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叶心心(3)

    陆准来的很快,当天下午就走高速到了景沂山脚下的村子。街坊四邻都探头探脑的看着二红超市,企图得知门口那个开了一辆白色奥迪来的年轻男子跟二红他们家是什么关系。

    陆栖迟坐在收银台前发呆,陆准和松松正在紧忙收拾她的画具和画架。有几个大妈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前,将头探了进来,朝着松松一脸的八卦道:“这是谁啊?松松?”

    松松看了一眼发呆的陆栖迟又看了一眼陆准,然后又看了看那几个好事的大妈,没说话。

    见松松没理她们,其中一个一脸的刁钻道:“问你话呢!松松!没爹教的孩子果然不懂事,长辈问你话你怎么不答应呢?”

    这话一出,陆栖迟终于从发呆中抽回神思,陆准也脚步一顿,把手里搬着的东西放在了一旁。

    只见陆栖迟霍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拨开松松走到那个大妈面前,道:“你他妈的有爹教!教你个多管闲事,以大欺小,以多欺少,欠钱不还!”松松一看这场面,有些慌乱的拽了拽陆栖迟的袖子,怕她真的跟那几个虎背熊腰的大妈动起手来。陆栖迟却还不解恨,只听她接着骂道:“你爹死的时候怎么没带上你啊!留你在阳间丢人现眼!”

    那大妈被骂的急了眼,正要扬手打陆栖迟耳光。松松立即往后使劲拽她,没想到陆准一跨步站到了陆栖迟前面,吓得那大妈手一顿,往后退了一步。

    陆准冷漠的扫视了她们几个一圈,道:“欠钱不还是吗?法治国家里希望各位好自为之。我一向效率极高,律师函将在年前寄到各位家中。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这是我的名片。”说着,陆准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名片,无视那个大妈伸出来的手,径直放在了一旁的玻璃柜台上。

    几个大妈拿起来一看,上面清楚的写着长华律师事务所,陆准律师,电话以及律所地址。

    “北京的……”

    “真是律师啊……”

    “律师函是什么东西?”

    陆准无视她们几个挡在门口拿着他的名片嘀嘀咕咕,迅速的将陆栖迟的东西收拾好放在了后备箱里。陆栖迟也冷着一张脸从她们身边走过,拉开后座的门准备上车。

    “小姨!”松松叫她。二红后来一直让松松管她叫小姨。

    陆栖迟回过头来看着松松拿了一怀的吃的给她,也没说什么,接过来放到了车里。松松站在车前定定的看着她,眼圈有些泛红道:“小姨,别太伤心了。”

    陆栖迟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安慰她死了父亲。心里有些波澜涌动,但她都忍住了。她伸手摸了摸松松的头,忍住喉间的酸涩道:“别怕,两三天我就回来了。”

    松松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她上车离去。

    一路尘烟。

    车开上高速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车里没放音乐,两个人也都不说话。就这样开了很久很久。等车窗外的景色终于有了变化时,车子才开到了市区。陆准一路开到了酒店,在前台拿了房卡送她到房间,到了门口嘱咐她道:“我就在隔壁,你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们就去。”

    陆栖迟嗯了一声,用房卡打开门,拖着步子往里走去。陆准有些担心的看着她,想了想已经在路上了的林芭蕉,安心了少许。

    第二天早上陆栖迟他们到时,棚子什么的都已经搭好,正大声的放着哀乐。陆之源住的还是老式小区,楼和楼之间的距离很窄,停了四五辆车之后就一辆也开不进来了。

    陆准把车停在了小区外面,两个人缓慢的朝放哀乐的方向走着。祭奠棚就搭在楼下单元门旁,棚子的边缘都围着黑白的帐幔,棚里面有一张祭桌,桌上摆着一张A4纸大小的黑白照片,前面放着一只小瓷鼎,里面装满了沙子,沙子上面插着散乱的燃尽了的香根。

    陆栖迟和陆准远远地站在人群外,能看见祭奠棚前面站着一个披麻戴孝的女人,正是陆栖迟刚回国见陆之源时,跟在他身边的现任妻子。远远看去,她面容憔悴,脸上泪痕纵横。对着一个个前来吊唁的人鞠躬答谢。

    上午九点钟,吊唁的人越来越多。陆准和她被人群拥着又往前走了一点,陆栖迟这才看见那个女人身边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男孩,一样的披麻戴孝,一样的鞠躬答谢。陆栖迟心里一震,一时脚下有些站不住,猛地抓住了陆准的胳膊。

    陆准也看见了,那张稚嫩的,与他有七分相似的脸。他扶住陆栖迟,听见她用几乎恨极了的气力啜泣道:“他有儿子!陆准,你看见了吗?他有儿子!”

