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半，杉之原楓一个人在酒店里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刚刚Marrku出门的时候，她正背对着大门闭着眼睛，还是清楚地听到了他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咔哒一声后，她还努力闭着眼坚持了一会儿，毫无睡意和满脑子的思绪让她最终认命地睁开眼。
房间里安静得只有空调工作的声音，感觉更加睡不着了。楓望着天花板沉思了片刻，干脆坐起来，拨通了隔壁房间的电话。
不一会儿，房间里就因为这电话邀约而热闹了些许。
“你就买了这么点东西吗？”楓在由美摆在桌上的购物袋里翻找了一会儿，一脸嫌弃地抱着啤酒靠进椅子里，连脚都缩到椅子上蜷在一起，好像用整个身体在抗议似的。
“便利店的下酒菜就这些，吃胖了又要怪我。”羽生由美白了一眼对面的楓，把袋子里买的毛豆、腰果这些下酒小零食一袋袋拆出来，动作利落，却都放在自己这一侧，“那你别吃了，都是我的。”
“我要吃！”
楓说着从椅子上下来，过去抢夺了几样。拉扯了一番，零食才算公平地在小小的圆桌中央排布开来。
幼稚——
羽生由美在心里忍不住吐槽。打开一罐啤酒，就着气泡喝下一大口，也不做声转头看向窗外。酒店大大的落地窗上映出了她们俩的影子，各自穿着朴素的T恤和睡裤，随意束着长发，暖黄昏暗的灯光将两人脸上的细纹都隐了去，一时恍惚间，有一种回到少女时的模样。
“我们这算不算达成了以前的愿望？”楓仿佛听到了由美心中的感慨，摇了摇手里的啤酒，“那时候我们说要到老了还坐在一起喝酒。”
“嗯，是啊。”由美也跟着一起回忆了起来。
那是毕业的那年，拿到了录取通知书的两人偷偷从家里把各自父亲的啤酒和下酒菜带出来，坐在晚上的河边留下了少女们难得的叛逆和愿望。初次品尝啤酒的两个女孩子被苦涩的啤酒味道冲击得皱着眉头。
“那时候我们还都不太能接受啤酒的味道呢。”楓仰头喝了一大口，笑着回忆道。
“是啊，那时候说总有一天会理解这种大人才喜欢的味道，等那天再坐在一起喝酒。”由美说着用自己手里的啤酒去碰了一下楓手里的啤酒罐子，铝罐碰撞的声音清脆，“现在就是了，不仅我们，连我们的孩子都成为大人了。”
提到孩子，楓沉默了几秒，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入口依旧是当年所不喜欢的苦涩味道，但现在却也能品出些麦香。她勾了勾嘴角，看着手里的啤酒罐子，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水珠。
“除了约好一起喝酒，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说过什么？”
“那可太多了，比如呢？”
“比如我怀孕的时候，咱们开玩笑说以后的孩子有没有可能在一起……”她慢悠悠的又抿了一口酒，剥了一颗腰果放进嘴里吃着，“再比如，后来结弦长大，我说我一定不希望樂跟结弦在一起。”
话锋一个急转弯，让由美一时有些措手不及。她看面前的楓表情没有太多变化，云淡风轻地又剥了一颗腰果，干脆不接话，想等她的后话。谁知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她的下一句，房间里一时只有安静的咀嚼坚果的声音。
“怎么不为你家小子辩驳几句？”
楓放松的态度，让由美也松弛了下来，她低头轻笑。
“我该辩驳什么呢？我也有女儿，你说的我也理解。结弦这孩子从小就好强，还犟得很。不管什么都要赢，也不懂得圆滑。我曾经也很担心他执拗在花滑里，不懂得如何生活，如何做一个普通人。”由美说着，对面的楓也点头听着，“但是，我后来发现，自从他和樂认识以后，他似乎有些变化，那种独自较劲一般的执拗感变少了。而且，在两个孩子交往以后，我发现，他远比我想象的要热爱生活……”
“嗯，我今天也发现了。”楓垂眸看着手里的碎屑，拍了拍，“两个孩子的家里布置得很用心。”
“所以……你现在什么态度？”
“能有什么态度？你没看到我们家樂护着结弦的样子吗？我的态度还有什么用？”楓叹了口气，“樂交往过那么多男朋友，我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只能说，既然是女儿的选择，我也只能支持了。不过，如果结弦让樂伤心了……”
“我会收拾他的。”
由美严肃地接过话茬，一脸的大公无私，让楓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这是心疼自己家儿子，怕我太凶了吧？”
“是啊，你凶起来，对樂也是不留情面的吧？”
“我有那么吓人？”楓皱眉，转头看了一眼窗子里的倒影，盘腿坐在椅子里随性的模样，哪有由美说得那么凶巴巴的，“我明明很随和啊，平时也没有怎么干涉樂……有时候我都觉得干涉的太少了……”
“那你刚刚说的支持，跟樂说过吗？”
沉默是对这个疑问无声的回答，楓有些心虚地避开了由美的眼神，抓起啤酒咬住罐口小口喝着。
“突然去说支持什么的，太奇怪了吧……”抵着罐口声音咕噜噜的，“而且Marrku说，他会去找孩子们聊一聊的。”
“这能一样吗？”由美有些哭笑不得。就她这犹犹豫豫的模样，谁能相信是那个在工作上雷厉风行，在感情上杀伐果决的杉之原楓呢？
“哎呀，樂从小就很喜欢Marrku的，交给他就行啦！而且我支不支持的，主要还是看你家小子呢！”
怎么矛盾又回到这儿了呢？Marrku真的能行吗？
由美一边在心中默默吐槽，一边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开。楓也乐得如此，两个人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继续她们天南海北的话题。
