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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祸(2)

    风渊有时候会想,命定的事,是不是真的不可逃避。

    凡人寿极百年,于是通过修仙求取长生;她希望子桑濯可以一直陪着她,于是给他送去常人千金难求的神丹秘宝。

    然而子桑濯本人既不愿修仙也不愿长寿,他只想报复社会。

    于是冷笑一声,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

    ——他摇身一变,成了引发尘祸的大魔头。

    子桑濯是她认识的,第一个人类朋友。

    也是她见到的第一只魊。

    风渊跟着凤凰去烛龙家串门时,子桑濯已经修炼到了大乘期,只差一步就能飞升成仙——这不可谓不奇迹,毕竟七百年前他和风渊初见时,还只有出窍期的修为。

    对于第二次尘祸后的修仙者来说,光是从出窍到分神,就能用上五百年的功夫,分神再到合体更是至少千年。

    还得是天赋异禀、灵丹妙药加持的情况下。

    君不见那天地眷顾的神兽鹓鶵,从零修炼到大乘期,也用了六七百年?

    所以后来凤凰猜测,这小子约莫本身就离大乘期不远了,说不准是哪朝哪代遗留的老妖怪,用了什么手段隐藏了实力,竟然连祂也瞒过去了。

    ……呃,倒也不是祂被骗了,只是祂本来就没在意过子桑濯的存在,自然也不曾细察。

    至于子桑濯是怎么隐藏的?

    那就得问青丘那位早死了的九尾尊者了。[1]

    .

    尘祸,死灰复燃前。

    风袭玉察觉不对赶到现场时,春知城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

    刚刚屠尽一座城的子桑濯飘在城池之上,慢条斯理地吸收着怨怒与死气。

    见天边一道霞光乍起,子桑濯吐出一口气,收了功,与将将赶到的凤鸟相对而视。

    “……子桑。”半晌,坐在凤凰背上的风渊轻声问:“你要做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抖。

    子桑濯死气缭绕的面上依旧神色平和,他像是在安抚被雷声惊扰的家中幼妹,温声道:“别怕,只是杀了些修士。”

    什么叫“只是”?

    风渊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她站起身,失声喊道:“我问你要做什么!”

    子桑濯叹了口气,道:“我要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他周身萦绕着黑雾,面色青白,显然已非人身。

    空中闷雷隐隐,子桑濯抬头看了一眼,笑道:“你知道天道因何而怒吗?”

    风渊死死盯着他,手下不自觉地握紧。

    “人类。”凤凰立于城门之上,冷冷地看着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子桑濯半点不惧,只自说自话道:“我自戕堕为鬼物,天道不怒;屠杀修士,天道亦不怒。直到我失手把春知变成了死城,天道才终于降下几道雷罚。”

    “渊渊,你看。”他眉眼弯了弯,“你说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可天地并非将万物一视同仁——祂的喜恶,实在是太好猜了。”

    祂并不认为鬼物是“孽”,也不在意修士死活。

    但祂在意人类,也在意神兽。

    “我早说人类修仙是逆天而行,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自然要付出代价。”子桑濯说,“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我无意干涉。但自己长生的代价让别人去偿,未免有些不厚道吧。”

    “看来你挺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风袭玉把风渊放下来,化成人身,从虚空中拿出一条鞭子。

    那鞭子通体赤金色,像是以脊骨连接而成,风袭玉随手一甩,便是尖锐的破风声。

    “我当然清楚。”子桑濯终于看向他,“凤凰大人,您生而为神兽之首,坐拥天地权柄,尘祸与您何干?您又何必搅进这一滩浑水中?”

    风袭玉嗤笑一声,懒得搭话,脚尖一点飞身跃起,扬手一鞭子抽了出去。

    赤金鞭如他臂指,精准地朝着子桑濯面门而去。

    凤凰辟邪,其骨对鬼物的杀伤力不亚于凤凰火,子桑濯不敢当面硬接,身形一虚,散了开来,又转眼在不远处合而成形。

    风袭玉不想听他废话,鬼物不能轻易杀,就绑起来押进山川法里封印住,总归不能让他继续在外面呆着。

    但是山川法……

    他稍一走神,子桑濯便又寻着空当说话了:“我自戕时已是大乘期,又屠了春知城外一整个门派——两位久居赤谷大抵不晓,春知也算是个大城,这里的门派……”

    子桑濯挨了风袭玉一鞭子,整只鬼被横抽出去,身形一淡,却还是要说完:“还是有几个合体大能的。”

