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修衍在二王子的府邸上休息了几日，伤势渐好，再等几天就该回去了，毕竟是在回鹘，不宜久留。
陆有笙没有带她去见阿蕊，因为阿蕊不想见她的妹妹，只要知道她平安就好，她自然也没把阿蕊的事告诉燕枝。
出了王宫，陆有笙直奔二王子府，今日颜赤烈提早回去了，她也该去问问今日审讯的进展情况。
“恢复得如何了？”陆有笙先去看了燕枝。
萧修衍客气道:“多谢陆大人关心，已经差不多了。”
陆有笙关心的问：“这几日，阿烈没有亏待你吧？你要是缺什么东西，就告诉他，不用怕麻烦。”
“二王子是个好客的东道主，他对小人很是照顾。”萧修衍低眉颔首，一副中原女子温柔优雅的样子。
“我给你带了件衣服，是你们中原的样式，我听说中原女子个个温润如水，就选了嫩一点的颜色。”说着，身后的侍女便拿来了一个木案，陆有笙轻轻将上头的衣服拿起，递给燕枝。
广袖交领，水蓝衣裙镶着白边，没有太多装饰，看起来清新俊逸，是普通汉家女子的服饰。
萧修衍笑着接过，又随侍从去屏风后更衣，这是她第一次穿女装，还有些不习惯，包括头上的发冠，重得脑袋都要坠下去了。
待她出来后，陆有笙感叹:“真好看！”
这件衣服是她替阿蕊选的，她要务必看得仔细，回去后要详细描述给阿蕊听，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稚童是否已经亭亭玉立。
“这是我第一次穿这么好看的衣裳。”从前着男装，颜色深沉，款式单一，确实都没这件好看。
“对了，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好几天了，一直没敢问你。”萧修衍神色凝重，迟迟没有开口。
一个地位不小的回鹘官员，为什么会救一个来自中原的普通女人呢？
陆有笙一直看着她，等着她的下一句话，突然，萧修衍说:“你为什么要救我？”
陆有笙笑了笑，解释着：“说来怕你不信，我小时候也有过跟你相似的经历，那种濒死的感觉，还有心中的绝望，无助，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她看似轻松得说起那时的经历，只因为一切都过去了。
萧修衍看着她问:“然后呢？”
陆有笙回忆着：“我碰到了一个中原人，他算是救了我吧，要是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当年救了她的那个中原小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那个时候怎么就没问一问他的名字呢？
难不成是永平郡主？萧修衍不禁起疑，难道表姐的身份暴露了？她又问:“你知道那个中原人是谁吗？”
陆有笙摇摇头，她遗憾得叹气，对萧修衍说:“所以我救你，是因为当年有人救过我，我当时跟他说只要他救了我，以后若他有难，我也一定会出手相救。我与他仅有一面之缘，也不曾留下名字，以后还能不能再相见都不一定。”
萧修衍顿时放了心:“所以你就把他对你的恩，给了我？”
既然跟表姐无关，那她的处境就是安全的。
永平郡主是钟落公主的女儿，钟落公主本名萧锦，是萧镇一母同胞的姐姐，六年前永平郡主被萧镇派往回鹘，潜伏在回鹘王宫，等待命令。
临走之前，萧修衍见过表姐一面，当时她替自己捏造了一个身份，如今就派上用场了。
陆有笙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既然找不到恩人，那她便将恩情传播下去，等什么时候传到了中原，也许那个人就会知道了。
她看着燕枝，坚定的说说:“我可不白给你，你既然受了我的恩惠，以后若有人对你开口求救，你也要记住我的话。”
“好，我会记住的！”
门口来了个侍女，对着陆有笙轻声道:“禀陆大人，贺大人来了。”
陆有笙应了一句，又向燕枝说明情况，接着便出去了。
萧修衍不知道陆有笙一个女子为何会是大人，难道天底下除了大梁，都很开明吗？
“有笙，有笙呢？”颜赤烈一听到陆有笙来了的消息就急匆匆赶来，可进了屋门，连她的影子都没有。
萧修衍正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扶着脑袋，这玩意儿太沉了，郁闷之中还不忘回应他:“你来晚了一步，她被贺大人叫走了。”
她不知贺大人是谁，但看样子也许是对陆有笙重要的人。
颜赤烈听了以后自言自语:“我这二王子府，还真是什么猫啊狗的都能进的地方，你别多想，我没有说你。”
燕枝的眼神太过阴冷，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开始转移话题，“你换新衣服啦？还挺好看的。”
萧修衍抻着脖子，炫耀着:“好看吧？有笙送的。”后面的那句话故意加重了音。
发冠太重，她所幸全拆了，只用一根簪子固定头发，没了束缚她倒是轻松很多，站起来对颜赤烈说:“你带我出去逛逛吧？就在你府上，我哪也不认识，怕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
陆有笙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他了，刚到凉亭，就扑了过去:“星准！”
少女总是容易满足的，心思单纯，也无杂念，即便经历烦恼，也有能让她开心的事，比如见到喜欢的人。
贺星准将她额上的碎发散到两边，抱怨着:“我先是去了王宫，后来才知道你来这儿了。”
陆有笙拍了拍石凳上灰尘，坐了上去:“我来这儿是因为我前一阵子救了个人，你猜那人是谁？”
