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家主

    有人说,人生的第一次成长,在于送走某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对于伽罗·雷尼·巴特勒来说,这份成长来的太早,也太难以承受了。

    那只是某个普普通通的下午,天气晴朗阳光和煦,他看见嬷嬷像往常一样在客厅中整理着他的衣物和玩具。他本想拿着自己的小风筝到花园中去放飞,却被嬷嬷一把拉住了。

    “伽罗,嬷嬷要走了,以后你要多听爸爸妈妈的话。”

    他忙着解开缠在一起的风筝线,于是只是点点头,对她说,“我还想要上次那种带棍棍的橡皮糖,你多买一些,但是别让邦尼知道了。”

    说完,他便挣开她的手跑到花园中了,那时的他还太小,小到无法理解她口中的“走”的含义,他曾天真地以为嬷嬷会永远地陪在他身边。

    多年以后,他每每用力回想着这一天,妄想着记起嬷嬷离别时的样子,却总是徒劳。他只能记起那天下午风筝越飞越远,越飞越小,它被一跟细细的风筝线连在天上,飘飘荡荡。

    他曾经发狠地怨恨自己,为什么没能分辨出嬷嬷语气中的不舍和她表情里的怅然。他也曾幻想过,如果自己不曾只顾着去放风筝,是否能恳求父母留住嬷嬷,如果他也曾像邦尼那样不管不顾地哭闹……

    没有如果。

    当他意识到她不会回来时,她已经带着自己的全部行李坐上了他爸爸的马车。他疯狂地向着马车跑去,却被迪尔西死死地抱住了,他只看见马车背面刻着的“R.K.B”,那是他爸爸名字的缩写。

    他哭喊着叫唤她,然后他看见她轻轻向后偏了偏头,但最终也没有转过来。

    原来大人们口中说的永远是骗人的。

    他找到父母,乞求他们不要把嬷嬷赶走。

    “妈妈,求求你,别让嬷嬷走,我以后都听话,我再也不和邦尼抢东西了,我求求你,让嬷嬷回来。”

    他的妈妈蹲下身,试图用最轻柔的语气对他说,“伽罗,嬷嬷要回到自己家生活了,她不能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的。”

    “为什么?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跟我说我一定会改的,妈妈我求求你,驾马车把嬷嬷带回来吧。”

    “你没做错什么……你总要长大……”她一边说着,一边露出无措的表情望向了他的爸爸。

    “爸爸,我错了”,他马上又扑到爸爸的身上,“伽罗最喜欢爸爸,求求你把嬷嬷带回来吧,我以后再也不和邦尼抢爸爸了,我只要嬷嬷就足够了,别让她走,别让她离开我。”

    “瑞德,要不然……”思嘉看着儿子崩溃的模样,似乎也想起了自己曾经的伤痛,终还是不忍心,她试探着望向丈夫,“只是个保姆罢了,我们又不是雇不起。”

    “不行”,一向对家事很好说话的瑞德却少见的强硬了起来,他并没有理会伽罗的哭闹,而只是对思嘉说,“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雇一个保姆的问题了,你看看他的样子,八成在这小子的心中,那个保姆的重要性早已经远超过你我了。”

    没有任何一对父母能够接受自己的孩子将保姆看得比自己更重要。如果说之前他们只是因为不需要贝斯莉而辞退了她,那么现在他们出于孩子的离心也要必须辞退她了。

    “哦,瑞德,怎么会呢?”思嘉并不相信,“他只是和贝斯莉关系亲近些了而已。”

    “你并没有看透他,我可了解这小子。”说着,他顺势蹲下身,人生里第一次用极轻柔的语气向伽罗问,“孩子,你跟爸爸说实话,你想让嬷嬷回来吗?”

    “爸爸……”伽罗抬起头,他看到爸爸露出了只有在面对邦尼时才会展现的宠溺笑容,那笑容离他是如此的近,近到能从他的瞳仁中看到自己悲泣的面孔。

    他向他点了点头。

    “好孩子,你要跟爸爸说实话,你说实话了我才能帮助你,你知道不说实话的孩子是坏孩子,没有人会喜欢坏孩子的,我相信嬷嬷也不会喜欢爱说谎的孩子……在你心中,你最喜欢谁?”

    “伽罗……最喜欢……”他望着他那充容的目光,不由得沉醉其中,以至于产生可以被无尽包容的错觉,“嬷嬷。”

    “和爸爸妈妈比呢?”

