,早出晚归是常态,不过似是顾及李昂的到来,她妈都下午才开工去茶园那边,就是为了给季昂做饭,以至于她有天看见季昂出现在他们厨房拿着柴火往灶里送柴时,吓的嚷出了二里地,见他不肯让,又急忙去给他找围裙。

    施昭彩闻声而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见状只是愣了下没忍住笑了,眼见递来的眼光才堪堪收住笑意。接着就将淘好的米往里面倒。又挡在他面前看了眼火势,很给面子的说了声:“烧的不错。”

    角落狭窄,见施昭彩脸凑得近,柴火嘣嘣的响,火花不停的往外蹦,而她好像根本没注意。季昂下意识攥住她后领上的衣领往身前拉了拉,被这样一拉施昭彩往后一倒撞在他胸前,瞬间耳根似乎比柴都烧的厉害,季昂似是也反应 过来不妥,怔了怔,后跟与地上的积灰擦过,整个人拉开了点距离,同时施昭彩也起身,时不时用手背触着脸颊。

    季昂这人很有眼力见儿,他自是知道施昭彩爸妈忙,又不得不顾及他,吃饭的时候,开玩笑般开口说他那么大人被他爸知道在这边白吃白喝一定会收拾,叫施昭彩爸妈别那么客气,他一小伙子,有什么事他能帮上忙就尽管叫他。施昭彩夹了菜瞧了他一眼,见他带着些笑意,不显当时同龄人面对长辈的扭捏,也不失礼。

    施昭彩爸妈见此相视一笑,对季昂也少了些客礼,不过自然不会吩咐他,只是中午的时候常常叫施昭彩做饭,而他给她打下手烧柴,配合得倒是也很和谐,不过施昭彩不同于小时候的大大咧咧,正是女孩子有些别扭的年纪,说句话都要酝酿好大半天。即使只有两个人相处也并没有和季昂有什么交流,往往吃完饭,整个家里就只有季昂在客厅踱步和电视下午动物世界频道播放的声音。

    和季昂真正变得亲近了些还是茶山那次,那天他一大早就没见人影,直到中午也没回来,应该是去找魏浩玩了,男生的友谊一点不比女生来的慢,尽管才认识几天,但任何一个关系都要比跟施昭彩好,莫名觉得家里空荡,今天又没那么晒想着把明天早上的茶叶给采了,为在黄昏时候赶回来,施昭彩决定走小路去南糯山上的茶园,正好也要路过魏浩家。

    在来的路上,施昭彩在小路边看着个熟悉的身影,歪歪的顶着个遮阳帽,在从田畔那边往她这边走过来,那帽子大的把他视线都挡着了,直走到施昭彩跟前都还没注意。

    施昭彩笑了笑,看了眼阴沉沉的天,把那帽子掀开,就看见小孩子红扑扑的小脸,黝黑的像个刚烧出来的的小土陶。

    她用手在旁边给他扇了扇风。

    “奴奴姐姐。”张奶奶的小孙子皮胜,平时最是喜欢让魏浩带着他玩,这一看就是被魏浩那小子招呼出来买零食的。

    “是不是魏浩哥哥又叫你出来买东西啦?”施昭彩叉着腰一副逮着了犯人的样子。

    “又叫你出来跑腿了吗?”施昭彩拎起小家伙就往那边院子走。

    还没走进门就听见魏浩夸张的吼叫,震的施昭彩脑袋嗡嗡的疼,桌子子上摆着两桶泡面,显然是这两个人吃了都懒的收,沙发上两个人坐着玩的正起劲。

    她有些诧异,季昂握着手柄看着面前的电视,脸上笑意不掩,她鲜少看到他这样的笑,才知道原来他也能笑得这么轻松自在,不像在她父母面前的笑总是端着三分礼貌与分寸,她好像真看见了他在自己朋友面前玩的肆意妄为的少爷模样。

    施昭彩站在那儿出神的盯着他一时没说话,直到皮胜听到动静跑过去望,手突然搭在季昂手臂上,他才回过头看到了站着的施昭彩,顿了顿。

    “季昂你快上啊,我快挂了!”魏浩还在那喊着,丝毫没注意到这屋子里多了个人。后来看季昂半天没动才跟着他视线看过去。

    魏浩那家伙刚刚还好好的,一在施昭彩面前就少爷少爷的喊季昂,就因为之前施昭彩对他说季昂看起来就像在他们村里参加变形记的少爷,施昭彩的拳头对他挥了又挥,张奶奶家的孙子看着他们打闹也跟着笑。施昭彩不动声色的看了旁边那人好几眼见他神色无异才罢休,施昭彩要魏浩跟着她一起上山采茶,要不然就把他总是让小皮胜跑腿的事告诉他爸,因为西双版纳的热带天气,山上的毒蛇多的数不过来。她平生最怕蛇。魏浩胆子最大,打蛇也懂一点,所以她每次都威逼利诱喊他一起。上一次是威胁他要把给班花写情书的事情告诉他爸。

