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绩表和分班表一下来，游遇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季双宜的名字。

    不论别的，他也希望季双宜能留在二班，当然能进一班更好。游遇抱着胳膊，仔细把成绩表和分班表都扫了一遍。随着排名越来越靠后，他的心被一点点悬了起来。

    “不会没进二班吧......”游遇喃喃道。

    “在这站了这么久，你看什么呢？”谢斯贤歪着脑袋，凑到游遇身边琢磨起来，“以你的成绩来说，不应该从后往前看吗？”

    游遇还在看得出神，只抬起胳膊，杵了一下身边的人。谢斯贤歪了下身子，跟打通任督二脉似的，突然拍了下掌心：“噢，我知道了，你是找季同学吧。”

    游遇似墨的目光，轻飘飘扫了身旁的人一眼。谢斯贤不知从哪掏出了个粉色的痒痒挠，点着季双宜的名字，痒痒挠顿了顿，又往下挪了点。谢斯贤啧啧两声：“你俩还挺有默契，不会是商量好的吧。”

    游遇看了眼痒痒挠下两个挨在一起的名字，无声扬了下眉。高悬的心，终于能狠狠落下。游遇挺开心，他又能和季双宜出现在同一张花名册上了。

    季双宜从洗手间回来，挤在教室后的人群早已散开。季双宜找了一会，才找到自己的。总分606，班级排名48，年级排名98。游遇比他少了两分，排在49名。

    昨夜凌晨一场淅沥的夜雨，一直持续到天明。窗外乌云密布，骤雨将歇未歇的天气，如同季双宜此时的心情。

    其实季双宜开学考的目标很明确，也不贪心，先保证自己能留在二班。还好运气还不错，以垫底的排名留在了二班。

    季双宜深知还有很多模块和知识点需要去强化，如她全军覆没的立体几何，和全靠网课囫囵补别人两年课程的生物课。毕竟和一班的分差，和目标院校的分差，不是短时间内能提起来的。但令她没想到的是，最大的暴击竟然是语文不及格，不然她排名还能再往上窜一窜。

    吴桐、谢斯贤和冯轲都留在了二班，吴桐这次考得好，离一班只有一脚的距离。

    萧霄因为理综失利，掉出了二班，早读课一直趴在位置上，再抬起头时，眼眶微红。

    季双宜看着萧霄难过的模样，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毕竟从她来二班的那天，萧霄是第一个主动帮助她的人。两人也慢慢成了饭搭子，萧霄也会带着她，去融入别的同学。

    季双宜碰了碰她的肩：“萧霄。”

    萧霄回过头看她：“呜呜呜，双宜，我会想你的。中午我们还要一起吃饭。”

    季双宜噗嗤一乐，应下：“好，中午见。”

    除了离开的，还有排名上升，转班进来的。

    今天上课的老师，一进教室就开门见山，先是表扬了一下同学们发挥得不错。然后又点出极个别同学真是油盐不进，最后再给颗甜枣：“这次开学考的题偏简单，给大家鼓舞一下士气。考得好的，也别骄傲。考得不好的，也别气馁。努力跟上复习的节奏，争取在下个月的全市联考突破自己。”

    然而到语文老师的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季双宜又裂开了。

    白天点评试卷，晚上终于没有老师讲课。布置的作业已经在课间和午休挤出时间写完。一整个晚自习，季双宜都在订正自己的试卷，总结知识点和整理错题。

    从试卷中抬起头的时候，季双宜感觉数字文字各种公式化成各种举着叉子的恶魔，在她眼前纠缠着，叫嚣着。

    晚上回家，许是下雨天的缘故，车上难得有零零散散的位置。

    季双宜扶着座椅椅背，慢慢往后座走去，侧身在过道的空位坐下，身心疲惫得一动也不想动。

    玻璃窗映着雨幕下虚实相交的光影，雨滴随风飘扬，滑下断断续续的银丝。熟悉的街角路牌，两侧伫立的建筑，随着公交车的车速或缓、或急地倒退着。

    平时在公交车上，季双宜偶尔会背书，或是随意盯着虚无的焦点，放空发呆。似乎已经很久没能沉浸下来，好好捕捉瞬间。

    校服衣兜里的手机震动，季双宜拿出划开。

    胖鱿鱼：【吃夜宵吗。】

    季双宜抬头，视线越过前座乘客的后脑勺。游遇依旧站在车厢中间的位置，微低着头，看手机。

    夜宵？现在？

    外面下着雨，她也最讨厌阴雨天。总有股散不开的水雾潮气，罩在身上，让人心情烦躁。

    公交车明显放慢车速，车内音响播报到站的消息：“杏园东江堤路口到了......”