    只可惜分神之上,一个大境界能差出去太多了。

    庇护春知城的门派的确不算差,派中有三位合体期修士、十位分神期修士,连带若干出窍及以下的小修士,被子桑濯杀了个干净,全成了他的“养分”。

    风袭玉能感受出来,如果把他现在的修为换算成人类修士的算法,那大约是比天界一些战斗力稍弱的“神仙”还要强些了。

    他本来带着风渊在北域做客,手里的茶还没喝完一盏,被逼迫着化成人形的烛玄揽突然跟火烧屁股一样蹦了起来。

    风袭玉诧异地端着茶看过去,刚打算出声调侃,却忽地心中一悸。

    突如其来的恐惧如潮水般没过他,风袭玉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手中的茶杯已经落到了地上。

    “当啷”一声脆响。

    他猛地一抬头,向南方望去。

    “山川法。”烛玄揽语气干涩,“山川法被破开了。”

    “你去修,不能让山川法被毁。”风袭玉言简意赅,起身急步往外走,“我去死气骤增的地方查看情况。”

    “我也去!”风渊不知所以然,只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风袭玉脚步一顿,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道:“走。”

    ——

    子桑濯又避开风袭玉一鞭。

    他好像胸有成竹,并不担心会被押入封印之中,只是竭力闪避着那道赤金鞭,防止自己陷入被纠缠难以脱身的境地。

    风袭玉心中不安愈盛,手中鞭子几乎使出残影,却见眼前一花,那鬼物凭空消失了。

    他心下一惊,下意识回头去看风渊。

    见她好好地待在城墙之上,稍稍松了口气。

    而后他阂目,以神识扫过一整座春知城。

    神仙难降的鬼物,今日若是轻易放跑,必成大乱。

    神识覆盖下,整座春知城如同他掌中玩物,分明地呈现于他脑海中。

    风袭玉很快在春知城西南角找到了一处阵法——血红的笔迹,缭乱的图案,灵纹由其中生长而出,自西南角向外蔓延,铺满了整个城墙,将春知城包围。

    几乎是看到那处阵法的一瞬间,他便明白了子桑濯要做什么。

    他倏地睁开眼,挥鞭向那处阵法抽去。

    然而迟了。

    春知城内红光一闪,各个角落里的几道阵法一并被激活,死气纠缠成束扶摇而上,形成一个巨大的罩子,将整座城扣在了其范围之内。

    风袭玉一闪身回到了风渊身边,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护住,几乎是从牙缝中吐出三个字:“阴、阳、判。”

    “凤凰大人好眼力。”子桑濯又凭空凝了身形,出现在他面前,脸上的神情放松了许多。

    天地秘宝阴阳判,司掌“创生”与“抹消”,有自己的灵智,但更像是个没什么原则的小孩子。

    祂自万年前便消失于世间,哪怕是九百年前尘祸大乱,也未见其踪影,致使混沌不得不越权,以【鸿蒙】设下寥寥茫茫。

    法则之神均可越过权柄设下与己身不相关的特殊法则阵,但消耗会比其余阵法大上数倍,如祝江临那般借还灵稍微讨个债倒是无妨,但一次性转化整个大陆的死气,哪怕混沌是此间最高战力,也元气大伤。

    且若是掌其权柄的神明否决此阵,不论阵法运转如何,皆会直接破裂,并反噬于设阵之神。

    “阴阳判怎么会在你手里?”风袭玉脸色阴沉。

    子桑濯两手齐齐向上一托,掌心上凭空多出一笔一簿。

    他看着手上的天地秘宝,眼中闪过一抹温柔的怀念。

    而后他抬起头,神色变得冰冷而嘲讽,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什么叫‘怎么会在我手里’,祂一直在我这里啊。”

    “七百年修成的大乘期修士、强行破开山川法、手握天地秘宝阴阳判……”风袭玉慢慢念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子桑濯重复了一遍:“我是什么人?”

    他似乎是有些不解,反问道:“我的名字,您不熟悉吗?”

    ——天地良心,风袭玉根本不曾记住他叫什么。

    他只听风渊“子桑”、“子桑”的叫,知道她交了一个姓子桑的朋友,谁记得这朋友叫什么名?

    索□□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风袭玉干脆顺着想了想,当年风渊介绍朋友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子桑……

    “濯。”那人类似乎也看出来他的茫然,自己说出了答案。

    风袭玉的表情顿了一下。

    子桑濯看出他想起来了,唇角的笑意变得更大,“濯洗的濯,凤凰大人可记得?”

    几千年前,青丘凇无尊者曾经收养过一个人类小孩。

    种种原因且按下不表,总之,他曾见过那小孩几次。

    和这“子桑濯”,有七八分相似。

    神兽各自有自己的领地,本来也不怎么相聚,后来凇无尊者隐居青丘,他也再没见过那小孩。

    这些倒都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凇无尊者,其名为濯。

    濯洗的濯。

    而凇无尊者本尊,死于第一次尘祸。

    风袭玉明白这倒霉人类想干什么了。

    他就是为了复仇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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