    季昂盯了眼她身后的背篓,又看了眼不情愿的魏浩,似是要开口,最后见她没在看他,打消了念头,神色淡淡。背后被人一推,他没留神堪堪在施昭彩面前停下。

    “少爷陪你去吧,皮胜过来。”魏浩说完,就把季昂手上的游戏机递给小孩。

    施昭彩眉头一皱,下意识说道“他不行吧。”语音刚落就感身后重量一轻,他从她肩膀擦过,一只手拿住绳子往下拉,一转眼就背到了他身上,跟她半个身子那么大的背篓在他身上竟还显得有些小了。

    季昂率先走出去,施昭彩稍显犹豫的慢吞吞走到门口,转过去狠狠给了魏浩一眼刀,刚要开口,手臂上挽上凉意,一股不小的力把她往旁边拽了拽“走吧,天快黑了。”

    “哦”施昭彩看了眼还出着太阳的天,手抚上他刚刚拉过的地方,莫名一阵心悸。

    这片梯田施昭彩是来了无数次的,她在这处长大,可以说是在这片茶田上由爬学会走路,早在她妈妈的后面的背篓里,她就嗅过这片芳香,抚过这片茶脉。

    普洱茶还没被太阳晒烫,施昭彩的帽子在茶丛打下一片阴影,季昂站在比她高一阶的梯田上跟着她走,看她熟练的在茶间捻掐,开口说道:“你和魏浩经常一起采茶吗?”

    “也不是,他一般不愿意,”他们两个人的声音穿过茶从,彷佛也不经意带上几分沁凉。

    接着他又问了许多她和魏浩的事,施昭彩实在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但觉得怎么样也算个话题,于是拖七拖八讲了好多。她和魏浩是同龄人,同一个镇子家也挨得近,而且魏浩爸爸和她们家合作茶业,差不多算是一起长大的。

    “你们那边肯定比我们这儿好玩多了,干嘛在这待着。”施昭彩捻了捻茶叶纹理,似是随意问了句。他这样的人,朋友应该很多,原先生活应该要丰富的多。

    “还行,这边有意思些。”季昂淡淡说道,施昭彩只当他客气,没再开口。

    采完茶已是黄昏,施昭彩走在后面扶了扶季昂身后的背篓,他长得高,从后面都看不见篓里的茶叶,山里叶子深深铺了一层,走在上面碾出一阵阵脆响,走到寨神林的时候便见到些草芥辫成的串环,这是村里人祭祀老茶树做的仪式,用来祈求老茶神保佑南糯山村民的平安与丰收。施昭彩边说着手便想挨着树上歇歇气,正想喊住前面的季昂,那人就已转过身来,霞光下他面色一凝,:“别动。”

    施昭彩被他那么一吼心跳都停了下,只是他话音刚落施昭彩就已经触到了树干上,她后来想只差一点就一点,如果没有季昂在她身边,她大概都用不着那条蛇咬上她,就交待在那儿了,施昭彩余光瞟到那条蛇吊着快要垂下来的时候,季昂拽着她手臂把她往身后带,那条蛇扑了个空掉在满是枯叶的地上,不见踪影。

    季昂胆子也不小,这是后来施昭彩想起当时他掐住那条蛇的七寸,忍着疼把蛇丢出老远时,唯一有的想法,茶叶洒了一地香味异常浓烈,施昭彩的眼泪也大颗大颗的掉。

    季昂出了些汗,还有心思笑她:“你别哭啊?我还以为死不了呢。”

    说完扶了扶脑袋,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像是没站稳一样往后面倒了倒。

    施昭彩狠狠咬着嘴唇,袖子的布料有些粗糙,她使了些力擦眼泪,眼角都泛起丝丝疼意,背篓掉在地上,里面的茶叶涌出,施昭彩夹着季昂的胳膊就往身上扛,他愣住动了下,居然没挣开也就作罢,“遭了,连力气都没有了”施昭彩吓得没功夫哭,带着哭腔喃喃说了些听不清的话,应该是哈尼语,她哭的打嗝,走的速度却一点也没慢,看来是真的被吓到了。

