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以“烛”为姓，是祝江临刚遇见江在水时拿来糊弄人的话。
实际上，他只是不知为何还记得自己姓什么而已。
龙神大人转着茶杯欣赏茶叶，仿佛里面蕴含着无穷大道；凤凰大人裹着毯子坐在美人榻上，正研究自己骨节纤长的手指。
江在水站在书桌前，就这么抱着手臂盯着他们看。
一龙一凤跟人家年不过十八的小姑娘对峙半晌，沉稳地十分对得起自己那大把年龄。
最终还是江在水先开了口：“我不明白。”
风袭玉精神一振，立马放下自己看出花来的手，“哪不明白？你说，哥知无不言！”
江在水幽幽瞥他一眼，“风老板，你去北域一事有什么可瞒的，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
“这……”风袭玉以为她要问自己山川法与龙的关系，没想到她居然会在意这个，支吾了下，笑道：“这不是还没确认山川法出了什么问题，想着没必要说出来大家一起担心吗。”
江在水扬眉：“那你进房间看见我时，那么惊讶作甚？”
说到这个风袭玉就有底气了，“我还想问你呢！你为什么会在祝江临的房间里啊？！”
“找他问问题啊。”江在水没觉得哪不对，“正好问到山川法，你就大喊着山川法进来了。”
风袭玉怀疑地看向祝江临。
祝江临无语地放下了茶杯，“你那是什么眼神，好像我是什么骗小孩的怪人。”
风袭玉收回质疑的眼神，回过头，“咳，总之，我确实是打算回来后就和你们摊开来讲的。”
江在水点头道：“所以，山川法和祝江临有什么关系？”
这题风袭玉会，“他跟你讲过吧，龙的神格是【领域】。寒降之战的最后，人类是借了【领域】的力量才施展了山川法。”
山川法，是世间最神秘的阵法之一。
它封印了千年冤魂，隐藏在北域最深处，世人难觅。
千年来，不是没有人试图找过这个地方，可不论一时好奇的王公贵族还是有所图谋的大小修士，在严寒地广的北域转了又转，却没有能找到封印所在之处的。
这等手段，确实有人猜测与千年前消失的“神仙”有关。
“原来是借助了神格的力量吗？”江在水恍然。
“是啊。”风袭玉点头，“上古八阵，其实都涉及到法则，需要神格之力才能施展。”
“等等等等。”江在水一怔，“上古八阵？山川法是上古八阵之一？”
上古八阵，是传说天下最顶尖的八大阵法，其中，第五还灵阵的威力，江在水在渡城就见识过了。
只是在此之前，的确没听说有人能用出这八大阵法之一，她还当是记载不全的缘故。
……这样想来，魏桃当初应该借的也是祝江临的神格之力吧。
祝江临先前被她问过咒术，此时大概看出她在想什么。
他垂下眼，不动声色地给风袭玉传了句话。
江在水修为不够，同等级修士的传音她还截听不得，更不用说两个高阶神兽的了，只一无所知地自行思考。
尘祸之后，上古八阵只后四阵还有较为全面的记载，第三、第四阵残缺，前两大阵更是半点记载不留。
她本以为山川法只是一个简单的封印阵，但听风袭玉这意思，这阵法竟然还与法则沾边了，那显然并不只是简单的封印之术。
“人间现在连这都不知道了吗。”风袭玉嘀咕了一声，重新掂量起自己接下来该透露的信息量。
江在水还不知这凤凰又打起了小算盘，诚实地分享自己所知的消息：“现有典籍只记载了后六阵的名字，一个比一个残缺不全。”
上古八阵后六阵，分别是生阵“寥寥”、死阵“茫茫”，因果阵“还灵”、“借因”，以及顺阵“大安”、逆阵“空亡”。
连第五阵还灵都涉及因果，三、四阵更是插手死生，江在水追问道：“那山川法究竟是什么阵？排第几？”
“上古八阵的排名其实没什么意义，只是后人按自己的想象进行了划分。”风袭玉掂量过轻重，看起来事无巨细地给她讲述：“不过前两个阵法确实要特殊些，因为对应的分别是龙凤所掌管的法则。”
“——空阵山川法，时阵光阴墟。”
山川法，光阴墟。
江在水默默念了两遍，恍惚间有灵光一闪而逝。
……她刚刚想起什么了？
风袭玉的叙述还在继续，她很快忽略了自己那一瞬间的感受，继续跟着他的话语走。
“寥寥阵不光是‘生死人’，它涉及法则的点在于‘创生’，从无到有；茫茫阵与其相反，法阵运行到极致便是‘抹消’，是从有到无的彻底消失。”