“是你想救的人？”贺星准了解她，陆有笙从来都是看心情管闲事。
“对了！因为那人是阿蕊的妹妹，你知道阿蕊吗？就是我经常说的，望舒阁里对我最好的人。”陆有笙高兴的说着。
贺星准点了点头:“有些印象，若不是我进不了望舒阁，哪还有她对你好的机会？”语气里充满了无奈，他将头转到一旁，撇着眼睛偷偷看了一眼陆有笙，紧接着又是一声叹气。
要不是因为阿蕊是女人，他早就暗自解决了，好在有笙在望舒阁里还算开心，有个人照应也是好的。
陆有笙连忙安慰他:“是是是，星准最好了！”接着又问:“这次来找我，师傅不知道吧？”
这几年贺星准终于学会了炼制毒奴的方法，聂无风又害怕会被国主发现，所以很少让他去王城。
“就是他让我来的。”贺星准话锋一转，神色凝重，他拿出一块木牌放到了陆有笙面前:“巫楼接到了新的牌子，阁主指名让你去，我担心有危险，就求他陪你一起去。”
巫楼，位于汴京城外的台岩山中，素有“世间疑难事，便往台岩来”的名号。只要价钱足够，一旦巫楼接下了牌子，就一定会做到。
陆有笙蹙眉，虽有担忧但并未回绝，良久之后才问:“什么时候动身？”
她几乎不参与巫楼的事，除非是师傅开口。
那木牌一直在桌面上放着，陆有笙并没有看，贺星准提醒她:“你怎么不看看牌子上写的什么？”
“有星准在，不管是多危险的任务，都能全身而退的。”陆有笙相信他，一直便是如此如此，就连看向他的眼神也是坚定的。
女子双眼含笑，弯成月牙状，朱唇皓齿，如山间清风，画出的波纹随心动。
“那如果是杀了萧修衍呢？”
“师傅又？”她一向不喜聂无风插手别国之事，尤其，萧修衍又是刚刚立了战功的中原皇子。
不管写牌子的人是谁，总归是忌惮萧修衍的人，如果他死了，刚刚平定下来的安稳，维持不了多久的。
“有笙，如果你不想做，我就去找他，回绝了。”贺星准不想她为难，这次来找有笙，也是经历了一些挣扎，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事。
“难怪他会让你来找我，他有说是为什么吗？”
“萧修衍如今已有了名望，若你能取他首级，也会在阁中有一席之地。”
听了他的话，陆有笙深呼吸了一口气，拿起面前的木牌，放在手中，来回摩擦。
萧修衍坐在高处的阁楼上，看着对面亭中的两人，有说有笑，好不开心。
她对着颜赤烈感叹道:“他们关系好像还不错。”
颜赤烈看都不看外边一眼，抓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傻姑娘被老男人骗罢了。”
萧修衍眯着眼睛仔细观察了一会:“看起来，还挺年轻的。”
颜赤烈起身走到窗边，靠在窗框上:“那只是看起来，你是不知道，老男人经历多，看着年轻，里边都是毛病。”接着又小声在燕枝耳边说:“我看过他的药渣。”
“二王子还有这种爱好？”
颜赤烈没有回答她，扯开话题:“我叫颜赤烈，你就跟着有笙叫我阿烈就行，她既然救了你，那咱们就是朋友了，叫二王子显得生分。”
“那个贺大人，是放在你跟陆大人之间的障碍？”萧修衍看得出来，颜赤烈对陆有笙不一般，而陆有笙对贺大人也不一样。
颜赤烈慢慢低下头，垂着眼睛说：“不是，他们才相配，除了年纪大了点。”
颜赤烈的回答倒是叫她意外:“为什么？阿烈你不是喜欢她吗？”喜欢，不就是想把她留在身边吗？
萧修衍不懂情爱，但她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想办法得到。
他抬起头看向萧修衍：“有笙是草原上的鹰，草原你见过吗？无边无际，自由辽阔，是这座府邸比不上的。”他提到陆有笙时，眼中闪着光，但他自己并未察觉，却叫萧修衍看在眼里。
“我觉得，贺星准就是半个天空，有笙是盘旋的鹰，而我就是草原上的马，一直追随她，却总碰不到她。”
“他们一个是无风阁的左使，一个是右使，很久以前我就在想，是不是等我也进了无风阁，哪怕地位不如贺星准，我也能成为另外半个天空，是不是就能离她近一点了呢？”
“你是王子，回鹘国主会放任你去江湖吗？”
颜赤烈自语着：“所以，我一直在草原上奔腾。”
颜赤烈依旧靠在窗框上，望着窗外，双眼放空，他不叫自己看向亭中的人，他也不叫自己去想不该想的事。
窗外枝头上有麻雀轻落，两两成双，三五成群，在还算茂密的树杈上轻快地跳着。
回鹘与中原不同，这个时节，日头毒得很，只要在外边站上一会儿，肯定会晒得掉层皮，可呆在阴凉处就不同，碰上有风的时候，那带来的沁爽，舒展了心情。
颜赤烈关上了窗，发出的声响表现出他的不开心。
萧修衍看向他，缓缓说道:“我要走了。”
“不多留几天吗？”颜赤烈的语气中带有一些失落，燕枝与他印象里的中原人不同，她安静温婉，真诚善良，不像别的，狡猾狠毒。
“伤好得差不多了，我总归是要回家乡的。”
颜赤烈点了点头：“那今晚就在府上设宴，给你践行。”
她回绝:“不必了，一会儿就走。”
颜赤烈问她：“这么快？有笙知道吗？”
萧修衍摇摇头：“还请阿烈你代为转达，告诉她，她的话我会记得，她对我的恩我也会记得。”
颜赤烈递给她一块玉佩:“这个给你，有了它，你就能平安离开回鹘了。”上好的和田白玉，上头的刻文彰显了他的身份。
萧修衍接过，收在腰间:“多谢，希望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驰骋的马儿也能长出翅膀，就算成不了另一半天空，也要成为陪鹰一起飞翔的伙伴。”
世人只道鹰属于天空，却不知，鹰有时也会盘旋一处，不止是因为那里有猎物，还因为它在守护着那片土地。
你我终究敌对，等再见之时就不是朋友了，阿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