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在看到本该窝在那座山顶校园宿舍的芬格尔时，姜望有点怀疑人生。
在她的印象里，芬格尔师兄此刻应该一边在被窝里喝可乐一边单手刷论坛指挥新闻部的小弟深挖某个校内大人物的绯闻。
反正不是这种......穿着银灰色的西装戴着玫瑰金的腕表，悠闲地坐在这间混血种拍卖会幕后老板的秘密办公室里，比外面那群年轻人要更像家族继承人，不，与其说是继承人不如说是领袖。
如果忽略掉他此刻正用鸡骨头剔牙，然后把骨头一块一块抛到水晶烟灰缸里的话......
姜望庆幸自己进来时根本没有撤掉言灵·冥照的效果，要不然整个场面该有多尴尬她不敢想。
面对芬格尔的另一个身份她倒是适应良好，只是她有点担心路明非，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好像都不是偶然出现在他身边的，像是被所有人安排好的，盛大歌剧的角色席位。
片刻后外面的房间传来两对轻重不一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刚才门口老人的声音：“不用介绍了吧？希尔伯特·让·昂热，圈子里有名的金主，我们的大客户，也是卡塞尔学院的校长。”
“我们有多少年没说话了，昂热？”
“最后一次是1941年12月7日，在珍珠港，我们的谈判进行到一半就被航空警报打断了，该死的日本人那天发动轰炸。”
是校长的声音。
就在声音响起的瞬间，眼前的人已经把抠出了两只眼洞和一个嘴洞的肯德基外卖纸袋罩在了头上。
这不得不让姜望想起SS任务时从唐威的记忆里看到的麦当劳叔叔......你们这都是什么癖好？
姜望站在阴影里，静静听着外面混血种家族的年轻人高谈阔论试图拉拢校长以达成合作，龙骨？真是好大的胃口。
她嘴角翘起扯出一个讽刺的笑，抬眼发现坐在椅子上也没个正行的芬格尔师兄漫不经心地把一根抹了番茄酱的薯条塞进嘴里。
诺顿的龙骨在她手里，而康斯坦丁的龙骨大概率在冰窖。
姜望一愣，她大概明白耶梦加得为什么最近动作那么频繁了，按照龙王苏醒的频率，诸神的黄昏将要到来，已经苏醒选择蛰伏在人类社会的龙王也许会借助混血种的身份开始行动，而尚未苏醒的龙王则加快了自己破茧的速度。
如果他们不想吃掉自己的同胞兄弟，那就只能对其他王座动手。
吃掉弱小的，进化成更强大的。
没等姜望继续思索下去，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校长用低沉嗓音出神地哼着歌。
一切结束的时候，他还在哼唱那首歌，《莱茵黄金的魔力》。
只是之前高谈阔论的年轻人身上的黑色西装和白色衬衫瞬间炸裂为几百条碎布四下分散，肌肉分明的身躯全部裸露出来，只剩下浆得笔挺的衣领。
姜望几乎是下意识用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从白色手套的指缝里看见校长用他从不离身的折刀把年轻人的短须剪了个精光，在他的下巴上留下一道横贯整个面部的血线。
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刚才那一幕没有任何人看清，时间似乎被凭空切掉。
但姜望却看清了校长昂热的所有轨迹，看清他是怎样闲庭漫步般旋转着那把折刀，刀锋划过的每一个弧度连成闪动的光芒，折刀上特有的花纹狂乱美丽，让人不难想象当它真正威力全开时，刀锋流淌的鲜血一定会开出一朵绚丽之花。
姜望放松呼吸，等到房间里的交谈结束。
看来短时间内混血种家族不会和校长达成协议，校长人生的一切意义是复仇，是他们不屑一顾的所谓的......死人。
身侧的人站了起来推门出去，此刻才是新旧两代领袖的对话，其他人只是用来试探昂热的棋子。
姜望又待了会儿才离开这里。
