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之大学的时候曾拍过一个为期十三天的自驾VLOG，主题是——独自一个人开车穿越帕蒂斯高原。
帕蒂斯高原人烟稀少，到处都是荒沙和草地，环境恶劣，条件艰苦，是著名的“无人区”，林意之看过不少摄影师以“帕蒂斯高原”为主题的作品集，对那里一直是既畏惧又向往。
考虑去那里是因为林意之新买了一台RV越野车，她开车在城市不同地方拍了许多视频照片，总觉得不够有意思，正好又有假期，就决定自驾。
原本林意之很是犹豫不决，非洲那件事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她只知道自己险些被误入安全区的狮子扑食，却对当时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记忆。
也是了解后林意之才知道，如今的帕蒂斯高原早就不是从前的不毛之地，那里除了有许多野生动物自然保护区之外，当年开采石油留下的小镇都成了知名的旅游景点。
规划好路线之后，林意之做了充足的准备，独自一人开着越野车就出发了。
出发之前，她按照准备清单将车内物品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以为已经万无一失，可唯一没想到的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认路的能力。
其实一开始是没问题的，她沿着海岸线公路一直开，路上拍了不少美丽的风景视频，海边的酒店各有特色，有时候开累了附近又没有方便的酒店，她就索性睡在车里，吃自己带的速食泡面，可以说前几天的旅途是很顺利的。
直到她的VLOG评论区有人留言：“之前也和家人自驾去帕蒂斯高原游玩过，不过看博主的路线，好像不是往那个方向走的啊。”
这条评论点赞数最高，出现在了评论区第一条，林意之这才有点慌了。
因为按照原定的规划，她现在已经应该到高原沙漠区了，可此刻她推开窗子，窗外仍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大海。
但地图上显示她已经和帕蒂斯高原区距离很近。
短暂的自我怀疑之后，林意之再次出发。
因为要加快速度，她在酒店购买了不少饮用水、泡面和压缩饼干，就是希望可以快点到达目的地。
同时，一路上她也不忘拍视频简单剪辑之后发布。
评论区各种各样的声音越来越多。
“博主是要自驾出国的对吗？”
“或许是标题写错了，让我们继续关注。”
“很好奇博主有没有军.人背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过去三天博主都只吃压缩饼干睡汽车，有一段视频里好像是沙尘暴吧，博主都还在继续开车。总之就是难以想象啊。”
直到林意之开到边境，因为护照问题被安保人员拦住。
“请出示你的护照或者相关证明文件。”安保人员面无表情。
“不好意思，我不出国，我要去帕蒂斯高原。”林意之摘下墨镜，头探出窗外。
说着，还拿出手机展示了自己预定今晚下榻的酒店。
她已经连续开了好几天，身心俱疲。
安保人员看了眼林意之的手机：“UnoxHotel......”
“是的，”林意之说，“地图显示这里距离酒店只有十几公里的路程，我只要沿着这条路往前开，再右转就到了。”
“是的，请出示你的护照。”长满络腮胡的安保人员依旧面无表情朝她伸手。
林意之：“......”
“小姐，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安保人员居高临下看着林意之：“出示证件，从邻国借道，再回到本国入住酒店，或者——”
他手按在腰间皮带上，仰头看了眼陡峭的高原山峰刺眼日光，“翻越帕蒂斯山，到达你入住的酒店。”
林意之现在明白了。
她按照地图上的路线一路开过来，以为自己离高原越来越近——实际上她的确算是到达了高原区，可却离目的地越来越远，除非她真的能如那个安保所说，开车翻越险峻的帕蒂斯山。
“或者我可以做第三个选择，”林意之扭过头，面色有点尴尬的戴上墨镜，“原路返回。”
回去的路上，林意之继续拍摄VLOG视频——毕竟来都来了，但标题已经改成了“开到哪里是哪里的自驾游”。
评论区的网友回过味来，都快笑疯了。
“明白了，博主迷路了啊？？是不是打算从邻国借道然后在边境被拦住了，嗯？”
“emmmmmmm我真的笑死了。”
“今年自驾圈最大乌龙了吧我的上帝，翻了下po主好像是时尚博主啊，是怎么想不开......总之关注了。”
“是搞笑博主吧......”