    季双宜每天乘坐两趟公交，早已熟记站名。还要再坐三站，才能到达青川巷。

    她看见游遇往后走了几步，在后车门，转头等着她。

    胖鱿鱼：【快点快点，要过站了。】

    “开门请当心，下车注意安全。”

    季双宜紧了紧搭在前座椅背的手，站起身。同时，前后车车门打开。

    两人在公交司机“还有没有人下车”的喊话中，下了车。

    一人撑开一把伞，游遇带着季双宜拐进低矮的居民楼小区，再从另一个门出来，又是一条昏暗的小巷。

    游遇突然问：“害怕么？”

    季双宜注意着脚下的路，回答：“为什么要害怕？”

    游遇：“......”

    噢，好吧。

    小巷不长，也就几栋居民楼的长度。两侧是小区砌起的围墙，围墙不高，很有年代感。巷子前方，灯光明亮，白光暖光彩色灯带相互辉映。

    走至尽头，俨然是一条隐在居民楼群里的美食街。

    季双宜继续跟着游遇在美食街里横穿，鼻尖满是扑鼻的喷香。带路的游遇停在一家店铺门口。

    店铺门脸不大，但已经坐了不少食客，生意并没受到雨天的影响。门口拉起的彩色条纹雨棚下，支起了不少小木桌，围着红色蓝色的塑料矮凳。

    一个个砂锅摆在定制的炉灶上，冒着烟火热气。边上还有一口大锅，浓稠的汤汁咕哝咕哝翻滚着。剃着寸头的老板站在炉子后，黑色背心下露出古铜色的腱子肉，脖颈搭着擦汗的毛巾。

    店里的位置坐满了，游遇伸着手，找了一处雨飘不到的位置，坐下。

    腰间围着黑色腰包的女人朝他们这桌走来，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一只系了绳的笔，挂在本子上。

    “老板，牛杂锅，加份面。”

    女人在本子上划了下，就走了。

    游遇抽了纸巾擦桌子：“这里是家夫妻店，味道一绝，而且非常任性，只做牛杂锅。现在这会还早，十一、二点，才是人多的时候。”

    游遇往桌底垃圾桶扔掉手里的纸巾，指着店里开放式的冰柜，又说：“里面有小菜，看看想吃什么，可以自己拿。”

    季双宜点头，拿着手机起身，就被叫住。

    “你要喝什么？”

    “随便。”

    “好。”

    游遇去了对面的便利店，季双宜进了店里。座位上一粉一黑的双肩包恪守占座的岗位。

    游遇挑了几双宜在学校常喝的，草莓牛奶、汽水、乌龙茶，都拿上了。

    季双宜在冰柜面前半天，只挑了点时蔬和响铃卷，吸饱汤汁肯定很好吃。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小桌上已经摆上了炭火炉的底座。

    不多时，砂锅被端了上来，架在炭火炉上。

    “分量这么大？”季双宜瞪圆眼睛，惊了一下，“早知道就不点小菜了。”

    面前的砂锅跟家里煮饭的锅一般大，稍浅一些，盛了满满的牛杂，几乎要冒尖儿。

    游遇被她的表情逗笑：“没关系，吃不完就吃不完。”

    “那也太浪费了。”季双宜说着，给自己盛了一小碗。

    牛杂火候恰到好处，牛腩入口耙软，牛肉丸很弹牙，白萝卜炖得很入味，豆腐泡吸饱了浓郁的汤汁。

    鲜香刺激着味蕾舌尖，周身的潮气被热乎劲驱散。季双宜吃得鼻尖沁出细汗。

    游遇得意道：“味道不错吧？”

    “嗯，好吃，”季双宜又盛了一碗，晾着，“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这个地方。”

    季双宜回穗清这么久，就跟着游遇一家去过一次每个城市都有的同款美食街。万变不离其宗的鸡翅包饭，臭豆腐，烤肉串……完全没有消费的想法。

    “老板不是每天都开门，我也是看到谢斯贤发的朋友圈，才想起来带你来尝一尝的。”

    “谢斯贤？”

    “嗯，他住这附近。”

    “那叫他一起？光我们俩也吃不完。”

    季双宜感觉自己已经一直在吃，但锅里依旧还有很多。

    游遇捧着碗抬眼看她：“你不介意？”

    季双宜嚼着牛肉丸，不解：“为什么要介意？你们不是朋友吗？”

    “那我叫了噢。”

    “嗯。”

    游遇低头发消息，余光瞥到季双宜胃口不错的样子，他还挺开心的。今天这个家伙就没吃几口饭，晚上肯定会喊饿。还好看到了谢斯贤的朋友圈，不然他就点外卖了。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学考成绩的事，季双宜心情明显看着很阴郁。游遇咳了一声，化身贴心大哥：“那什么，认识这么多年，我也算你半个哥哥了。学习生活，或者感情，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说出来。别学些疼痛文学，自己闷在心里。”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季双宜夹牛肚的手一顿，牛肚吱溜又掉进锅里。溅出一点滚烫的汤汁，季双宜被烫得往后躲了一下。

    游遇直接拿过她的碗，帮她盛。

    “没有不开心。”

    游遇反驳：“不可能，你的表情明显跟平时不一样。”

    季双宜接过碗，想了想，说：“可能我面瘫？”

    游遇：“......”

