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单

    到底还是个小孩,吃什么芒果冰。我心里嘀咕着,踩油门的力道也大了,越往前车越少,路也宽阔起来。江景坠入眼前,他忽然按下车窗,颇为凉爽的晚风溜进了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为了让噪音小点,我放慢了车速,这好像正合他意,我瞥见他轻柔的笑意,怎么看都只像个普通高中生。

    我心底又起了能完美解决这件事的希冀,并不是我真的那么愚蠢的相信他,而是我实在不想节外生枝。和比自己小这么多的高中生发生关系,于情于理我都不占优势。

    “停路边就行了,这边没有停车场。”

    他熟练得像来过上千遍,我对他总是和谁来没兴趣,只是有点担心遇到他的熟人。我停完车来到摊位上时他已经找到靠江边的位置坐下,向我挥了挥手,桌上还摆着两碗秀色可餐的刨冰,我扫视了一圈周围,除了一对情侣和几个学生外没有其他人,倒是个清净的地方。

    在第二勺冰进嘴里后我终于按耐不住,提起正事。

    “你也看到了,我手上的钻戒。”我放下勺子,特意抬起手让他看得更清楚些,“那晚的事情纯属意外,我们都不想发生····”

    “你真的这么想吗?安柠姐。”不是咄咄逼人的质问,这句话他说得格外轻, “我以为我们都很开心。”

    我不得不承认他长得有些勾人,这种轻佻的语气换一个男人对我说,我会忍不住动手。我咬着下唇,不断搅动着那一团快要化掉的冰,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蝉鸣,刚刚还惬意的风变成煽动情绪的火花,我想把这碗化掉的粘稠液体泼他脸上。

    “雷克斯,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这才停下吃冰的动作,那碗冰已经被他吃去半碗,胃口丝毫没受影响。

    “这在于安柠姐,你能给我什么啊。”他扯过纸巾擦了擦嘴角,笑得无害,我怔了片刻,才从包里掏出事先准备的卡。

    “你的酒店才刚起步吧,缺赞助吗?”我挑眉将卡推给他,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处细微的表情,我承认这种给钱的快感让我肾上腺素飙升,我一边希望他收下这份钱,从此再也不要来烦我,一边又觉得他要是收下了这份钱,和鸭子又有什么区别?

    我也觉得我的想法很矛盾,但我才不会为这恶劣的想法忏悔。

    他没有说话,颇有意味地拿起那张卡看了看,狐狸,一只饶有兴趣打量猎物的狐狸,像极了我遇到的每一个驰骋于名利场的雄性。我忽然意识到我总是更愿意把他当作妹妹的同学,当作一个后辈对待,而不是男人。

    “安柠姐,我爸曾经和我说过,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等到有那么一天,一件事不能用钱摆平的时候,才是真正考验你的时刻。我想你那么顺利的人生中,应该没经历过这种时刻吧?”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眯了眯,那张卡在他骨节分明的指节上转动,划出绚丽的弧度。

    他威胁我,他在威胁我,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真巧,我妈也和我说过,没有什么事用钱不能解决,只是多和少的区别罢了。”我不想再和他废话,“黑猫酒店我拖朋友打听过了,这笔钱你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他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不道谢,也不推脱。

    “我只是想知道,纽大商科毕业后直接到安氏美国分公司从基层做起,只是两年的时间就有了漂亮的成绩。从小到大,你都这么优秀。回台北结婚生子放弃之前的一切,你甘心吗?”他今晚的所有淡然的瞬间都是为了这一刻,优雅地给我这一击。

    我的灵魂被这句质询撕裂开来,从天灵盖而起的颤栗,我无法克制地,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眶。我之前建立的所有伪装,所有自认为高明的、搞笑的、拙劣的伪装在这一刻被他击碎。

    是,我是女性,是不配有继承权的女性,是一条鲶鱼,存在的意义是为了给家里适龄的男性继承人一些无所谓的危机感,我曾经被寄予的众望是假的,我引以为傲的能力是假的,我真正且唯一的用处,是作为家族的象征许配给一位我不曾爱过的,门当户对的男性继承人。

    怎么,这么高傲的,以第一性的姿态俯视我的你,在此刻你又感受到快感了吗?