    施昭彩背后那人胸腔一动,像是在笑。

    “施昭彩,怎么办啊?咳咳”他附在她耳边,像是没力气般轻轻说了一句。

    听到他出声施昭彩才停止自言自语,“你别说话了”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你还是说吧,别慌,我们去魏叔叔家,他懂怎么救你。”在施昭彩看来,被蛇咬了就只剩半条命了。

    身后又传来震动搞不清他是在咳还是在笑了。

    “你刚在念些什么?是保佑我的咒语吗?”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是在让茶神保佑,别让蛇咬我”她说的认真,连哽咽的声音都微微压了下去,不像是在说谎。

    季昂似是没料到她这样说,半天才开口“施昭彩,你也太没良心了吧。”

    寨神林把月亮挡住了,就剩些月光堪堪停留在茶树间,无声的看着嘴角带笑的少年不动声色的垫起脚跟,减轻重量,纵容着女孩一步一步的留下脚印,陷入树叶堆起的泥泽之中。

    后来某一天,魏浩和施昭彩聊起这件事,说她当时后面背着那么大个的季昂,哭成那个样子,还因为季昂只剩一口气了呢,结果全家人风风火火跑出来,发现这小子只是被一条无毒蛇咬了点皮外伤,还好意思让个女生背她那么大截路。季昂显然是知道的,魏爸那草药给他涂了后问他去不去医院看看,他大方摆摆手说没事,随即用脑袋点了点施昭彩。

    “这位比我反应大些。”他望着施昭彩笑,见她眼睛哭肿像个核桃,脸也红扑扑的,最终妥协般起身,把无意间带上的树叶从她发间拿下来,顺手压了压她乱蓬蓬的头顶,她眼角的水泽盈盈,季昂心念一动,突然没了继续逗她的想法,堪堪压住帮她擦眼泪的冲动,抬眼去看她身后的月亮,笑意从眼睛牵到嘴角。静谧之中,他突然觉得,南糯山的月亮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月亮。

    之后季昂为她打掩护,说是自己贪玩想去山上看看才受了伤,最后还是施昭彩带他下了的,才少了她爸妈的一顿骂,可是施昭彩爸妈还是胆战心惊,大半夜还偏得拉着季昂去镇上医院看看,害怕出半点差错,季昂见推脱不了,为了让他们安心只得跟着去,把给你们麻烦了翻来覆去说好几遍,月上树梢,折腾到近两点才到家。

    西双版纳夏末的雨下的很急,南糯山穿城镇的雨打湿煤灰色的土瓦,隐隐露出些青色的苔沿,路边的植物像是打了漆看着就清畅明静,不短的暑期告急,挂在墙上的纸质挂历被施昭彩一口气扯下一把,她盯手上的纸发呆。

    “你这样撕,还不如过年的时候直接换一个。”听见来人的声音,施昭彩转过身去看见季昂挂着个花花绿绿的围裙,眼睛忍不住弯起来,把刚刚的失落悄悄掩住,换上一副神采。

    “人生有些时刻就是比其他的要重要些啊,”施昭彩见他没搭话,害怕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有些矫揉造作,尬尴的摸了摸耳朵,又说道:“马上就要过我们这边的米扎索节了,就跟你们汉族过春节一样,家家户户的人一起过节我们这边可热闹了,你就等着长见识吧。”

    施昭彩没夸张,哈尼族对这个节日重视程度体现在镇子上的集市从早上就开始人潮涌动,哈尼族通过轮值的方式确定八户竜头,负责村里的节庆事务,不得推脱以此来延续古老文化的传统,这几天算是哈尼族一年中小孩年轻人最快乐的节日。今年恰好轮到魏浩一家,他被拉去搭比房子还高的竹秋千,季昂面前垂下一条手腕粗的绳子,上面的人笑着吼他搭把手。他为人随性,也认识了这儿几户人家,袖子一捞上去就准备帮忙。

    “他们在干嘛?”季昂看到几个穿着传统服饰的男人,对着祭祀房作揖。

    “那是咪谷”魏浩说那是族里选出来德高望重,生活美满的人主持祭祀活动的。

    季昂看到咪谷带着几位长辈往那颗古树下的石梯上放着东西,身上墨蓝的眼神似乎要与后面打湿了的树干融为一体,显出些肃冷和静穆来,只是咪谷面容的和蔼与亲善显出南糯山穿城镇村民那清澈的性灵。下过雨的南糯山带着些潮湿的云雾,空气中悠扬着茶香,他想起了那双黝黑明亮的眼睛,只觉得住在这里的人们似乎都有着茶神的庇护,带着些与世俗不近的神圣,让人轻易不敢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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