“难道没有人觉得博主给大家提供了一种新思路吗，我算过了，按照博主的路线，提前办理好入境文件的话能节省整整两天的时间到达石油小镇呢！当然，邻国最近好像有恐怖袭击呢，还是先建议权衡一下再做决定吧......hhhhhhh抱歉真的忍不住了笑死了！”
这次的自驾游，林意之被时尚圈和自驾圈嘲笑的体无完肤，但粉丝涨了两百多万。
那之后，林意之再也没提过自驾的事情。
原本她以为那件事情已经结束了，可没想到，月初的时候RV官方联系她，问她是否愿意做RV汽车的品牌大使。
林意之这才想起那段原本她以为再也不会记起的事情——当年她自驾“穿越帕蒂斯高原”的时候，开的就是RV的越野车。
回国之后，她没再开过RV的车，经过深思熟虑，她还是答应了这个邀约。
作为一个网红，能被豪车品牌认可其实是一件很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品牌开出的条件也很好——除了要把当年的VLOG视频再次剪辑放出来。
关于这一点，林意之早就看开了，反倒觉得阴差阳错下因祸得福。
林意之为RV拍了正式的宣传视频，并应邀在周六上午参加RV在W酒店的品牌活动。
让她哭笑不得的是，这次品牌活动的主题是“出发的力量”，主要展出RV最新款几部越野车。
活动一开始还播放了林意之当年拍摄的视频，虽然她体验一般，但是现场氛围很好，网络上的话题度也很高，估计这也是官方选她做品牌大使的初衷。
林意之的部分结束后，她到包厢里面休息用点心，等待结束合影。
品牌方提前为林意之准备了一大束粉白的玫瑰花，除此之外还有甜品台和葡萄酒。
一早到现在林意之就只喝了一杯冰美式，她挑了只抹茶舒芙蕾放在白瓷碟里，给自己倒了半杯桃子气泡水后坐到沙发上。
边打开手机，去看RV官方直播活动的评论。
直播评论刷的很快，不少都是讨论她的——林意之虽然是还算知名的网红，毕竟关注越野车的人群大都不是她的粉丝群体。
不少人吐槽RV官方自降身价，请小网红站台，为了流量连品牌形象都不要了。
也有许多人为林意之讲话。
“上面的显眼包都是男的吧？帮帮忙，你之姐开RV1越野车穿越帕蒂斯高原的时候你们都还不知道在做什么呢。”
“开车穿越帕蒂斯高原......不巧我还正好知道，是开车到两国边境被拦下那次吧。女的都这样，路痴，那什么，开车穿越无人区什么的，出发点是好的，主要是你先别出发哈哈哈。”
“RV懂我们想看什么哈，不说了，看模特的身材就去下单了。”
“感觉自己眼睛脏了都什么啊......选错路线是一回事，但我没记错的话，博主选的那条路一路上都没什么像样的酒店，换个男的真就未必能开下去。”
“9494，我是ee的铁粉我来说，帕蒂斯高原那次是乌龙没错，但ee能开完往返全程就真的很厉害好麽，中间还自己换轮胎，忽略那些nan的吧，看着挺糟心的。”
“高学历又漂亮的女人是会被这样被恶臭男吹毛求疵讥讽，姐妹们听我说一句真理，越被男的骂说明你越优秀，想想看你被男的夸会是什么感觉，ew，想想就觉得反胃呢。”
对于评论区无休止的争论，林意之早就习惯，或许真如评论区所说，她想象不到被网络上的男人夸是什么感受。
恐怕并不会好。
没过多久，“开车穿越帕蒂斯高原”这个词条上了热搜。
林意之刚点开热搜，就有敲门声响起。
她放下手中的叉子，起身去开门。
“林小姐，你好。”
面前的玛利亚姆身穿一件宝蓝色深V吊带裙，笔直的黑发披在肌肉线条完美的肩上，见林意之开门，她唇角浮现完美微笑，普通话不够标准但流利。
“玛利亚姆小姐。”林意之面上露出一丝惊讶。
“我最近住这里，一楼看到你的海报。”玛利亚姆说，“可以进去喝一杯茶吗？”
“玛利亚姆小姐有什么事情直说就好，”林意之一点都不掩饰脸上的冷淡，“我今天还有工作要处理。”