    “你觉得黑猫酒店很幼稚吧?”

    “但你有没有想过?和黑猫酒店一样,你的婚约,也是游戏。是游戏就有玩法,就能通关。”他拿起勺子敲了敲玻璃碗的边缘,发出清脆的一声。

    我缓过神来,重新审视面前的这个人。如他所言,我还算优秀,所以我绝对不会傻到相信一个心思如此深沉的人。

    “雷克斯,我能给你想要的,也能用你想要的毁掉你。”我提醒他,羽翼未满的他。

    “如果我说我想要的是你呢?”

    ·······

    我扯了扯嘴角,面对他这具不合时宜的骚话,我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似乎也没料到我的反应,或者是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句话,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了。

    “咳咳···”

    就在这气氛凝结的一瞬,突然爆发的惨烈叫声吸引了我们的目光,对面那个冰摊,一块半透明的幕布后,忽然发着剧烈的蓝光。黑色的投影上一个人被另一个人锤飞了。我承认,我还没见过这么精彩的表演秀,我看得有些痴迷,甚至还想再来份冰,好好欣赏。

    可雷克斯好像不这么想。

    他一直那么淡然的表情僵了几分,皱着眉,也注视着那块,但神情有些闪躲。我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两个高中摊睡在吃冰的躺椅上,怪可笑的。我忽然意识到,那两个人,可能是他的同学。

    “你同学?要我帮忙报警吗?”我拿出手机,准备行使公民的合法权利,维护社会治安。周围的人被吓走了好些,我在国外待得久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真打到这边来,应该也是我保护他,毕竟他真的能称得上弱不禁风,从小我就这么觉得。

    “我看他们已经没有危险了,警察来了也不知道抓谁吧?”

    他说的还真没错,幕布里那个黑影走了出来,是个穿校服的小帅哥,另一个黑影已经成了一滩烂泥躺在那,警察来了确实不知道该抓谁。

    “抱歉,安柠姐,我忽然有点要处理的事,先走了。”他从裤兜里拿出钱夹,压了张钞票在桌上,顿了顿又把那张卡插进了卡层。

    我才不管他是要去和那几个高中生干嘛,他如我所愿地接了那张卡,我满意地勾了勾唇。

    “希望这是件能用钱解决的事。”我抬头看他。

    “改天见。”他只说。

    //

    我没在那个冰摊久留,他并没有向我所想的那样去找那几个高中生,而是消失在了夜色中。回到车上,我又想起他说的话。

    甘心吗?

    多少个日日夜夜,我甘心吗?

    我捏紧了方向盘,情绪翻涌着,我其实不如他所说的那么讨厌这门婚事,钻戒在黑暗中闪烁,我忍不住将它取了下来。

    我只是觉得,觉得我不像个人。真的,我觉得我不像个人。人是什么?物品是什么?妈妈说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我游历过许多国家,经历过很多事情,看过别人不曾看过的世界,到达过很多人无法企及的高点。也许比起很多人来说我是自由的、我是有选择的。那么作为牺牲,就这么一桩婚事,我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呢?

    我知道,我这是企图将每一个我感到失去人权的瞬间包装起来,说服我自己。

    我就这么在车里坐了很久,久到路灯都熄灭了,我才终于系上安全带,转头时我瞥到落在副驾的黑色礼品袋。

    我伸手拿了过来,打开车顶灯,解开白丝巾系的蝴蝶结。

    繁复的蕾丝,精致美丽,带着吊牌,和我那晚穿的条一模一样。

    我的身体像被电击般,闪过一道暖流。

    他的声音再次从我耳边响起,混杂着那晚的气息,和他身上的冷香一起。

    唤我安柠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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