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甘黎自知当初于王爷有愧,王爷若为报仇想要取我性命,我亦无话可说……”甘黎垂目道。

    “我几时说过要取你性命了?”不待她继续说下去,陆岁淮便紧拧起了眉心,同她道,“你先起来。”

    见她不动,他又重声重气地开了口:“我让你起来!”

    她却依旧是没有起身,只是跪在地上,对那人道:“求王爷听我说完。”

    看着屈膝在自己面前的女子,陆岁淮心中烦懑不已,他紧绷着下颌,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道:“你说。”

    “我已无颜再向王爷奢求些什么,但现下还是想求您,看在……看在与我昔日同窗多年的情分上,能够饶了云盼姐一命……”

    甘黎本是想说,看在往日的情意上,却又想起,过去在景国公府时,他们二人之间的情意,如今早就已经成了他的逆鳞,不愿再在此时触怒于他,遂改了口。

    话音方落,陆岁淮还未说话,倒是云盼先忍不住开了口。

    她眼下有伤在身,身子虽是较为虚弱,但因着担心自己犯下的事情会牵连到甘黎身上,急切地加快了语速。

    “小黎,你不用给我求情,这本来就不关你什么事情,你……”

    不等云盼说完,陆岁淮便抬了抬手,颇为不耐道:“让她住嘴。”

    甘黎见他身后的赤旭快步向云盼走去,立即便令云盼噤了声。

    “你,你适才对她做了什么!”她的心立时一惊,一时也忘了自己还在跪着求人,同赤旭急声道。

    “你急什么?”陆岁淮的声音似是带着些许嘲讽,“赤旭方才不过是点了她的哑穴,又不会死人。”

    听见他这么说,甘黎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垂下了头,稳了稳心绪,想起自己适才未说完之语,再度启唇:“王爷倘若能够留下云盼姐的性命,作为代价,甘黎愿意以命相抵,以消王爷仇怨,还望您能成全。”

    语尽后,她仍是不敢抬头,因也并未看到陆岁淮听她说着话时面上神情的变化,只是等了片时,未能听见他应声,心中便愈发惴惴了起来。

    过了良久,甘黎才听见陆岁淮笑了一声:“呵,以命相抵,真是好一个‘以命相抵’。”

    他的语气很低沉,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她亦看不出他对于自己将才提议的态度究竟如何。

    心中正忐忑着,又听他道:“你为了救下傅子策的人,还真是什么都不顾了啊。”

    陆岁淮说着,心中对傅子策的嫉恨又多了一层。

    凭什么那个人轻而易举,便能让甘黎对他死心塌地,为了他甘愿受辱也就罢了,如今更是为了他,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

    甘黎心觉不妙,微微抬眼望了一下陆岁淮的神色,见他面色愈发不虞起来。

    她略一思忖,大致也能猜到他现下不悦的原因是与傅子策有关。

    “我为她求情,并非是因为废帝。”甘黎的声音很轻,“我只是为了我的姐姐。”

    顿了顿,她又道:“云盼姐念我年少,过去时常照拂于我,我与她相交、相伴数年,情胜姐妹。”

    她说着,声音中也不自觉带了些哽咽:“王爷,云盼姐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我实在……实在是做不到看着她去死……我从未求过您什么,只求您……求您能够放过云盼姐的性命……”

    陆岁淮静了静。

    他是记得甘黎从前同他说过,过去她落魄之时,有一位交好的姐姐,同她情意很是要好,原来那位姐姐,便是景永帝的云贵嫔,眼前的这个云氏。

    是啊,她与云氏过去都是傅子策身边的人,共为傅子策所谋,关系自是亲近,又岂会是他这么区区一个旁人可以相比的?

    静默后,陆岁淮冷着声音同她道:“你可知道,你的这位姐姐做了什么好事?”

    他停了一瞬,又开口道:“眼下尚且不论其他,单论云氏给先帝投毒这一点,也够她死上千万回了。”

    “投毒?”甘黎一怔,低低地重复了一声这两个字。

    她蓦然侧过头,求证一般地望向了云盼,却见她低下了头,错开了与自己相对的目光,似是默认。

    怎么会?云盼姐她怎么会……

    甘黎知道,云盼两年前是受傅子策之命而入宫,若非因傅子策有令,是万不敢擅自行动的。

    更何况,还是此等给君王投毒之大事,一旦被人发现,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她想着,不禁打了个寒颤。

    “云氏受傅子策的指使,往先帝的素日饮食中添了一味慢性毒药,导致先帝的身子每况愈下。”

    陆岁淮打量了一瞬她讶然的神色,忽然间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问她道:“你过去,不也是傅子策身边的心腹么?竟不知晓此事?”