“林小姐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出现在春申吗？”玛利亚姆高耸的眉峰微挑，话里多少带着些挑衅的意味。
林意之心里想到什么，但她只是抬手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你还有三分钟时间。”
玛利亚姆脸上有讶异闪过，随之轻轻一笑。
“不愧是林小姐，这件事情呢，就算是长话短说三分钟也未必说得完，我给林小姐看一张照片，林小姐看了照片，或许就能明白。”
玛利亚姆今天的美甲是扑克牌主题，食指上是“ACE”，字母“C”被巧妙描成了一弯蓝黑色的月，她指尖轻点相册，而后将手机递到林意之面前。
林意之看向手机屏幕上的那张照片。
——赵以鸿闭着眼睛侧躺在酒店洁白的床单上，身上不着寸缕，至少照片拍到的上身没有穿衣服。他面颊醺红，鼻尖上还有汗意，是显而易见的醉态。在赵以鸿左肩偏下一点的位置，有一块浅红色的胎记，正好是一弯月的形状。
林意之遽然想起初见玛利亚姆时她左耳上明晃晃的钻石弯月耳坠。
视线也不自主再次滑向玛利亚姆指尖的“ACE”月美甲。
赵以鸿身上有月亮形状的胎记，她不知道，玛利亚姆知道。
她不知道大概正常。
可是......林意之思绪苍白的转了个弯，玛利亚姆会知道，大概也没什么不正常。
似乎是察觉到林意之的心思，玛利亚姆表情微妙的收起手机朝林意之粲然一笑，而后转身离去。
林意之心里空落落坐在VIP室的沙发上，片晌，她拨出了一个电话。
“Jimmy，我想问下大概什么时候我能搬到滨江那边？”
Jimmy是林意之的装修负责人，也是国内知名的室内设计师。
“林大小姐，您这是急用吗？”Jimmy语速极快还带着点揶揄，“合同上写好的，下月15号前呀，要是您想早点收房emmmm我看看哈，最快的话......下下周周日，没商量，除非我想收到工人的律师函，哈哈。”
“下周日，Jimmy拜托了，我知道在春申没你搞不定的事。”林意之拖着声音跟Jimmy撒娇。
“下周日？”Jimmy声音都尖了起来，“你跟我开玩笑对吧？下周日你的芭比沙发都还没上色呢！”
“那就等我先搬进去再装沙发，下周日前卧室没问题吧？”
“卧室......卧式倒是还行，不对啊，你让我从欧洲买的那幅画到不了！”
“那就等我住进去再安装画，白天我不在家房子还是交给你，谢谢Jimmy！”林意之说罢，迅速挂了电话。
下周日前搬进去，再和赵以鸿提结束协议的事情，至于电影节的事情，好像也没有再告诉他的必要了。
林意之就这样下定了决心。
唯一让她有些担心的就是奶奶。
这段时间，奶奶住在赵宅和橘橘一直相处的很好，林意之不忙的时候，也会和奶奶一起吃饭。
林意之没有提请奶奶搬回去的事情，奶奶也就住着，不知道是舍不得林意之还是对橘橘有了感情。
只是奶奶的眼癌症状越来越明显，免不了抱怨眼睛疼、看不清，好在医生那边说，癌细胞扩散的虽快，但经过药物治疗也能暂时压制，只是这种情况并不稳定，说不定哪天就会有意外发生。
虽然有专业的护理人员陪着，可林意之还是觉得，长此以往不是办法。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林意之决定跟奶奶坦白。
既是坦白奶奶身体的事情，也是跟奶奶直说自己和赵以鸿的协议关系。
奶奶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在林意之心里，奶奶是女战士一样的人物，她觉得奶奶有权利也有能力知道和自己有关的任何事情。
反观自己，以为是在保护奶奶，其实还是对她不信任不尊重。
至于她和赵以鸿的事情，旁的人也就算了，林意之相信，就算奶奶知道了，也不会责怪她。
房子装修进度快，安顿好奶奶后，林意之比预想中的日期提前了两天搬离赵宅，她想了想，还是将橘橘也一并带过去。
