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谈季桢和齐胥将带着一身阳光和香草气息的扎巴和赞普送了回去。

    几个人齐聚一堂，扎巴爸爸和扎巴妈妈用当地最热烈的礼俗接待谈季桢和齐胥。

    扎巴妈妈眼底的眼袋比早上小了不少，笑起来的眼尾皱纹往上扬了起来，她倒了一杯当地奶茶给谈季桢，说着带着当地口音的普通话，“谢谢你们带他们出去，我……能看看你给赞普拍的照片吗？”

    她手团在一起搓了搓。

    赞普坐在妈妈的旁边，他叹了口声，莫不言声地握住妈妈粗糙的手，“我拍了很多……”

    谈季桢没说话，直接将同步到手机的照片翻出来，递给扎巴妈妈，“往右划，都是。”

    扎巴妈妈一脸感激地接过手机，跟扎巴爸爸对视一眼，扎巴爸爸立即凑到她面前，笑了笑，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一小一大的两个人。

    扎巴妈妈一张一张的划过去，每看一张，都要用有些破裂的食指指腹在屏幕下的那张脸蛋上摸一摸。

    这些照片有赞普的近照、远照，他骑马、与齐胥赛马的照片，有他脱离轮椅独自坐在草地上被阳光普照着的照片，他头微微仰起，像是迎来新的生命。

    扎巴妈妈看到这儿，眼眶一红用手捂住嘴巴哽咽道，“拍的……真是太好了。”

    她在这些照片里又看到了以前阳光自信的赞普。

    也很难相信，短短一天赞普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扎巴妈妈和爸爸向谈季桢道谢，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叹息一声，随后抹了抹眼泪。

    一切尽不在言中。

    齐胥这时插话，“这些照片，到时会发给赞普，不如让赞普加我一个联系方式？”

    现在应该都有手机，加个联系方式，他还有别的作用。

    赞普闻言叫扎巴将他手机拿过来，扎巴蹦蹦跳跳地跑到赞普房间里，将他生病后一直没怎么用过的手机从箱子里翻出来。

    赞普打开耗到仅剩5%的电量的手机，打开微信加上齐胥。

    谈季桢对此也没有反对之意，她第一次拍这种人像，觉得齐胥做的没有错。

    该发给当事人的。

    她起身到屋外看着天上飘着的云朵，消化着她初次在这片土地上，触碰并拥有到的情感。

    希望啊，这一家人身上都蔓延着这种情感。

    她拿出手机，在「今天你有温暖一点吗」的微信群里打下几个字。

    谈季桢：［获得一点希望。］

    这回群里都是秒回。

    谈江涧：［恭喜。］

    希泌：［恭喜～］

    你们的爸爸：［恭喜。］

    你们的妈妈：［恭喜！］

    谈季桢看着信息微微眯了眯眼，扯扯唇角将手机收起来，回过头看向齐胥，该走了。

    齐胥回了个‘再等我一下’的眼神。

    谈季桢看着他起身，朝扎巴爸爸说了句什么，两个人向着赞普的房间走去，扎巴爸爸的脚步匆忙。

    谈季桢看不明白齐胥想做什么，她朝来来回回跑动的扎巴招手，从包里拿出刚才忘记拿给扎巴妈妈的两千块钱，递给扎巴。

    “这是你这两天的工资。”

    话停了停，她又拿出两千块钱，递给扎巴，“这是你哥哥今天的工资。”

    扎巴看着厚厚的一塌钱，哇了一声，小小的脸蛋惊成表情包。

    谈季桢将钱放进他手里，不明白他为什么看着几张人民币就惊成这个样子。

    “少了吗？”

    扎巴头快要摇成大摆钟，瞪大眼睛，吃惊，“我滴个娘哎，这还少，这也太多了吧。”

    谈季桢嗤笑，拍拍扎巴的头，看着走出来的齐胥，挑眉，要是他知道邀请齐胥做一天模特的话，需要六位数起步还不一定会答应，那还不得惊晕过去。

    齐胥走出来就看到扎巴双手捧着一塌钱，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的模样，不由轻笑，“快回去吧。”

    他将手机递给谈季桢，“走吧，我们也回去。”

    我们，也回去。

    谈季桢点头转身。

    扎巴也听见了这话，他犹豫几秒突然说道，“小谈姐姐，你们要离开炉霍了吗？”

    他声音里带着点不舍，胡乱把钱收起来，瘪瘪嘴，“怎么呆了两三天就要走了？”

    他才认识他们两天。

    谈季桢没回头，她并不擅长处理这样的事情，直接向前走，余光掠过正自己滑弄轮椅的赞普。

    齐胥回头朝扎巴和已经到门口的赞普挥了挥手，简单说道，“我们明天早上就离开，以后有缘再见。”

    赞普和扎巴有些怅然，他们用力朝谈季桢和齐胥挥挥手。

    扎巴看着他们背影大喊，“小谈姐姐，齐胥哥哥，有缘再见！”

    齐胥走在谈季桢身后，听见后背传来道别声，侧头过去看着谈季桢，“不跟他们说句话吗？”

