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他暴躁地在甲板上转圈。
姜望原本准备的很多话就这样堵在嗓子眼，她目光有些涣散地看向路鸣泽，仿佛在问“你哥哥怎么啦？”
路鸣泽也扭头，他耸了耸肩，两个人一时间被路明非突然抽风的动作定在原地了。
“你，”路明非磨蹭着站在姜望面前，表情扭曲。
姜望弯起嘴角等他发问。
“你们成为龙王都是要变身么？”
“这，倒也不是，”姜望真的很想狠狠叹口气，她难得语无伦次了一回，越想越觉得好笑，于是干脆笑出声来。
笑声在海面上回响，这一秒她特想把路明非头上那一撮乱毛揉得更乱，但小魔鬼就在跟前，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
姜望抓住一缕飘扬的头发，“它本来就是银白色的。”
“什么嘛，我还以为和美少女战士变身的效果一样呢，那那，什么是真的？”路明非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害怕，害怕姜望整个人都是假的。
姜望叹了口气，心里有温润的水在流淌，她斟酌了一下语言，每个字都说的很清晰，“你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
“假的也是真的。”
隐隐的，路鸣泽的声音响起在船舷边，那是带着孩子气的笑声，听起来像是嘲讽。
姜望来到船舷边坐下，她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路明非哼哼着跟过来坐下，他一愣，左边看看右边看看，顿时有一种诡异的错觉。
仿佛他们是一家三口，而他是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喂，哥哥——”
“哥哥？”路明非反应过来，在他记忆里，路鸣泽，就是现实里那个胖胖的堂弟从未这样称呼过他。路鸣泽会躺在床上大声说，路明非，你别占着我电脑了，我还要聊□□呢！
路明非，你去冰箱里拿罐可乐给我喝。路明非，你别靠在我的羽绒服上，你让开让开让开......
哥哥？听着真是陌生啊，可又很熟悉，很自然。
他呆呆地看着这少年的双瞳，如一池熔化的金水般灿烂。
像是想到什么，他又缓缓地把脖子转向另一边，正在远望大海的姜望似有所觉，她转过头来，眼睛也是金色的，像是察觉到他在想什么，姜望挥挥手委婉表示，“......我不是你姐姐。”
路鸣泽伸手，掌心响亮地拍击路明非额头，“哥哥，你真的不记得她了么？”
路明非抽了口冷气，看路鸣泽那张漫无表情的脸，听他淡淡的口气。
“我应该记得她么？白王和我是亲戚？”路明非试探。
“不是。”路鸣泽挑了挑眉，“忘了的东西都不重要。”
“我不管什么白王不白王的，但姜望才不是不重要的人。”路明非嘟嘟囔囔，忽而仰天大喊了一声，“这一切果然还是梦吧？”
他一咬牙揪住手臂上一块肉狠狠一掐，“嗷嗷嗷嗷！”
“......接受现实吧，废柴！以后整个世界都是你的舞台！”路鸣泽忽然大吼，无法想象一个大孩子会发出那样威严的声音，让人每个毛孔都收紧，仿佛为了避开那股凶戾的寒气。
但他同时做了一件再恶作剧不过的事情，他跳到路明非身后同时飞身上前，从后面一脚把路明非踹下了船舷！
“你个死孩子！”路明非向着漆黑的水面坠落，在那之前，他努力扭头看向帆船，姜望和路鸣泽并排站在一起，他们有一样的耀眼的瞳孔，和如出一辙的冷漠的表情。
他们是一类人。
路明非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这个事实，即使这段记忆很久很久以后才被他回想起来。
“问你个问题，”小魔鬼眼神狡黠，嘴角挂着冷笑，“当初孤独地死去，一点儿也不觉得难过么？”
“啊，忘记了。”
姜望注视着水面的涟漪，嘴角慢慢地向上，“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
姜望看着远处那游弋在水中的模糊龙形舒展开来，以极高的速度消失了。
她舒展身体，全身骨骼发出爆裂的微响，一连串古怪绕口的声音被念诵出来，言灵·戒律！无与伦比的力量瞬间爆发扩散，下方深水域里传来躁动的声响。
似乎有什么东西制约了参孙的力量，他暴躁地扭动着，却无法摆脱那股力量的束缚。
她轻轻抚摸那个古老的长匣，扳动盒子上方那块隐藏的金属板，里面的机件带着清越的鸣声滑出，呈扇面散开。
随手提了一把，周围庞大的领域内，每一丝一毫的声音都进入她的脑海，水流的摩擦、鱼的心跳、气泡幽幽地浮起，她剔除掉噪音，捕捉那一个扑击而来的心跳声。
镰鼬飞翔，群鸦归巢。
姜望单手提刀，以最精巧的角度把刀插入正面撞击而来的龙的心脏，墨色的血在水中弥漫开来，沉重的龙躯慢慢地下沉。
“其实我最擅长的武器是剑啊。”姜望叹息了一声，迅速逼近被古老的铁质面具覆盖的龙侍参孙，他的黄金瞳还没有完全熄灭，手下的刀狠狠地再次插入他的心脏。
*
海浪有规律地拍打着船舷，路明非缓缓地睁开眼睛。
“喂，废柴，你有没有什么人生目标啊？”有人淡淡地说。
“路......鸣泽？”路明非站了起来，从一艘小船的甲板上，“有病啊你！我忙得很！拜托！我还在水下等着浮到上面去！就算——”
“就算你是我的召唤兽，也请尊重一下你的权益，对吧？”路鸣泽带着鼓动的口吻，“说说吧，有什么人生目标？”
路明非一屁股坐下，然后躺倒在甲板上，“我想在喜马拉雅山上炸开一个口子，然后温暖的印度洋海风就会越过世界屋脊到达青藏高原，把我们伟大祖国的千里冰川变成人民安居乐业的良田，实现真正的香格里拉！”
“这是《不见不散》里葛优的台词，而且这是没有可能的，过高的海拔，就算你炸开了口子，暖空气也上不去。”路鸣泽眼皮也不动，“你在瞎扯。”
“知道瞎扯还说这么多？懒得理你。”路明非转过身去不看他。
“你的愿望......”路鸣泽轻声说，“难道不是向整个世界复仇么？路明非？”
“屁嘞！”路明非说，“复什么仇？”
路鸣泽默默地看他，神色复杂，像是鄙夷，又像是怜悯。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了。”路鸣泽抬脚就踹。
“又来！”路明非向着漆黑的水面坠落，大喊，咦，我为什么说“又”？路明非感到莫名其妙。
......
他们离江面很近了，恺撒不愧是十佳男友，受着伤都要跳到水里向诺诺伸出手，冰蓝色的眼睛里着火一样亮。
路明非还半浮在水中，吭哧吭哧地伸长脖子试着爬上船。
甲板上狮心会会长楚子航已经接过毛巾，连擦头发的动作都是那么潇洒帅气。
路明非腹诽，“可是谁来拉我一把嘛......”
“新年快乐！”姜望朝他伸出手，湿淋淋的头发贴在面颊上还没来得及擦，在她身后，楚子航想要走过来的脚步一顿，转向船舱。
很远的天空上，绽开一片五颜六色的烟花。
同一时间他们脚下传来震动，定时炸弹完成了它的使命，因为地震而暴露于世上的青铜城再一次被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