伍思雪也说了，赵以鸿对宠物并没有什么兴趣，不过橘橘是赵以鸿带回赵宅的，如果赵以鸿真的不同意她将猫咪带走，那就再同他商量。
赵以鸿这段时间忙，有好几天都不在家，林意之也不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在家的时候也不分工作日与周末，即便是周六还是会早早离开，而且心情似乎也不怎么好，都不多和林意之说话，见到了，也只是点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
可只要他在家，不管多早离开，都会帮林意之把早餐做好放在客厅茶桌上。
即便她已经很久不吃他做的早餐。
庭院里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场秋雨一分凉，不知不觉间，赵宅的树木也渐染上了黄。
林意之看着草坪上自己打包好的十几箱行李，心里莫名有种奇怪滋味。
当时她搬进赵宅的时候只拎了一只手提袋，所有的一切都是赵以鸿准备的。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住在这里只是很短暂的事情，也从没想过把自己的东西搬进来，可是不知不觉间，她的衣服鞋包、生活用品包括很多书籍都搬了进来，甚至还在这里装修了专门的摄影房。
还有橘橘。
堆得高高的行李也在提醒她，应该和赵以鸿好好告别。
可最终林意之只是给赵以鸿留下了一张便签，就头也不回乘车离开这里。
*
搬离赵宅之后的一天时间里，赵以鸿没有打过来一个电话。
起初林意之打算在新家安顿好之后和赵以鸿打电话说一下这件事情，毕竟她住在赵宅的时候，赵以鸿待她周到无比，再怎么说，不辞而别也显得有些不合适。
可等林意之终于将忙完躺在沙发上休息，拿起手机发现信箱里没有一条赵以鸿消息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有着很明确的不舒服。
即便明知道这种不舒服是毫无立场的。
就好像是，去因为遭遇海啸而去怪数千里之外轻扇翅膀的蝴蝶。
——或许，内心还是有隐隐期待的，林意之心想，期待他能挽留。
那，赵以鸿是那只能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蝴蝶吗？
日子还得毫无波澜的继续，结束了《还牙》的拍摄至今，除了偶尔和小灯聊天之外，和电影学院的那帮学生好像都没有太多交集。
一早上林意之起床刷朋友圈看到海哥发的一条朋友圈，吐槽期末作业繁重，剪视频剪到天亮还要喝一杯咖啡继续剪，林意之才忽然觉得和小灯他们一起去江场拍戏的日子是那样的遥远。
那时候他们在江场边上的海滩彻夜饮酒看电影，又会因为一条戏中的一条镜头争辩，还真是......美好啊。
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不同的是，会比当时的自己更为珍惜那些朝不保夕的美好。
周六晚上，林意之洗好澡后，看到手机上有两个赵以鸿的未接电话。
她愣怔看着手机，正犹豫着要不要拨电话给他回复的时候，电话再次响起。
还是赵以鸿。
林意之划动屏幕接通电话。
赵以鸿严厉刻薄的声音劈头盖脸而来。
“林意之，谁让你去管赵莺和梁辞之间的事？”
“我——”
赵以鸿打断她，“我以为你是有界限感的人，你知不知道你惹了什么祸。惹了祸又不接电话，”他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讽刺之意，“林意之，据我所知，这不是你的风格。”
林意之才知道，她是真的闯了大祸。
先前答应梁辞会去赵莺那边做说客的时候，林意之并非没有想过这件事情背后的影响。