她想，如果所有人的目标都是龙骨里留存的龙王的力量的话，那恐怕他们将要失望，无论诺顿还是康斯坦丁，他们的龙骨现在都只是一副骨头标本罢了，连贤者之石都无法提炼出来。
因为在他们死亡的一瞬间，他们的灵魂就已被她亲手送进牢笼。
*
“校长，您确定您也要玩这个么？”
姜望和路明非并排站在一起，这里是芝加哥的六旗过山车游乐园，这座主打“惊险刺激”的游乐园里最多的就是过山车，天空中纵横交叉的轨道上飞驰着一列列钢铁飞车，尖叫声此起彼伏。
但他们此刻的目的并不是过山车，他们正站在这座游乐场中相对偏僻的角落，毕竟来到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为了追求刺激，应该不会有很多人愿意来玩旋转木马。
这是座漂亮的两层建筑，因为是白天，所以设施里的灯光没有打开，但阳光照射在旋转木马前清澈澄净的水池里，它的倒影依然显得那么梦幻。
一头银发的老家伙已经兴冲冲地选好了一匹彩虹色的小马，他对呆站在原地的两人挥挥手招呼他们上前。
路明非不用说了，脸色像吃了一斤芥末膏那样痛苦。
姜望保持着微笑，和路明非用眼神交流：你先选？
路明非挤眉弄眼：我们扔下这个老家伙去找师兄他们吧？现在跑还来得及！
姜望：你知道他们在哪儿么？
路明非：......
姜望被路明非夸张的牙酸表情逗笑，还没等她继续回个眼神，背后长眼睛的老家伙已经回头把脚步钉死在原地的两人推了过去。
“年轻人出来玩，怎么扭扭捏捏的？”
昂热哈哈大笑，不过他特意和姜望并排走了几步，而路明非前一秒还誓死不从，后一秒已经火速选好了一匹漂亮的白色小马。
“他们之前很想带你来游乐场的。”老家伙点燃一根雪茄，深深吸了一口，嘟囔道，“教育家的使命啊。”
刚给路明非讲完他父母的故事，又要来完成姜望父母托付给他的事情，那天雪下得很大，鲜血被冻住不再流淌，伤口也被低温环境麻木了痛觉，于是濒死的人做完最后的汇报之后还坚持着提出这个小小的请求。
真是不靠谱的父母啊，昂热把烟吐向头顶湛蓝的天空。
旋转木马已经转了起来响起欢快的音乐，路明非骑在木马上呆愣了一秒后炸毛了：“喂！你们合起伙把我坑上来有意思么！”
路明非磨牙，说好的三个人怎么只把他自己留下了！这个老家伙真是用心险恶，他现在看上去一定傻透了！喂，旁边的小朋友，别以为我听不懂你叽里呱啦说什么，大人怎么了？大人就不能玩旋转木马了？
看到了么？旁边那老家伙都一百多岁了人家还童心未泯呢！
姜望弯着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她听懂了校长的意思，但又好像觉得没有听懂。
那年春节下起了大雪，每栋房子门口都堆上了雪人，小区花园里还有很多小孩儿戴着厚厚的手套搓雪球打起了雪仗，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是妈妈特意抽时间给她织的，说是喜庆，爸爸在厨房忙着下饺子，热气腾腾，窗户都蒙上了一层雾。
坐在客厅里的姜望看着忙碌的爸妈有些出神，他们说等过段时间要带她去游乐场玩，这个约定其实已经很多年了，但每次都是被各种各样的理由取消，她也从原本的期待变成了无所谓。
她已经是高中生了，怎么会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缠着爸妈去游乐场呢？
可是今年，好像......是真的，姜望想。
电视机上春晚频道已经进入倒计时，10,9,8——
女孩被红灯笼映衬着的脸庞温暖了起来。
姜望从旋转木马掠过的浮影上回过神，它们慢慢减速，木马停了下来，而她也慢慢地露出和之前别无二致的笑容，慢慢地把那点残留的湿润的伤痛在脑海中沉寂下去：“我们不是还要和师兄他们汇合么，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