    甘黎摇了摇头。

    她对此,的确是一无所知。

    傅子策那般行事谨慎的人,自是不会将这种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分风险的事情告知于她。

    若真如陆岁淮方才所言,那云盼姐……

    甘黎的心沉了下去,饶是如此,她仍是想为自己的姐姐求一条生路。

    “云盼姐若真做了此事,确是罪无可恕……”她斟酌着,小心道,“甘黎不求王爷能够宽恕于她,但求王爷念在她亦是受制于人,身不由己的份上,能够高抬贵手,饶她一条性命……”

    “受制于人……”陆岁淮道,“今日审问,云氏一口咬定了此事与傅子策无关,将所有罪责一并揽在了自己身上,既是如此,我还杀她不得了?”

    他紧握着拳,声音也宛如深冬的寒霜一般冷冽。

    袁顺已死,傅子策又不肯认罪,他派人彻查此事已然接近两月之久,直至前些日子,才稍稍有了眉目。

    而此事,却牵涉到了一个他此前从未留意过的人,先帝的云贵嫔。

    他过去只知云氏是在宫宴上一舞,因姿色出众被先帝看中,从此扶摇直上成了先帝的宠妃,盛宠经久不衰,却不知她是傅子策精心派去先帝身边的人。

    更是不知,这位分明早已跟随先帝殉葬了的云贵嫔如今竟还未死,而是被傅子策暗中派人送去了宫外。

    顺着云氏这条新的线索细细查了下去,却又有了更令人出乎意料的发现。

    他派遣手下,将云氏寻了来。

    因着云贵嫔已死是京中广为人知之事,兹事体大,为求稳妥,亦不想节外生枝,他便未将云氏交由刑部,而是想着带回府中亲自审问。

    本不欲动用刑罚,却不想这云氏却坚持投毒谋害先帝一事乃她一人所为,无人指使,更是与废帝毫无关系。

    恩威并行之下,也始终未能让她松口。

    陆岁淮想着,面色也愈来愈阴沉。

    “甘黎,你听着,并非是我不讲情面,而是云氏太执迷不悟。”他压抑着怒气开了口,“所以,不论你今日求不求这个情,她都必须死。”

    听见陆岁淮的最后一句话时,甘黎的心猛然一沉,人也一下子跌跪在了地上。

    果不其然,就算她将才说了那些话,那么地去恳求他,他也还是不会放过云盼姐的性命。

    但云盼终归是她的姐姐,她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陆岁淮杀了她。

    云盼姐曾在她年少时,护了她那么多回,如今她也算是真正长大了,该轮到她来护着她了。

    为了护住云盼的性命,甘黎还是想要赌上一把。

    她赌,陆岁淮现下还不希望她死。

    甘黎拧了一把自己的手背,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仰头对上了陆岁淮仍夹杂着些许寒意的眼眸。

    “王爷若一定要杀了云盼姐,那就先杀了我。”

    陆岁淮怔了一下,随后眼尾泛红地盯着她,难以置信地开了口:“你说什么!甘黎,你疯了是么?”

    甘黎试想过他听到此话的反应,但他眼下的盛怒却是着实有些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心里自是紧张不安的,但仍是心一横,声音平静道:“我方才说,王爷若要杀她,就请先杀了我。”

    陆岁淮的面色彻底地冷了下来,他俯下身平视着她,猛然拎着她的衣襟,眸中满是阴鸷,一字一句道:“甘黎,你是真觉得我不会杀你么?”

    “怎么会?”她眼睫轻微地颤着,心中也害怕极了,话语上却丝毫不退,“王爷方才,不是就差点杀了我么?”

    听见她这话,陆岁淮的神色凝了凝,拎着她衣襟的手也一松,有些不自然道:“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没有关系。”甘黎正了正衣襟,望着他轻声道,“王爷若是后悔方才对我手下留情了的话,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好,真是好得很。”陆岁淮怒极反笑,话也似是从牙齿中挤出来一般。

    他现下怎会看不明白,甘黎明面上是在激自己杀了她,实则却是在逼自己,逼自己放过云盼!

    她明知道他绝不会杀她!

    她就是依仗着……依仗着自己过去对她的那些情意,今日才敢在他的面前这般放肆。

    若是他也能像她当初待他一般绝情的话,她又怎么可能会有机会在这里逼迫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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