她知道赵以鸿对梁辞的态度，也知道凭借她和赵以鸿虚假的亲密关系，她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去找到赵莺帮梁辞传话，可那天晚上在太平山顶，林意之到底是答应了梁辞。
或许是因为想到梁辞这么多年苦苦牵挂、甚至不惜闯入唐家宅院只为了见到赵莺，又或是因为梁辞的那句“不愿见，说明放不下”，总之，虽说没有向梁辞许诺，可这件事，林意之不做心里不安。
打电话给赵莺之前，林意之不是没想过提前和赵以鸿打个招呼，可一想到赵以鸿有可能对她隐瞒的桩桩件件的事情，她还是选择绕开了他。
总归就是一个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回应的电话，林意之那样想。
可林意之没想到的是，赵莺听到她提梁辞的名字后，有半分钟没有开口说话，就在林意之以为对方不会再有任何回应的时候，赵莺却忽然说：“在我家楼下的咖啡厅见个面好吗，之之？”
这是林意之第一次私底下和赵莺见面，仔细看才发现，伍思雪的眉眼和说话时候嘴角轻轻弯起的模样真的很像赵莺，甚至说话时候那种特有的语调都一脉相承。
林意之心里有些讽刺的想，两人就连对男人的品味也是如出一辙啊。
林意之把梁辞那晚梁辞对她说的和赵莺有关的所有话都告诉了她，赵莺全程安静的听完后，问林意之：“梁辞他，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不清楚。”林意之摇摇头。
或许不是不清楚，林意之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应该是好的吧，他可是永远位于人群视线中心的梁辞。可是，爱而不得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我知道了，谢谢你。”赵莺说。
那天赵莺和林意之说起了她当初和梁辞分手之后的事情。
她说去马来的飞机上她哭了一路，一路上都在听梁辞送她的MP3里面的音乐；她说梁辞这个人很怪，别人都送珠宝首饰送包包，他却送她MP3，还说里面都是他下载的歌；赵莺说当时她毫不留情刺梁辞说，你就是拿不出买珠宝的钱才只好玩这种穷浪漫吧。
说到最后赵莺流眼泪了，哽咽着说自己是胆小鬼，说那时候就算她一定要跟梁辞最多也就是被他伤而已，不会像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是哪样呢？林意之想起在唐老太太告别仪式后，伍铭先生温柔将赵莺拥入怀中的场景。
林意之问赵莺，“那您会和梁辞在一起吗？”
赵莺听了，笑得眼泪飞起来，“现在吗？怎么可能，我女儿都和你差不多大了，干什么要做那种事。”
可赵以鸿告诉林意之，赵莺和丈夫伍铭提了离婚。
林意之听了，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挺理直气壮。”赵以鸿质问林意之。
若说只是赵莺向伍铭提离婚了也就罢了，可这件事偏偏以一种最戏剧化的方式发生了。
赵以鸿找到赵莺问她的时候，赵莺说其实她一开始和林意之聊完之后并没有任何离婚的打算，只是联系了梁辞，说要见一面，她当时的想法就是，彻底了结这件事情。
赵莺和梁辞约在Y.酒吧——曾经两人分手的地方，两人一开始只是好好在聊天，后来不知怎么，两人都流了眼泪，还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这一幕，正巧被伍思雪看见。
伍思雪冲上去问他们是怎么回事——三人面面相觑，一人流着眼泪声嘶力竭质问，另外两人沉默不语，最后伍思雪回过味来，泪眼模糊问：“梁辞，你不要告诉我，曾经在这里把你甩了的那个白月光是我妈。”
任何人都拦不住伍思雪，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父亲伍铭。