    “没有不开心，我只是在郁闷，为什么我的语文不及格。”

    游遇一愣，就这？

    “下次争取及格就好了。再说了你们之前不是不用学语文基础理知识和古诗词鉴赏吗，稍微弱一点也很正常，”游遇又追问，“真的不是因为成绩？或者别的？”比如个人情感问题？

    季双宜放下筷子：“真的，需要我发誓吗？”

    游遇看着季双宜一本正经的脸，欲言又止：“......季双宜，你，有没有人说过你不适合讲笑话。”

    “司淇也这么说过。噢，就补课结束那天来穗清找我的朋友。”季双宜补充道。

    游遇认真问道：“唔......男的女的？”

    季双宜眼神古怪地看向游遇：“女的。但，是男的、是女的，很重要吗？”

    游遇被看得心虚，抬手挠挠眼尾，扭头望向别处。

    “好哇，你们两个吃独食。我得发群里，让你们接受检讨。”谢斯贤穿着个人字拖，格子大短裤，手插裤兜，从不远处走来。

    游遇招手，多要了一副碗筷。

    季双宜这会已经吃得差不多，慢吞吞喝着乌龙茶，偶尔夹一筷子青菜。

    谢斯贤喝了口汤，问：“你们作业写完了吗？我怎么感觉大家都进步飞快啊？”

    游遇嗤了一声：“你好意思么，季双宜转学回来，你连她都没考过。”

    “你好意思么，说得好像你考过她一样，”谢斯贤翻了个白眼，咽下嘴里的白萝卜，“季同学，你给他补补英语吧，他那英语我都没眼看。就这还念过国际学校呢，说出去笑掉大牙。”

    季双宜支着下巴，听他们斗嘴。闻言，笑了笑。其实他们三个的分差并不大，排名也一前一后挨着。

    游遇乐了：“怎么着碍着你了呗。”

    谢斯贤恨铁不成钢：“能不能有点追求？你要多一百分，就勇夺年级前十了。”

    游遇又给他夹了块大萝卜：“吃都堵不住嘴，你当一百分是那白菜，蹓跶一圈就能往自己怀里蹦？”

    谢斯贤朝他比大拇指：“就冲你这比喻，语文卷子肯定给你放水了。”

    游遇懒得搭理他，继续在锅里煮面。手工面条很劲道爽滑。他给季双宜添了点，季双宜吃了两口就不愿意吃了。再吃要吐了，急需来颗健胃消食片。

    多一个人，战斗力确实更强。满满当当的砂锅，几乎光盘。

    趁着谢斯贤跟邻居打招呼的空当，游遇拿起两人的背包，拉着季双宜溜了，还回头喊了一声：“谢谢老板款待。”

    直到回到马路边，坐进出租车里。季双宜才好奇问道：“真没结账？”

    少年眼睛晶亮：“结了，逗他玩的。”

    “好幼稚。”

    “是是是，我们村里的孩子，跟你们城里的比不了。”

    “游遇，”季双宜侧头看他，“我发现你今天话有点多。”

    游遇佯装深沉：“可能我星象月双子吧。”

    季双宜：“......”

    回到家，家里灯火通明。两人都以为何姨还在搞卫生，没察觉出哪里不对。

    季双宜睨了眼站没站形的游遇，自己的背包还挂在他臂弯。季双宜伸手拿了过来：“谢谢。”

    游遇懒洋洋靠着电梯壁：“我早就想说了，能不能别老谢来谢去的，非得这么生分？再说了，拿个书包有什么好谢的。”

    季双宜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但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噢，谢谢胖鱿鱼。”

    带上昵称，不生分了吧？

    游遇：“......”

    确实不生分了，因为气得牙痒痒。

    游遇的脑浆，不知怎的，没有摇匀。

    他像小时候那般，突然抬手锁住季双宜的脖子。季双宜反应慢了半拍，双手扣着游遇的手臂。

    因为身形和身高差，看上去反倒是游遇将季双宜圈在了怀里。

    电梯门缓缓打开。

    陈黛的声音响彻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