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栖迟高兴道：“你看，这不是来……你怎么来了？”

    老吴老花镜上觑着陆栖迟的眼神移到开门的人身上：“你是……陆准啊？长这么大了啊。”

    陆准拍了拍身上的雪，朝老吴道：“吴叔，过年好。”

    “好好，快把你姐接回家过年去，你不来还磨磨蹭蹭的不想走呢。”老吴收回眼神，转身上楼去。

    他走后，一楼就只剩了陆家姐弟二人，你看我我看你。陆栖迟拿了手机和包，把电脑关掉，随着陆准从老吴印刷店里出来，两个人开始往周清荣的公寓走去。街上的灯已经渐次亮了起来，到处都悬挂着红灯笼，各种样式。一串一串的，张扬着过年的喜气。

    陆栖迟低头嘟囔道：“来也不早和我说一声。”过会儿又抱怨道：“也不早点来。”

    陆准也没什么情绪，很平常的道：“早点来她一看就是为了你的事来的，到时候说什么也不会听你又不是不知道。”

    倒也是，他们两个小时候只要是一个犯错另一个帮腔或者打掩护，周清荣只会更生气。

    此时天还没完全黑，虽然灯笼都渐次亮了起来但是舞龙舞狮还要等到晚上八点钟。这边的传统是年三十的晚上会有华人表演舞龙舞狮来庆祝农历新年的到来。陆家姐弟从唐人街穿过，有小孩子在街上奔跑，追逐打闹。街角还会是不是传来一声简单的噼啪，可能是哪个小孩子在放零散的鞭炮。看着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的庆祝春节，对比之下心里不免都有些戚然，或许是家庭的不完整又或者是每个人都不善表达，他们三个人的家在之前的数年里并没有许多温情可言。周清荣总是工作到很晚下班，疲惫寡言。人在很疲惫的状态下脾气都不是很好，他们两个如果这个时候烦到她，她会发很大的脾气。他们两个就学会了用眼神交流，再加上是双胞胎，很多时候交流起来都不用说话。俩个人就这样无声的在角落里写作业和玩耍。

    后来周清荣机缘巧合接触到了金融界，一开始也只是很小的职位，做些助理的工作。工作的更晚了，凌晨回到家是常有的事。她聪明又肯吃苦，很快业绩上就有了成效。薪资多了起来，他们也到了十二三岁发育的年纪，不方便再三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于是周清荣带着他们两个搬离了唐人街老吴的印刷店，租了一间大一点的房子。两个人都有了自己的房间，可周清荣依旧很忙，很晚回家。他们两个再也不需要小心翼翼不弄出声响的在角落里完成作业一起玩耍但是似乎后来的许多年直到现在他们也没有怎么常常说话。只是要共同完成某件事的时候默契的一起行动，想要彼此陪伴的时候就安静的待在一起，在同一个空间里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

    家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可能冬天里温暖但却没有温情，家庭分裂的创伤他们三个是同时经历的，没有人再试图经营一个温情温馨的家庭，有的只是生存、成长、解决困难。小时候虽然也盼望着过年，也只是因为期盼热闹、期盼放假、喜欢那几天整个唐人街的氛围，但是回到家里是感受不到一丁点春节的意味的。

    走到一家超市门口，陆准突然说进去看看，陆栖迟便也跟着他进去，挑了些想吃的水果。陆准则是买了饺子皮和肉馅又买了些熟食和菜，两个人拎了回去。

    今天正好是周一，就金融界来说尤其是股票证券行业，周一是非常重要的。股市开盘、各行业的消息与走势，都让周一变得紧张忙碌。所以当他们回到家时，周清荣依然还没有下班。家里也依然是平时的那种布置，似乎今天与其余的364天并没有什么区别。陆准从超市的购物袋中抽出了两张窗花和两张福字递给陆栖迟，陆栖迟低头懵怔的看着被塞在手里的那红彤彤的纸张，上面画着穿着大红肚兜的善财童子娇憨可爱怀里捧着一条大锦鲤，旁边镂刻着福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新春快乐。

    陆准独自去厨房调和肉馅、摆放包饺子需要的勺子、饺子皮，周清荣的厨房没有放饺子的盖帘，他便拿了几个盘子和菜板擦干了水分放在一旁用作盛放包好的饺子。所有的这些东西他都准备好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然后打开了电视，这是他们两个从小的习惯，不管播放了什么，都让家里显得不那么寂静。

    陆准洗好手开始包饺子，耳边是电视里传出的声音，眼神却总是看向贴窗花的陆栖迟。他看着她蹲在窗边的地上端详了好久，她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却将两张窗花都仔细展开然后工整的贴在了玻璃上。两张福字一张贴在了大门外，一张贴在了洗手间的门上。

