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迁怒

    被人们殷殷期盼的最后一场胜仗迟迟也没有到来,战争的局势到夏天时却突然急转直下了。然而这一切并不是那样缓慢发生能够让人预料有准备的。从1862年的圣诞节直至1863年的6月,整个南方都被战争即将胜利的喜悦充盈着内心,人们奔走传递着一个又一个战争即将胜利的好消息,期盼着那即将使南方独立的最后一战。思嘉为此也嘲讽过瑞德的判断错误,每每这时瑞德却露出讥讽的表情反问她,“怎么,你已经迫不及待等未婚夫回来与你完婚了?不要被伤亡人数蒙蔽了双眼,北佬是不在意死多少人的”。

    7月1日,这场万众期待的最后一战终于在一个叫葛底斯堡的小镇打了起来。第一天双方交锋不分胜负,第二天战争却陷入了僵持,到了7月3号,整个南方却突然收不到任何电报了,而相对,从各处传来的流言却渐渐传遍全城,流言中说什么的都有,只唯独没有战胜的消息,人们被焦虑和恐慌笼罩着,每天在报社和火车站都集满了等消息的人。

    在这期间,梅兰妮的脸上始终萦绕着哀伤的表情,但在思嘉看来,梅兰妮依然是与其他人很不一样的,这曾令思嘉很费解,她看不清梅兰妮对艾希礼的感情。在梅兰妮的脸上看不见任何焦虑与担忧,但她又确实表现出很明显的难过与伤心来,看着与其说是担心丈夫的生死,不如说更像丈夫已经死了十年的怀念。

    思嘉也在恐慌,自从听到葛底斯堡这一个词的时候就在慌,然而她的恐慌也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没有兄弟或爱人在战场上,她并没有一个需要担心的实际目标,这反倒令她更慌了。她不愿意与同样没主见乱做一团的女人呆在一处,也不想自己独处瞎想,于是只得每天找各类理由让瑞德再多陪陪她,可是尽管思嘉每次都下决心不和瑞德提战争,两个人却还是难免会聊到战争,最后二人就是在瑞德的“必败”理论与嘲讽中不欢而散。

    7月5日,除了战败的坏消息外,电报还一同送来了长长的阵亡名单。原本梅兰妮这些天是一直居家不外出的,可是到了5日这天却像是突然得到了预警,与皮蒂姑妈一起等在了报社的门口。

    哦,她大概是要去等艾希礼的消息吧,思嘉想。房子里现在就只剩下她自己了,安静地可怕,思嘉呆了一会儿便呆不住了,于是便也出门去了报社。

    此时报社的门口已经挨肩叠背的全是人了,是呀,整个亚特兰大谁家没人参军呢,谁又不记挂着家人的生死呢?在人群中,瑞德骑着他那匹大黑马显得格外显眼。

    哦,他怎么敢跑到这来呢?他不怕被愤怒的女人们撕碎吗?思嘉心想,但又对瑞德那凑热闹找骂的怪癖有些了解,于是她快步走上前,听到瑞德正在大声说——

    “冷静些女士们,我是来传递消息的,你们所苦等的消息,第一批的死亡名单现在已经发到报社里了,正在打印中。”

    没一会,从报社的小窗户递出了一叠长长的纸条,人们一拥而上争抢起来,许多纸条因此被扯得稀碎,可是女人们顾不得了,她们哆嗦着手在稀碎的纸条上查找着熟悉的名字,渐渐地人群中流出一些哭声,可是哭声又被人们找寻交换名单的大叫声所完全遮住了,场面乱做一团,也有的人因为把看完的名单直接扔到地上而遭到身边其他没有看到名单的人的咒骂。

    这真的是太乱了,思嘉看到梅兰妮始终呆呆地站在人群的外围,虽然她没有去抢名单,然而脸上却还是露出了一丝焦虑来。

    “我去帮你抢一份吧”,思嘉说。

    “亲爱的,”梅兰妮却是笑了笑对思嘉说,“你帮大家冷静下来吧。”

    于是思嘉大力地扒开人群,候在了报社的小窗户外,等到新印刷好的名单再次递出来时,她便抢率先抢到了手中,然后直接把它们举过了头顶。

    “嘿,女士们,听我说。”她的声音是如此的镇定洪亮,以至于躁动不安的人群竟真的一时安静了下来,“我知道你们急着想知道家人的信息,可是像刚刚那样瞎抢是没有用的,最终谁也无法得到确切的消息,现在我的手里有完整的名单,但如果你们还是像刚刚那样争夺,就还是依然得不到想要的消息。”

    “姑娘——你帮我看一下吧!”一位老妇人突然扯着嘶哑了哭声喊到,“我不想看到我的孩子们在那上面,你帮我找找他们在不在那里。”

    老妇人的哭声好似一颗丢进平静湖面的小石子,让刚刚被掩盖住的那些哭声又再次暴露了出来,期期艾艾的哭声仿佛有了传染性,渐渐地所有人都开始哭了起来。

    这可不行,思嘉想,于是她马上又说,“先别急着哭,还没找到消息的人,我会按照姓氏首字母的排列顺序,帮你们查看有无亲人的名字在上面,先是A开头的姓氏,有谁是A开头的姓氏的,告诉我你们想要查找的亲人名字……”

