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郁的王者垂眸,那也该是看到落拓败者、或者臣服者时的兴味盎然,再或者,令他不满存在的差强人意。但这二者无论其中哪一类,对念云衣来说都不算好选项,所以莫名被盯视了一阵的念云衣,当下就只觉遍体生寒。
开始认真回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不小心惹到了这位?难道是刚刚,看他时的目光太直白了?
也就只有这种可能性最高。
顶端的大佬哪受得了被别人如此亵渎?没见从他进来后,大家虽热情度空前高涨,但也压根没一个敢像自己先前那样,大大赖赖将对方从上到下打量个遍吗?
这就跟古代的皇帝,震怒于被底下人冒犯天颜是一个道理。
自知领悟到的念云衣,于是想通了其中关节,没想到一上来就犯了大佬忌讳,顶着头顶那道愈发深凝的迫人视线,不自觉面无人色。
看在外人眼中,就是大美人扛不住压力,已经害怕到几欲昏厥了。
想来也是,等闲被这位正主慑人的目光望上哪怕一眼,即便他们这种大老爷们儿都得双股战战,更遑论眼前这么一位......一看就更得是小矜娇了。
念云衣绞着自己双手,内外的双重冰火搅得她额头直冒虚汗,眼见身体都开始发起抖来,乱颤的睫羽如脆弱的蝶翼,转眼就可能分崩离析。就在这时,对方突然又动了。
只是这回,他却将目光全部收回。
不理会周遭的氛围因他方才的异动而越来越古怪,唇角绷直,由始至终一声未掷。慢条斯理兀自转身,已经眼皮都不再掀地,跨过了念云衣身旁,朝她远处的座位走去。
全程目不斜视,好像刚刚发生的那件只是无足轻重小插曲而已。也或者,他方才所有不经意外露的情绪,都是大家错觉。
没人敢发问,更不敢置喙,于是在座的所有人也才紧跟着又纷纷重新活了过来。有资格跟随往主座附近走的,跟随,没资格的,便就老老实实呆自己座位旁,只待对方先坐下,他们才好各自就座。
不过错身而过时,念云衣能明显感觉到那两位跟在大人物身后两步的同样年轻男性,似乎因为什么,而不免依旧侧目,用一种匆匆却又惊疑不定的眼神,曾将她隐晦再瞥上了两眼。
念云衣回望过去的视线待想要细究,对方已经又全部撤回,让她无迹可寻。
终于所有人依次落了座,既然大佬想要大家将刚才那幕装眼瞎,他们就真都面上若无其事的,开始了惯常席间推杯换盏。
在一片互相恭维与欢声笑语渐起中,刚才差点被吓死的红姐也赶紧拉一把念云衣两人坐下,借着前方酒杯的遮挡,红姐跟她耳语:“怎么回事?你跟那位大佬认识?”语气听起来有些急。
念云衣被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的对方骇人气势所慑,后怕不已,胸腔内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觉自己刚才差点不幸沦为被凶残野兽盯上的待宰猎物,闻言神经绷紧,悄声自哂回道:“我怎么可能跟那种大人物认识?”
红姐想想也是,没再追问,只是依旧不妨碍她开始自己瞎琢磨。
但刚才对方浅显外露出的情绪信号,又实在太弱了,一时连她这种惯会察言观色的,竟也搞不清大佬到底在那瞬间打着什么样的心思。
是看念云衣不顺眼?还是别的其它。
不很肯定。
最终红姐神色间几度转换,到底一咬牙,还是只安抚拍了拍念云衣手道:“接下来小心一些。没事,对方既然没有当场发作,那就应该也不是多大问题,我们再静观其变。”
念云衣乖巧点头,接下来才从红姐张嘴给她的紧急恶补中,逐渐了解到原来刚才那名男子,叫邬玉。
是响当当京圈顶级豪门邬家,下一代注定的当家人。
如今二十四,就已大半接手了邬家产业。餐饮文娱只是其中最底层标配,更高一点的,还涉及医药、电子及人工智能等方面,甚至还有隐秘军工类,这些加起来,撑起了他们邬氏宏大的商业帝国。
别看邬玉天人之姿,要知道上位者长得再好看,也只会成为其更能迷惑他人的有利表象而已,实际刚才的那位大佬性格矜傲冷决手段杀伐狠厉,可绝对算不上一位好相与的主。
念云衣听后,跟着颇为赞同地点头。
表示她绝对对此深有同感。毕竟刚刚只是被对方那样目光锁视了一圈,她就几乎本能战栗到直觉对方十分的危险了。
红姐大概为念云衣解释清了其来历,主要也是刚才那么一遭,怕她再不知深浅的接下来继续将对方给冲撞到。她可还指望自己这个新签的好苗子,有朝一日能带着自己一飞冲天呢,不想硬生生出师不利的就先折在这里,那她岂不要亏死?