    陆准点了点头。却听见她哭的极其伤心:“他有儿子!可他只想要我的肾!陆准!你明白吗?”

    手臂被她攥的生疼,可却疼不过他眼里的陆栖迟。疼不过他为她疼的心。

    陆准将陆栖迟半拖半抱的挪到一边,拍着她的背令她平复一些。这时林芭蕉打来电话,说是在马路上找不到小区入口。陆准看了看陆栖迟的状态,问她状态好了一点没有。

    陆栖迟点了点头,坐在了一旁的一个塑料凳子上,让陆准先去接应林芭蕉。陆准看她情绪好一些了,于是跑了几步准备快去快回。

    可就在陆准离去的这短短几分钟里,那个女人就认出了陆栖迟。只见她拨开人群哭喊着朝她扑了过来,一把将坐在塑料凳子上的陆栖迟扑倒在地。她自己也跌坐在地上,却不起来,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哭天抢地的喊道:“都是你啊!你还有脸来啊!你见死不救,他是你爸爸啊!”

    众人一看这情形赶紧都围了过来,将那女人和陆栖迟从地上扶了起来。旁人问道:“这姑娘谁啊,怎么回事啊。”

    那女人哭喊道:“她是大源的闺女啊!大源那么求她,她连肾移植的检查都不肯做啊!你说她要是肯拿出一个肾来,救了她爸爸,大源也不至于就这么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众人一听,有的当即就说,这是挺不应该的,亲闺女救爸,理所应当的啊。

    陆栖迟从极度伤心的情绪中走出来一点,她指着那个小男孩道:“你说我不救他,那他呢!你们让他做过移植肾的检查没有?”

    那女人被问得一愣,哭声都戛然停了。众人的脸色变了一变,尚且没人说话。陆栖迟又道:“你们有亲生的儿子,却不舍得要他的肾!想起我这个二十多年不闻不问的女儿来,千里迢迢打电话把我诓骗来,就为了要我的肾!而不是他的!”陆栖迟愤而指着那个男孩。

    那女人听了这话,激愤一时起,扑上来就抓着陆栖迟的衣领道:“他还是个孩子啊!我们怎么能让他以后只用一个肾活着!大源也不同意的啊!”说着一边哭喊着一边用力摇晃着陆栖迟。

    陆栖迟的心已经死了,她已经无力反抗。他还只是个孩子,在陆之源眼里只有他才是他的孩子,才是不同意也不舍得他今后只用一个肾活着的孩子!

    她什么都不是。

    众人也都拉扯着,推搡着。陆栖迟就在那女人的手上像个纸片一样被摇来晃去。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那女人扯开,一把将陆栖迟拉进自己的怀里。他一米九的个子立在一群人中高大无比,整个人群瞬间一分为二。陆栖迟仰头看着抵在她身后的江豫,鼻头一酸,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江豫什么也没说,只将陆栖迟一把抱起,他右脚上的伤还没好,却不顾这些,一路将陆栖迟抱到了车里,关上车门,隔绝一切。

    车窗外,随江豫一起来的江大海正在人群中处理场面,紧接着,陆准和林芭蕉也跑了过来,陆准在人群中言辞激烈的说着什么,林芭蕉也在旁边帮忙。陆栖迟坐在车里小声抽泣,脸上泪痕纵横。江豫就紧紧靠在她的车门外,盯着人群的动向。

    一瞬间,她心里安定无比。

    场面渐渐地趋于平静,江大海和陆准他们两个也往车的方向走了过来。身后的人群继续着吊唁以及答谢吊唁。陆准走到车前跟江豫两个人说了什么,陆栖迟看着,明白过来肯定是陆准告诉江豫陆之源死的事。没准昨天是两个人一同从北京赶回了唐城。只不过只有陆准去景沂山接的她而已。

    两人说完,江豫从车门上起来,陆准开了门同陆栖迟道:“话都说清楚了。街坊四邻还有妈那边的故交也都在,都听见了。咱们走吧。”

    陆栖迟想了想,本来今天来也不是为了正名。只是毕竟那个人在她心里那么多年,想要的父爱从未得到。如今他死了,前尘往事付诸一炬。她只是觉得她应该在场的,应该来看最后一眼。

    遗体告别还要等到十点多,然后才送火葬场。陆栖迟的精神已经支撑不住,来也来了,看了看了,就连鞠上一躬都算多余,所以陆准处理完场面之后才问陆栖迟走不走。

    陆栖迟点了点头。

    一经决定迅速撤离。陆栖迟已经疲于挪动,就坐在江豫车的后座上,林芭蕉上来陪她一同坐在后面。江大海开车带他们两个先走,江豫则是上了陆准的车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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