——这是天地秘宝阴阳判。[1]
“借因塑因果，还灵返恩仇，并属第五大阵。”
——这是神格【鸿蒙】。[2]
“大安阵顺我者昌，空亡阵逆我者亡，是做辅助的阵法，对应‘长’、‘衰’。”
——这是四大神木，扶桑、孤若、拘寻、建木。[3]
“说回山川法。”风袭玉抿了口茶，“神格【领域】，代表的不是某块地界，它意味着整个太虚大陆皆是领域之内，皆可肆意调用。山川法最重要的作用不是封印，而是收容——世间只要出现鬼物，不需任何人有任何动作，都会直接被传入山川法封印之中，不得出现于人间。”
“也就是说。”江在水一点就通，“灵寂残鬼的出现，就说明山川法已经出问题了？”
因此他说“没确认山川法出了什么问题”，而不是“没确认是不是山川法出了问题”。
风袭玉道：“没错。”
“可那既然是神格的力量，怎么会出现问题呢？”江在水不解。
风袭玉眼眸暗了暗，突然夸张地长叹一声：“唉——！这就是神格和法则的差别了啊丫头，神格归属于有情之灵，只要有情，就会有漏洞。”
“而只要有漏洞，藏得再好，也会被有心之人找到。”祝江临接过他的话，终于加入了话题。
江在水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山川法既然借的是【领域】之力，那肯定是与你相关。祝公子，你有什么漏洞啊？”
“不记得了。”祝江临一招鲜吃遍天，反正不管江在水问什么他都是这一句话，“总之，国师、丞相、没准还有皇帝，这三方肯定是相互勾结，不知用什么手段竟撬动了山川法，导致灵寂残鬼现世。”
江在水曾经是个被养在深观里的傻白甜，能被丢了记忆的龙子隔着个宫恒骗得找不着北，但好歹经历了两个月的极速培训，一路南下，不知见了多少新鲜事、听了多少旧过往，早已今非昔比——至少没那么好糊弄了。
她一针见血：“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那阿弋是白昏迷了呗？”
一龙一凤齐齐一顿。
风袭玉传音过去：「瞒多了反而瞒露馅，真有你的祝江临。」
祝江临反讽回去：「那么会扯谎你自己跟她说，还叫上我参与什么？」
风袭玉：「……」
有求于龙，不得不低头。
一来一去不过一息，祝江临从容与江在水对视，眼睛里见不着半点心虚：“小友好记性，我还真忘了这事。”
江在水不吃这套，嗤笑一声：“是忘了我的已知信息里还有这点了吧。”
龙皮是世间顶尖的坚硬材料，厚得很，听她两句话面色都不带动一下的，“小友这话说的，咱们共享信息共同解密，我还仰仗你的聪明脑瓜呢，哪里会算计这个。”
小友给了他一个白眼。
她不说话，祝江临就当此事翻篇了，包容一笑：“既如此，事情就明晰了：反派势力借五公主魂魄内的白泽残魂，动用了神格【灵知】的力量，撬动了山川法，目的大约是取用其中的【领域】神格之力，你看对也不对？”
江在水也没打算和他们斤斤计较这个——毕竟计较了也没用，活了不知几千年的老妖怪们没有人界的礼义廉耻，是绝对不会因为骗了人被戳穿而羞愧地袒露事实的。
她只能尽量自己打起精神，防着这两只神兽不动神色的隐瞒与扭曲，试图从只言片语中抽丝剥茧，找出这天地棋局背后真正的原因。
——反正肯定不是反派搞事那么简单。
她沉吟片刻，认可道：“嗯，国师与丞相府的谋略大致如此。可我有个问题，你为什么那么确定皇帝也参与了此事？”
祝江临就等着她问这个，借机送上个情报以示诚意：“小友可还记得那座龙塔？”
皇宫之中的八角塔，形如春笋，绿琉璃瓦做顶，金墨成线描边，八只龙纹铜铃镇于八角，红线绕于其间。
江在水在它附近“听”到过清脆的铃铛响，“看”到过自己的身周阵。
她一直怀疑，她的那样东西，被误锁在了其中。
……可是为什么是误锁呢？
祝江临向她一笑，终于重新站回道德高点：“小友还没告诉我，那天在龙塔附近，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为什么，不能是“反派们”，特意锁住了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