完了就转头,专心与席间众位忙应酬了。
念云衣旁边留心跟着看。既然如今已经知道了自己马上也要混这个圈子,那她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该学的,从现在开始好好学起。
每个圈自有每个圈的生存之道,念云衣深知自己还没那个本事与资格,去随意将之打破或践踏。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恪守本分之余,尽可能学会并遵守了。
一定意义上人类这种族群,个体在没有足够的底气之前,都是需要尽全力将自己与周边人同化的,这样才不至于被轻易枪打出头鸟。
而红姐显见就绝对属于这其中的佼佼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业务打得不是一般的醇熟。
几乎三言两语间,就能把每一位周边与她交谈的名编大导等,给拍得浑身舒坦。跟做了什么身心皆宜的大保健一样,一个个迷迷瞪瞪飘得不行。
念云衣也渐观察上了瘾。
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刚才的那茬就好像过眼云烟,最开始念云衣自己还曾有余惊,深怕不知突然什么时候,那位会再朝自己发难或怎样。
但等了良久,对方都再没动静,只是兴致寥寥的半阖着眼,单手撑臂,歪靠在自己座椅中。
满桌的也没有哪个敢不长眼,把灌酒那茬用到他的身上,所以邬玉就基本全程只跟身旁的那两位年轻人偶有几句交流了。
也还是对方因为什么而凑近了问他,他再半懒不懒的依旧姿势不变,或无可无不可的点头,或拧眉轻啧一声。
念云衣猜想,后面那种,应该是他的一种独特对什么表示不认同意思。
邬玉的位置距离念云衣这里,还很有一段距离。因为这个包厢大,光这一桌,就足足摆够了三十好几张椅子。
眼下也基本被坐满了,而念云衣并她的经纪人,就只是在这个资本圈里的最下层罢了。所以她跟对方的位置,几乎是隔着一张大圆桌的最那端,与最这端。
虽两人几乎属于面面相对,但其中横跨的那足有五六米距离,可不是开玩笑的。
念云衣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她哪怕就是现在当众蹦出个响屁来,恐怕距离自己最远的邬玉那头,都得对此无知无觉。
警惕了良久发现确实安全,念云衣松口气的同时,就也放心的把自己注意力,全部投诸到了身边的红姐、以及与红姐交谈的几位导演编剧等身上了。
与远远挂在天边看得见但摸不着的那一轮冷月相比较,还是这几位,以后与自己的交集才会更大更多。
也是她需要日后真正用心去应对的、与自己关系最近最直接的顶头上司级,念云衣不自觉侧了侧身,越发竖直了耳朵。
听红姐捧场:“我就说韩导您的这部电视剧,一定能再爆。瞧瞧,砸您的投资方,这回多到恐怕是要把您的口袋都给直接砸穿了吧?”
对方严肃的脸上收敛着笑,口道“哪里哪里”,跟红姐来回推拉几句。
这时红姐见跟对方也把感情联络的差不多了,便开始试探性地稍带提了句:“诶对了韩导,给您看看我手下才签的这个新人。”
一边跟韩导笑着,红姐身子往旁边让开些许,空出的地方,正好够将位于他们身后侧手位的念云衣给露出来。
怕念云衣不懂或紧张,红姐还隐晦的后撤手,略微往前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
念云衣便立刻会意的先是抬头,冲前方人落落大方笑了下。
又听红姐旁敲侧击:“就是不知道韩导您的这部戏里,现在还缺不缺什么小角色?有没有能赏给我们家这个小姑娘,借机露露脸的地方?”