    谈季桢摇头，清冷的目光里一一睄过身边不断后退的景色，她淡淡说，“没有必要。”

    只是路上的一段小插曲而已，若是有缘，以后自会再见。

    *

    谈季桢下午独自开着车出去晃了一圈，没带齐胥，她觉得在炉霍拍摄的作品里，人像作品已经足够，只差两张风光作品。

    她寻到一座可以眺望远方高山的小山上，架好三脚架，透过镜头里看向正对着她的高山，心一点点静下来，利用着那点从别人身上探索来的希望，想拍点什么出来，可一两个小时过去，她指腹下的快门，却依旧从没按下过。

    天空上的云朵被风追着跑，来来回回。

    直到那座光秃秃的半边高山顶上，终于被染上了金黄色的光芒，谈季桢眯着眼快速按下快门，她低下头颅，仔细查看刚拍下的圣灵，不是很出彩。

    那点从心口上突然冒出来的希望感，终究还是浮光掠影。

    谈季桢叹了口气，垂在下眼睑的浓密睫毛颤了颤，最终还是收好摄影器材，背上包，开着车又回了营地。

    一回营地就见齐胥高大的身影缩成一团，蹲在她帐篷边上，见到她还撇了撇嘴角。

    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大型狼犬。

    “你怎么不带我？”

    眼睛又红了。

    谈季桢淡瞥一眼，简单回答，“用不上。”

    齐胥噎住，用不上就不带他。

    良久，他双手窜进兜里，挑了挑眉，真够无情的。

    可他也不能多少什么，“唔。”

    谈季桢跟他擦身而过，走进帐篷里，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明天一早就出发下一站。

    齐胥也跟了过去，他看着手上忙碌的谈季桢，随意问道，“那明天我能跟你的车吗？”

    “毕竟，我算是你的模特了，也该跟你车不是？”

    营地里有个现象，就是一般组队的摄影师会和模特一起走，避免摄影师在半路遇见灵感时，却找不到模特。

    谈季桢放下手里的数据线，睨向蹲在帐篷门口的齐胥，看着他眼尾还没来得及消散的殷红，不知怎的，心头一动，就答应了他。

    “行。”

    齐胥怔住，这么简单？这么简单就答应了？不拒绝他吗？

    他还有更多的话还没说呢，谈季桢就答应他了。答应他了，他就要走了。

    他看着谈季桢纤细的背影舍不得走开。

    谈季桢今天穿的依旧是那件黑色的冲锋衣外套和深色牛仔裤，外套边缘与牛仔裤严丝缝合。此时她正要伸腰抬手去拿放在整头旁边的另一条数据线，严密的黑色冲锋衣与深色牛仔裤突然分离，像是乍开的天门，缓缓露出里面他从没见到过的光景。

    腰窝隐约半显，弧线平滑。

    白白软软的肌肤与纯黑色和深灰色的衣料，在黯淡的帐篷里形成两种极端的对比。

    齐胥视线自动聚焦在某处，他垂在一边的手指动了动，随后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是将话咽了下去，目光深深，喉间滚了滚声音暗沉不少，“那明天早上我来找你。”

    谈季桢还在整理器材，并没注意到背后齐胥的变化，轻嗯了声，朝背后挥了挥手，齐胥被打发出去。

    齐胥退出去后，仔细将谈季桢的帐篷门帘遮好，看了看四周。

    没人，那最好了。

    两个人到晚上吃饭，入睡前，没再说过一句话。

    尽管这样疏远，齐胥晚上还是梦见了谈季桢，她在半雾中跪趴在他身前，背对着他的模样……

    “齐胥……”，一道冷漠里含着轻盈的声音飘过。

    脑海里白光乍现，齐胥忽然惊醒，听着雨滴极速滴在帐篷顶上哒哒哒的声音，他翻过身深呼一口气缓缓吐出去。

    啧。

    很奇妙。

    齐胥平躺着，静静看着帐篷被雨滴砸出的小坑，他思虑不由放远，眼前浮现身影的是那年回家没有带伞一身湿透的谈季桢。她问他为什么给将唯一的伞给她时，她腰间的衣料微卷，露出一截白皙嫩肉，雨滴从她腰上划过。

    他记得他当时也是湿了全身，走了二里地，为了给她送把伞。

    他回答她，“因为你没伞。”

    他也记得当时谈季桢冷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点色彩，她朝他——翻了个白眼。

    然后走了。

    大抵是天气预报太准，从昨晚就开始下的小雨，现在不仅没变小，反而下得更大了。

    大的让他有些听不清帐篷外的匆匆脚步声。

    齐胥起身拉开帐篷，刚模模糊糊的视线骤然变得清晰，他看见穿着一身雨衣的谈季桢站在他眼前。

    梦里那道冷漠又轻盈的声音突然变得强硬，“齐胥，雨很好听吗？”

    后半句是，好听到舍不得起来？

    齐胥舌尖划过齿尖，轻笑，“也不是……很好听。”

    谈季桢转身就走，“那就起来，快点。”

    “好。”

    那声音原来不是做梦。

    真冷酷啊，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