    就这样,曹乱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她们依次按照顺序将想要查询的名字告诉给思嘉,然后再由思嘉在找到之后回复给她们“抱歉”,若是名单上有幸没有要找的名字,她就会说“没有找到”,然后收获到家属的一句感谢与赞美……过了一会儿,人群竟不知不觉中按照姓氏的字母排起了长队,那些姓氏以“w”、“y”、“z”开头的人的亲人们也不再焦急了,因为大家知道不论多久,总会等到消息的。

    当思嘉查验到字母c的时候,猛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卡尔弗特——雷福德,中尉,那是她儿时的玩伴,在他们很小的时候,甚至一同离家出走过,最后却因为害怕天黑和饿肚子又回家了。

    “姑娘,他在上面是吗?”等待回话的人见思嘉迟迟不做声,以为亲人出现在了阵亡名单上,于是忍不住地哭了起来。这让思嘉不得不重新定了定神,继续自己眼下的工作。

    “你别哭,我并没有找到他,刚刚是在名单上看到了我的一个朋友,抱歉。”思嘉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告诫自己,全城谁没有个阵亡的朋友呢,眼前这么多人还在等自己帮助他们找亲人呢,于是她不再想着雷福德,继续向下查验。

    然而很快,在她刚刚压下脑中的“雷福德”时,却又接连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

    方丹——约瑟夫,列兵;

    芒罗——拉斐特,上尉。

    这次她想当做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一样把这些行字略过,她快速地帮问询的人查找着她们的亲人,可是脑中却像是分出了一丝灵魂般想起了她在乡下唯一的女性好朋友,凯瑟琳·卡尔弗特,因为福雷德是凯瑟琳的哥哥,拉菲特则是凯瑟琳的未婚夫。

    思嘉抬眼看了看人群,才惊觉同时死掉兄弟爱人和儿子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她刚刚已经对太多人同时说过两次三次四次甚至是五次的抱歉了,她突然感觉自己给自己揽了一桩苦差事,为什么要来帮大家找名单呢?有时当她跳过那成排的名字时,她又感到庆幸,还好这些人的亲人并不在这里,可是她也知道这庆幸是无用的,那些人终究会收到亲人阵亡的消息,她仅仅是在庆幸自己不用直面别人的悲伤,而当做那些死掉的人是不存在的了。思嘉感觉喉咙被一直铁爪子抓住了,有些找不下去了。

    可是,她依然继续在做着这个工作,因为她已经被众人期待的眼神定死在了这个位置,她找不到能够接替的人。她只好渴望着能快些完成这份煎熬的工作,可是名单太长了,查验完数量不多的“Q”和“R”后,她迎来了永远也查不到尽头的“S”,等到那永远也找不完的史密斯终于结束时,思嘉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好了,现在已经查完一大半了,留在报社门口的人也没有那么多了,瑞德一直在静静地看着她为大家做事,现在他的脸上终于不见了任何笑意,反而露出了和梅兰妮一样的淡然的哀伤来。

    “好了,查到字母T了,有人想要查问吗?”现场并没有人回应,在场的人并没有人姓“T”打头的,思嘉本想快速地略过这些小众的姓氏,然而不经意间眼睛却又扫到了三个熟悉的名字:

    塔尔顿——布伦特,中尉;

    塔尔顿——斯图尔特,下士;

    塔尔顿——汤姆,列兵。

    那与她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们,加上战争第一年就已经牺牲的博依德,塔尔顿家的四个儿子被全部葬送在了战场上。

    思嘉的眼睛渐渐模糊了,原本已被压下的福雷德、约瑟夫、拉菲特此刻竟全部一起冒了出来,泪水一滴滴地落在名单上,将未干涸的油墨一同晕染开来,好似浓血在纸张上不停地扩散。

    “姑娘,剩下这些我们自己看吧。”人群中有人猜到她或许是在名单上发现了自己的亲人,于是体贴地说,“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我们会一起好好翻阅的,你已经帮助大家很多了。”

    思嘉却抽了抽鼻子,用手近乎粗暴地抹掉眼泪,坚持要继续为大家找下去,好像把这张纸当做了厄运在顽固地对抗着,她要确定艾希礼不在上面。

    终于,这份长长的死亡笔记结束了它对亚特兰大妇人们今日份的虐待,报社门口的人群散了,最后只留下了梅兰妮、思嘉和瑞德三个人,而皮蒂姑妈则早就因为晕倒被彼得大叔送回家了。

    “你哭的这么伤心,是看见了哪个名字吗?威尔克斯还是塔尔顿?”瑞德突然问。

    思嘉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她感到胸口有一股熊熊的大火,这火灼烧着她的整个肺和喉咙,甚至要喷出来了,然后她听见自己用一种极为冰冷的语气说,“你说对了,北佬赢了,我们全州的小伙子都死在了战场上,你开心了吧,你如意了吧?”

    然后,她看见瑞德的眼中居然露出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狼狈与沉痛,那眼神好似一把砍刀将她的整个胸腹一下子豁开了,挖出了藏在两肺最深处的心脏在冷风中孱弱无力地跳动。

    思嘉马上就后悔了,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瑞德转身离开,她第一次从这个骄傲的男人的背影中看到孤寂。

    “思嘉,悲伤的时候指责别人,既不会让你感到更好,更不会让你显得伟大。”梅兰妮离开之前,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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