迎着对方审视看过来的目光,念云衣这才礼貌点头打招呼道:“您好韩导,我叫念云衣。您的上部剧《宫深》,我之前作为一名狂爱粉,也很是有认真追过的,前后看过了不下三遍。”
对方意外的有些诧异点头,一下看念云衣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专注。
一个是这小姑娘姿容出众,在这盛春季节即便只是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白T牛仔裤,脸上脂粉未施,依旧不免让人见之忘俗。
这时候就不得不说红姐的眼光毒辣了,当时小助理还说既然是要去见资方,自然该赶紧将念云衣拉到商场以及美容室,从头到脚好好置办一身行头才是。
红姐却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绝色的美人,那必须得扛得住素颜才叫真绝色。再说这圈里那些大导,妆后什么美人没见过?
大鱼大肉过于荤腥的,早已经吃腻了,还怎么稀罕?倒不如这时候红姐偏给他们端上来盘爽口小菜,素素静静又鲜鲜亮亮的,那才叫个正中其怀。
且一个新人,上来就打扮那么花俏干什么?不免落了下乘,让人觉得市侩与俗套。
这不就想啥来啥吗?看现在韩导对念云衣多上头。
二个,却是她所提到的这部剧,正巧说在了韩导心坎上。
韩导如今其实已经年近五十,曾经在导演这个位置上,兢兢业业一混,就硬是混了有二十多年。虽说期间每部剧的成绩也没多差吧,但就是一部没爆,属于不温不火,勉强够看的级别。
好像老天注定,就是要让他永远这么不高不低的不显眼飘着。直到去年凭借一部《宫深》,黑马杀出了重围。
愣是连那些视后视帝的大IP都顶了下去,这才彻底走入了大众视线,出圈成功。而韩导,声名鹊起,也跟着如愿以偿跻身至国内一线大导的行列中。
所以猛然之间再听闻自己的往年最骄傲成就,被从一个一看就干干净净的绝对真诚纯新人口中说出,那份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与满足感,可不是圈中那些浸淫多年巧舌如簧的老人能带给他的。
红姐见状,心中满意点头。瞧小姑娘,说话做事还是很上道的。
不过她以为念云衣是真的如她自己所说,对韩导过去的那部大爆剧能如数家珍,但其实她哪知道,念云衣压根张口胡说而已。
就她那个不是忙着学习就打工的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能连轴转的疯狂程度,时间被拼命挤压到已经连她自己正常的吃饭睡觉时间也缩减到了极致,又哪来的闲工夫,还能有那份闲情逸致去追什么电视剧啊?
更别说即便真想追,她也没那工具。
一个手机都还是村里老人不用淘下来的,平板电脑那些,更是她区区念云衣能配拥有的吗?
呵呵。
但她敢这样说,自然就有她敢不憷的道理。
毕竟想当年她的室友们全部爱看那部剧,所以每当别人空暇时间在激情讨论其中剧情与反转的时候,念云衣旁听也能旁听个差不多了。
当接下来果然,韩导来了兴致,开始针对其中几个点,欲要展开来跟念云衣深入探讨的时候,念云衣敛眉恭眼,顺利到十分能对答如流。
且不仅如此,她还能在其中的某几个精彩点处,小小抒发不下七八句自己的至今对其崇拜与佩服之情。一下子把韩导戳的,也是胸中激荡不已。
就差恨不能当场原地引她为自己的小知己了,深觉这小姑娘,嘿,是懂他的!
念云衣毫不费力,就暗借活灵活现模仿当年自己几位室友们的差点捶胸顿足,而深得了韩导心。
也全亏她的伟大室友们默默在背后深藏功与名了,念云衣暗暗发誓,等自己以后开始赚大钱,首当其冲要做的第一件事,绝对是请这些功臣们外出好好搓一顿。
要不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呢,念云衣这一通“真情实感”加彩虹屁抒发下来,直捧的韩导,看她那眼神都开始慈爱之中泛着泪光闪闪,又合眼缘是又觉得她亲的不行。
最直白的表现就是,连对念云衣的称呼,都开始变了。
直接张嘴就喊她“小念小念”的。要知道最开始,他可是连念云衣名字里任何一个字都懒得念的,光一个劲儿你你你了。
好像念云衣只是万万千千个压根入不了他眼的无名小卒中,最不值一提的一员罢了。
见状,某处念云衣等人压根没注意到的角落里,某位大佬,兴味勾了勾唇。
虽然转瞬即逝。
不过最后乾导琢磨来琢磨去,也没琢磨出就念云衣这长相,扎眼非常,适合演自己剧中的到底哪个角色了。
倒也有两个合适的,一个主角,一个配角白月光。这俩都可以美出天际也不怕观众看了出戏,更不怕抢了别的剧中女演员的风头。
设定就那样,不服有本事你也去演。
但就这两个角色吧,凭她一个才不过半点经验都没的刚进圈小新人,一个吃不起,另一个也没机会能吃得下。
女主角,那可是剧中一番,是你一个刚出道的小新人能有本事吃得起的?没知名度没流量,更不知道还有没有演技,你能给剧组带来什么收益?就只有一个空有美貌吗?