    “我不,不知道,我想要,嬷嬷,爸爸,求求你,可以让,让嬷嬷回来,来吗?我说实话,我做好,好孩子,可以吗?”他抽噎着乞求。

    “很遗憾,不行呢。”

    “可是你刚刚说——”

    “我并没有答应过你,你说实话就让嬷嬷回来。”他的表情依然温柔,可是说出的话却是如此冰冷。

    “瑞德!你怎么可以!”思嘉惊呆了,她难以置信他居然对一个只有5岁的小孩子耍这种文字游戏的心机,他用表情和语气诱导孩子,让他误以为可以满足心愿,可实际上那却只是为了哄骗他说出真心话的海市蜃楼。

    那一刻,思嘉感受到了彻骨的寒颤;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从未能清醒得认识这个男人。

    伽罗感到内心中似乎有什么破碎了,他也突然意识到,嬷嬷是不可能再回来了,悲痛与被骗后的愤怒灌满了他的内心,令他疯狂地尖叫了起来,这尖叫似一个阀子被打开了,紧接着从阀子中涌出了数不清的委屈。

    他尖叫地哭喊道,“啊——狗屎!狗屎!我算什么?我就是你们眼中的一坨狗屎!这里不是我家!我就是你们捡来的吧?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生下我?!你们有邦尼就足够了,为什么还要生下我——”

    他终究只是个小孩子,当和父母发生争执的时候,充其量也只能大喊大叫的哭闹,当他的父母坚持要做什么事的时候,他是无力改变的,最终也无非是将自己锁在小屋子里,谁也不见罢了。

    没有人会将小孩子躲在屋子里真正的当一回事,因为大家都知道,不论他将自己锁多长时间,他总是会出来的。

    在伽罗将自己锁在屋子里的同时,他的父母也在为此事陷入了新一轮的争吵。尽管他们在“辞退保姆”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却并没能在孩子如此崩溃痛苦的情况下仍保持冷静理智的状态。思嘉难以接受瑞德刚刚对伽罗的诱骗,她似乎刚刚看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又似乎看清的太晚了。

    “多么精明啊,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吗?我们伟大的巴特勒船长!”

    瑞德的表情灰败而疲惫,他像是在想着什么,因而显得有些呆呆的没有回应她。

    思嘉的情绪多少也有些受伽罗的影响,她感觉胸口憋着一股气,瑞德不做声这气便烧得愈加旺盛。她几步走到他的身边,用力地推搡着他道,“你说话呀,你回答我,伽罗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你要如此得苛待他?你是对我不满意吗?你若是对我不满,我们俩走就好了,也不用你再每天耗费心机来算计我们了!”

    “你这样说就夸张了吧,辞退贝斯莉不是我们两个人共同做出的决定吗?小孩子哭闹,你也要来闹一通吗?”

    “我凭什么不能闹?你这行事作风我早就看不过眼了。”

    她本是指他对待孩子的偏心态度,却被他当做说自己的在婚姻中的作为。

    “是了,你终于说实话了,你早就看不过我了,又何必借着辞退保姆这件事来借题发挥呢?你是后悔了和我结婚吧?”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每次她和他吵架吵的稍微激烈一些,他都会露出这样阴冷的神情,然后说一些质疑她真心的话。那一刻,她感到了深深的疲惫与厌倦,她不想再同他说什么了,她只想像邦尼一样跟他打一架,可是她又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于是便到处翻找着能让她摔打的物件,“乒乒乓乓”地扔到地上听响。

    他站在地上看她摔打了一阵,轻轻耸了耸肩,“何必如此呢,我走就是了。”

    “滚,快滚,滚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他只是状似随意地摆了摆头,“如你所愿,这又土又俗的大房子你自己住好了,我天生就是个浪子,住旅馆和船舱自在的很。”

    “哈,这大房子好的很,我明天就找几个爱慕我的男人住进来,你就去住你那漏水的船舱好了。”

    他听她这样说,突然恶狠狠地盯着她,“你想让我走我便走,你想让我不回来我便不回来,只不过若是你想让哪个男人住进来,我可不能同意了,你自己想怎么糟践自己我不管,我不能让你把孩子带坏了。”

    “哈,孩子,孩子有你这样的爸爸才是最被糟践的!”

    “我要把邦尼带走。”

    “凭什么,孩子也是我的。”

    他听到她这样说反倒没有反驳了,只是嘴角轻轻勾起就那样淡淡地看着她,那神情就像是在说:你也好意思说孩子也是你的,你对孩子付出过多少呢?

    她自然也知道自己算不得什么尽职尽责的母亲,别说和自己的母亲相比,就是和瑞德,和保姆相比,她在照顾孩子方面做的事情也是差的很远。意识到这点后她便更加羞愤难当,于是只好冲他大叫着,“滚!爱带谁走就带谁走,都滚吧!”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终还是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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