伍铭沉默着听完，甚至都没联系赵莺，直接搭飞机去了马来。
伍思雪这才知道，原来爸爸一直都知道这件事。
这么多年来，这对完美夫妻之间也有马里亚纳海沟般的裂痕。
完美幸福的家庭，一夕之间轰然崩塌。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伍铭就一直沉默着，直到赵莺果断提出了离婚，伍铭才打电话给赵以鸿。
“思雪妈妈和她爸爸离婚之后，是要和梁辞在一起吗？”林意之话脱口而出，“那思雪怎么办？”
赵以鸿那边沉默了十几秒钟，而后，他冷笑出了声，“林意之，你还真是和普通人不一样。”
“惹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悄无声息脱身离开，连猫都带走，电话也不肯接，林意之——”
说到这里，赵以鸿忽然停下，像积攒了许久的力气无奈泄下，声音里也带着一种刻骨的冷漠：“如果你想知道的话，赵莺并没有和梁辞在一起，至少目前不是这样。”
他说：“赵莺去了港区，说是要专心打理老太太留给她的公司，伍铭准备将国内的产业出手回马来。”
电话里的沉默冰冷又令人窒息，赵以鸿声音中的威压像沉重石头压在林意之的胸口。
她想起赵以鸿一直以来对她的原因未知的关爱，想起玛利亚姆手机相册里那样暧昧旖旎的照片，想起思雪......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疯狂在她心头酝酿着、鼓动着。
“你凶我有什么用啊？”
林意之现在的情绪乱七八糟，混乱的思绪扯着嗓子在她脑子中争吵，理也理不清，话一出口，眼泪就跟着流了下来。
“赵以鸿你是真的觉得，现在所有不好事情都是因为我才发生的吗？”林意之声音哽咽低哑，“你们现在这样反倒让我觉得梁辞是对的，他说的没错，思雪妈妈这么多年都躲着他，难道不是不敢面对吗？如果根本就是彻底不在乎了，为什么会不敢面对？”
“明明是他们之间互相放不下彼此，明明也是他们胆小懦弱，为什么你要把所有的错都算在我头上啊？”
林意之想起伍思雪，想起她每次提到梁辞时候无奈委屈的模样。
一直以来，伍思雪都是林意之心里很羡慕的人，她漂亮、自信，敢爱敢恨，这世上让人难过的事情，好像就没有一件发生在她身上。
可是，自从知道梁辞和思雪的母亲曾经的过往之后，这种羡慕就慢慢变成了一种无奈的怅惘，甚至让林意之无法面对伍思雪。
伍思雪一直说，舅舅是最疼她的人，可是最疼爱她的舅舅，也骗了她这么多年。
一想到这里，林意之就不免更怨赵以鸿。
“还有猫，那猫明明就是你送我的......”委屈、难过与害怕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林意之几乎是泣不成声，“都已经把猫送我了......为什么我不能带走......”
“我哪有、哪有悄无声息离开.......”林意之哽咽着，“明明也给你留了纸条的......”
“先不哭了，行吗？”赵以鸿声音里带着些连他自己都不自知的无措。
“我没有哭......明明、明明是你、是你错怪我，”林意之轻轻喘着气，眼前一片模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好了，”赵以鸿声音温柔下来，带着内疚与歉意，“是我不好，”他顿了顿，“错怪你了。”
“还有、还有......”林意之抽泣着，“还有......”
“还有什么，你慢慢说，好不好？”赵以鸿说着，又问，“之之，你现在在哪里？”
“为什么问我现在在哪里......”林意之抬手抹了抹眼泪，正好瞥见慢悠悠走进卧室的橘橘，心里忽然更委屈了，“还是要把橘橘接走对吗？好、好啊，我现在就在、在家里......”