    她洗了手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准备帮陆准包剩下的饺子，可是眼神却总是朝着窗上的那张窗花看去，她觉得好神奇，只是贴了两张窗花，好像整个屋子都喜气洋洋了起来，变得不再那么冰冷，这一天就像一年中固定的欢喜，让人期盼它的到来。

    晚上六点半，周清荣回到公寓，下了电梯拐个弯就到了自己家的门口，一抬眼却愣了，她看着门上那张闪着金粉的大红福字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抬头看了看门牌号确定是自己家没错，然后迟疑的打开了门。一开门，就看见落地窗上也贴着大红窗花，玄关处堆着一只黑色的皮箱上面放着背包。周清荣把脚上的高跟鞋踢掉换上拖鞋然后往里走了几步，正看到陆准和陆栖迟两个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茶几上摆着包好的饺子。姐弟两个正在等她回家。

    姐弟两人也正好听见响声回过头来，与周清荣惊讶又略有些不可思议的眼神相接。陆准先站起来喊了一声：“妈，你回来了。”

    周清荣还是没有从眼前的状况里回过神来，听见他喊她，点了点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就到了，先去她下班。”说着看向陆栖迟。

    周清荣也循着他的视线看了陆栖迟一眼，肉眼可见的从儿子突然回家过年的喜悦缓慢的暗淡了下去。陆栖迟完整的看到了周清荣的眼神变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陆准很快的端起桌上包好的饺子走向厨房，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先换换衣服休息一下，我去煮饺子，一会熟了我去喊你。”

    周清荣收回视线，然后缓缓地将钥匙和包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回房间去换了衣服出来。她好像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自己卧室的门口，看着在厨房忙活的陆准和陆栖迟，看着玻璃上那两张贴的极其工整的大红窗花、看着洗手间门上的另一张金粉福字。忽然发现好像这么多年，她没有一次这样郑重地过过这个节日。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说不上是酸还是痛还是空，只是她看着厨房忙活的一对儿女，眼底有些发酸，不一会儿眼泪就模糊了双眼。

    这么多年，尽管她没有带他们好好地过过一次春节，尽管她没有给他们多少温情，他们两个还是长得这样好。都长成了善良正直的孩子，温暖可靠。

    很快，一桌菜就准备好了。有陆准炒的一盘青菜、切好的香肠、拆好的烧鸡、还有煮好的饺子还开了一瓶周清荣的红酒。简简单单一桌年夜饭。三个人落座，周清荣先举起酒杯，难得的露出开心的模样，道：“看着你们都长大了，我真高兴。今天过年，来，干杯。”

    陆准、陆栖迟：“新年快乐！”

    高高兴兴的吃完了年夜饭，周清荣又问了陆准在国内的工作怎么样，陆准一一都和她说了。快到了八点的时候，陆准说要去唐人街看舞龙舞狮，周清荣高兴再加上也累了一天了就让他们两个出去溜达溜达，自己休息一会儿。

    唐人街上十分的热闹，家家张灯结彩，各处鞭炮齐鸣。街上穿梭着舞龙舞狮的队伍、奔跑的小孩子们、看热闹的大人们、队伍里敲锣打鼓、各处的吆喝声不绝。他们两个小时候其实还挺喜欢年三十的时候出来逛逛，后来的那几年各自上学工作便没有在来过了。时隔几年如今再来，热闹和欢喜都是表面的欢喜，带着笑容的面孔下是重重地心事，开心也不过这一刻罢了。

    两个人挤在人群中走了一个来回，回来的时候一人买了一个冰糖葫芦举在手里，一边走一边吃。越往回走，身后的喧闹就越来越远，街道越来越静。就在这时，陆准开口道：“妈让你卖掉俱乐部是吗？”

    “你怎么知道？”陆栖迟咬了一口裹满了糖衣的山楂。

    “江豫前两天找我了，说训练馆里去了一些人来参观考察，随行的还有审计、会计，他们正在训练，对着他们好一顿谈话。队里的人们都传言开了说你要卖俱乐部，大家都人心惶惶的。”陆准道。

    陆栖迟没说话，可嘴里的山楂却越嚼越酸。

    陆准又接着说道：“那天他打电话给我说要喝酒，正好我在唐城就见了一面。他因为有人来队里考察很生气，说好像有人不经他同意就来他的家里看房，指指点点、挑刺压价。让人心里不舒服，让人觉得屈辱。说你一个人在美国这几个月他心里越来越没底，说着就要给你打视频，喝多了却打到我的手机上，对着手机说了很多，我给你转述不了。但我录屏了，待会发给你，你自己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