至于配角白月光,要不是这个角色他们剧组就在前两天才刚给把人定下来,韩导倒也愿意将它给念云衣试试手。白月光嘛,主要负责回忆里美就行了,容给念云衣简直再合适不过。
因而韩导思来想去只能无奈摇头,惋惜对红姐:“也不是我不愿卖红经纪你这个面子,小念这姑娘,我现在看着就挺好的,奈何确实不凑巧。我这次预备要开拍的这部剧中,暂时还真没有适合她的角儿。”
又隐晦提了句:“就小念这长相,初开始接剧,能挑的戏份,可是很有些窄啊。”
普通的角色她演不了,演了怕压别的角,而不普通的,角色出彩自然就得有更多的圈中比她资历深后台硬的女艺人们,排着队抢了。
红姐心下多少有点失望。主要刚刚她也看到了韩导神色,明显是有在认真考虑的,所以本抱了极大的希望,却如今只得了这么一句。
不过到底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面上丝毫不显,还神情不变地继续跟韩导道:“可不是吗?”亲近拍了拍念云衣小臂,“小孩儿嘛,还有的成长,倒是多谢您对她的提点了。”
韩导被说的还真上了心:“下部剧吧,等下部剧的时候,我一定提前给小念空出来个合适角色。”
又道:“其他导演那里,我也会多帮忙留意推荐。”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要知道导演之间的互相递句话,那作用,可比她们现在的见着机会就广撒网效率要来得高的多了,赶忙道谢:“哎哟,那可真是谢谢韩导您了。”
高兴转头:“云衣,还不赶紧来敬韩导一杯?你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得韩导这么用心提拔。”
念云衣顿了瞬,也仅转眼就从善如流举起了自己手边酒杯。
她没喝过酒,但知道规则就是这样。以后迟早得习惯,倒也不觉得委屈或勉强。
只是怕呆会儿万一不胜酒力醉了,当这么多人面出了丑......可就难看了。想着喝完,就赶紧得先跟身旁的红姐通声气儿才行。
脸上揣起笑来,两只靠近的酒杯还未来得及相碰,忽听那边,一道如上好玉石砸落银盘的冷色音调突兀响起:“女主角,不是至今还没定人?”
振聋发聩到,即便隔着数米远的距离,依旧能穿过周围有点嘈杂的环境,清晰直达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什......邬总您说什么?”韩导先头发蒙,反应过来这话是真对自己说的,难以置信就下意识追问了句。
包间内的所有人,见上头的这位主发话,此时无不惊诧。也全都将视线,火辣辣地聚焦到了以念云衣几人为首的那一方方小地界上。
心中疑窦丛生,这姑娘,前前后后两遭情况,到底什么来头?
又偷觑了眼另一边。
跟咱们这位邬大总裁,又究竟是什么关系?一上来就能得对方如此青睐,居然这么大的排场和手笔?
邬玉对这一切都仿若未觉,只惫懒抬眸,猩红的烟头自点燃开始就未曾尝过一口,不过虚虚就那么任其自由燃烧着,漫不经心夹在左手食指与中指间。
燃落的余烬飘乎,旋了几朵绽开的灰败在他冷白皮肤的虎口处,不在意眯眼。就着其上缥缈的碎烟,让隐入其后的他那时神色,更让人辨识不清,直直又开始将念云衣望。
启唇,难得的颇有耐心再重复一遍:“那个女主角,我看,就挺适合她。”
意思还是那个意思,却这回将话,说得更直白干脆。相当于他的话音一落地,作为该部剧最大的投资方,乾坤已定。
念云衣,震惊地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