与这边房间轻松的氛围不同，此时冰场里的氛围有些微妙。
羽生结弦与Marrku并肩坐在冰场边的长椅上，在冰场音响播放的音乐也被暂停了，这午夜的冰场里，一片安静，安静得让羽生结弦坐立难安。寒暄的话都说完了，冰鞋也已经脱下来换上了普通的运动鞋。按照他日常的流程，下一步是收拾行李箱了，但是离开这个座位似乎显得不太尊重人……
他捏着手机，默默按亮屏幕，低头瞥了一眼。屏幕上大大的一张噗桑的脸，笑眯眯的看着他，就像在提醒他：真的不要给女朋友报备一下吗？
出门前才信誓旦旦对樂承诺过，以后一定会及时告诉她，不会独自面对。
可是现在，是被突袭的……应该不算数吧？
他想着，手顺着裤缝在自己屁股右侧，轻轻揉了揉，淤青的胀痛感提醒着他刚刚丢人的一幕。作为花滑届身经百战的GOAT，经历过最严格的训练，不论面对多少观众和多么挑剔的裁判都可以保持专业状态的羽生结弦，今天却出现了最丢人的一摔。
刚刚他还在在冰上享受着Cool down滑行的风，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估摸着是长谷川来接他了，就降低了滑行速度，往出口滑去。抬头却对上了Marrku桑的一双碧色的眼睛，直接左脚绊右脚，摔了个四仰八叉。
“Yuzu。”
“在！”羽生结弦立刻挺直腰背，中气十足的回应后，立刻想起自己不该说日语，赶忙想要改口，却一时不知道该用英文说什么，鬼使神差又来了一句“yes。”
“你不用这么紧张。”Marrku桑笑了起来，拍了拍羽生结弦的后背。
宽厚的手掌轻拍在他的后背，让他一时间想起白熊教练每次拍在后背的安慰。这不想起还好，想起白熊教练就更紧张了。
【记得要好好跟Raku的爸爸聊一聊哦，不然可别想拐走人家的宝贝女儿。】
后背更僵硬了。
Marrku也明显感受到了他僵直的后背，笑得更大声了。
“我有这么可怕吗？怎么每次和Raku的男朋友聊天，都会把别人吓到？”
这话一出，成功转移了羽生结弦的关注点，莫名的好胜心与紧张的情绪混在一起，瞬间把他的肾上腺素拉高，整个人都支棱了起来。
“没有，”他为自己反驳，只是反驳的话没说完半句，更在意的关注点就从嘴里滑了出去，“您……还见过谁啊？”
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在空荡的冰场里回荡，还有那厚实的巴掌拍在后背的声音，啪啪的闷响，从胸腔传到自己的耳朵里。
“Yuzu，这么大的醋劲儿可不好。毕竟Raku是个惹人喜欢的姑娘，追求过她的人可不少。”Marrku笑着提醒，只不过面前的青年虽然红了耳朵，眼神里的固执却没有改变，他沉下声，捏了捏羽生结弦的肩膀，“但是，让Raku这么在意，这么喜欢的，你应该是唯一一个了。”
羽生结弦是单纯的，至少在Marrku此时心里已经有这样的结论。一句“唯一”已经让他眼底的喜悦无法藏匿，也让Marrku明白了他对樂的心意。
但只有喜欢的心意是不够的……
“说起来，在冰场和Raku的男朋友坐在一起聊天，以前也有过一次呢~”Marrku看着羽生结弦的眼睛，观察着他的反应，“她告诉过你吗？她的初恋是现在芬兰冰球国家队的Niko？”
“嗯，我们见过。”他语气平静。
“哦？也对，你们应该是在北京遇见的吧。我记得当年，两个孩子也是相互很喜欢对方的，喜欢到楓也是很紧张，安排我悄悄去跟踪他们的约会。我可做不来这种事，所以我也是直接去冰场找了那个小子。”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又仔细观察了一下面前的人。不似刚刚像个冲动醋意的少年，羽生结弦大约是明白他说这个故事有其他用意，冷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见到那小子，我就知道，他很喜欢Raku。我那时候就算放心了。因为对于15岁左右的孩子来说，没有什么比喜欢更重要了。但是现在不同了，生活是具体的，而你的生命里有最重要的花滑事业，Raku也有她热爱的芭蕾事业，你们是否还能共同去面对具体的生活，这是很大的挑战。”
“我明白您和楓姨的担忧。”羽生结弦也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说道，“其实我认识樂很久了，她很早就进入了我的生命，只是我以前一直以为我的生命里只有竞技和输赢，所以一直没有注意到她带着不一样的色彩一直在我的生命里。”他努力的在脑中搜寻着词汇，去描述心里的感受，一直皱着眉头，“但是，我后来注意到了，那么她绝对不会被我忽视，她就会一直在我生命里是很重要的一部分。那么就和花滑一样，会有很多挑战和墙壁，但是永远不会有放弃和遗忘。”
他目光灼灼，用着他不熟练的语言，一字一句地，将自己心意如誓言一般宣读给Marrku听。
“虽然我还没有跟樂说过，我觉得我也应该先跟她说。所以，我先和您预定，我一定会向您征求结婚的同意的。我相信，就在不久的将来。”
羽生结弦说完，在脑子里快速回放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磕磕巴巴的语调让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皱着脸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样用词奇妙的对话，已经是Marrku今晚所期待的最佳答案了。
他欣慰地拍了拍羽生结弦的脑袋。
“好的，我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