半个小时之后，赵以鸿敲响了林意之的家门。
虽然已经基本调整好了情绪，林意之眼睛还是略显红肿，在这半小时的时间里，她已经将橘橘平时最常用的餐具和玩具打包好——连同装着橘橘的猫包一起放在门口。
“橘橘已经准备好了，”林意之看着站在门口的赵以鸿，侧身让出位置，“你可以接它走了，但是——”
林意之手指尖绞着睡裙的下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不可以帮我发一些橘橘的照片视频。”
橘橘慵懒躺在太空舱里，长长的尾巴轻轻晃着，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林意之刚见到橘橘的时候，它又瘦又小，因为营养不良，眼睛大部分时间都睁不开，可现在橘橘皮毛油光水量，一双大眼睛永远都是亮晶晶的。
“谁说我是来接橘橘的？”两人距离很近，赵以鸿看着林意之泛红的眼角，眉头轻轻蹙起，声音也低哑许多。
“不是来接橘橘，那是做什么？”林意之抬眸。
“你说呢？”他盯着她。
“我怎么知道。”林意之表情执拗别开脸。
“我来接你。”
“接我？”林意之看赵以鸿。
“没错，接你。”
“接我做什么？”林意之冷笑一声，“我搬出赵宅的时候赵教授也没有一个消息短信的，现在也不用您管我的事。”
“我为什么没有联系你，你不知道原因吗？”赵以鸿面无表情问。
“我怎么会知道？”
赵以鸿声音严厉：“你忽然去联系赵莺，捅出那么大的篓子，我最近一直在春申、港区、马来往返，根本就不知道你搬出来。”
“所以赵教授深夜跑到我家，还是为了质问我凶我，对吗？”林意之看着他，“刚才在电话里，责怪的话还没说完吗？”
林意之明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她知道赵以鸿没说谎话，他最近的确忙，现在想来，林意之就能理解当时赵以鸿为何对她态度冷淡——家里鸡飞狗跳，姐姐赵莺要和先生离婚，外甥女伍思雪得知自己和母亲喜欢上同一个男人。
想想就觉得头疼。
可她心里，总还是觉得，至少赵以鸿应该能理解她；至少赵以鸿不该对她态度这样。
“没说完。”赵以鸿迈步进门反手将房门“砰”的一声关上，“这辈子都说不完。”
林意之被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赵以鸿扣住手臂按到了冰凉的门上。
她身上穿着一件长款睡裙，粉色的丝绸质地的吊带睡裙，长度到小腿的位置，刚才流眼泪的时候，泪水落到睡裙上，现在还有点点湿痕。
赵以鸿手紧紧抓着她的肩膀，两人距离很近，鼻尖都几乎碰在一起，林意之心剧烈的跳着，听到赵以鸿在她耳边说——
“有些话你不和我打招呼和赵莺说了也罢了，可搬出去这件事，你不觉得自己做的不妥当吗？”
因为离得近，赵以鸿身上带着极淡烟草味的温热气息劈面而来，他的声音严苛不留情面，凿凿落在林意之心上。
“你搬进来至今，我有任何一件事对不住你吗？”他盯着林意之，眼睛里几乎有火光。
林意之被他震慑住，茫然摇了摇头。相反，赵以鸿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的很好。
她总算知道他愤怒是什么模样。
“现在收拾东西，跟我回去。”赵以鸿话里，似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不要。”
林意之是铁了心要离开，协议早晚有结束的一天，她不要做被动的那个人。
下一秒，赵以鸿却将她拦腰抱起，他站在客厅环顾四周，而后径直抱着她进了卧室。
林意之心跳几乎要挺直，她睁大眼睛，看着赵以鸿踢开了她卧室的门，卧室里面铺着洁白的毛绒地毯，他皮鞋没换就直接踩上去，留下一排脏脏的痕迹。
她想起赵以鸿的书房和卧室，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的模样，赵宅没有住家保姆，但赵宅从前的住家保姆都会在两人不在家的时候定期上门打扫。
在林意之的印象之中，赵以鸿是一个整洁到近乎有洁癖的人。
穿皮鞋进房间、踩在她卧室的地毯上这种事，根本不像他会做出来的事。
——有那么几秒，林意之如同旁观者一样审视自己，这种时候，为什么会有这些奇怪的想法。
“你现在收拾重要的东西，跟我回去。”
赵以鸿是真生气了，脖颈上青筋凸起，说话声音也又闷又沉，她从未见过他现在的模样，就是用气急败坏形容也丝毫不夸张。
“我不要！”
林意之也犟，赵以鸿外婆已经去世，再留在那里根本没有必要。
再说看赵以鸿现在情绪失控的模样，要真同他搬回去，说不定他会对自己做什么。
卧室里面有几袋行李还未拆开，赵以鸿瞥了一眼，俯身就要将林意之放床上，他身体倾斜时，林意之怕跌倒，下意识搂住他脖子，却不料将他整个人都带到了床上。
林意之卧室布置的简单，淡粉色的墙壁，乳白色的衣柜和地毯，除了一张床和衣柜之外，地毯上还放着一只浅米色的懒人沙发，床头悬着一副线条简洁的画作。
两人跌倒在床上，将原本铺的整整齐齐的浅粉色真丝床单弄皱，赵以鸿身体压住林意之，不算大的卧室里，忽然就有了暧昧旖旎的气氛。
赵以鸿也没料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怔住一瞬，撑起手臂要起身，却被林意之环住他腰的手臂禁锢住。
林意之身上的睡裙的一侧肩带滑落而不自知，赵以鸿喉结轻轻一滚，挪开视线，哑声：“林意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那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林意之忽然就很委屈。
“招呼都不打就跑到我的家里强迫我跟你回去，还指责我不该做这个不该做那个，”林意之扭头，一侧眼泪顺着脸颊流到耳朵里，“可是和你之间的协议原本就是因为你的外婆才会有的，现在......现在，我还有继续留在你那边的必要吗？”
赵以鸿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赵以鸿，你现在这样算什么？”林意之红着眼睛，盯着他，声音委屈极了：“之前是谁说不会喜欢国外的女生，可是和玛利亚姆之间的那些照片又是怎么回事？把我当什么了，有必要说那些话来骗我吗？而且你和谁走得近和谁交往根本就和我没有关系的啊。”
被赵以鸿压在身下，林意之觉得自己声音比平时更闷，这声音不像是出自她自己口中，更像是从赵以鸿身上传出。
“你没资格管我，你知道吗，赵以鸿。”林意之轻声在他耳边说，“至少从现在开始，没资格。”
“和玛利亚姆的什么照片，你说清楚。”赵以鸿问。
两人现在的姿势暧昧，可林意之满脑子都是负面的情绪，手仍死死搂着赵以鸿的身体，听到赵以鸿这么问，她脸上浮现带着讥讽的笑意，问：“你的左肩膀下面，是不是有一块浅红色的月牙形状的胎记。”
赵以鸿脸色微变：“你怎么知道？”
“玛利亚姆给我看的，她手机里面有你的，”林意之顿了一下，还是将那个词说出了口，“床照。”
“都已经到那种地步了，”林意之眼睛里有泪花，唇角却弯着，看向赵以鸿：“还能说出从来没有喜欢过国外女人这种话。还是说，赵教授一向是身心分得很开呢？”
把心里的话彻底说出来后，林意之心里的积攒的郁气得到纾解，她松开手，用力推了一下赵以鸿，想将他推开。
却被赵以鸿用力按住身体，深陷进柔软的床上。
赵以鸿一手按住林意之的肩膀，很用力，他手腕绷直，她白皙的肩膀上旋即浮现刺目的紫红色。
“你松开我。”林意之泛红的眼睛盯着赵以鸿，带着威胁和恨。
她声音还是平常那样，温温柔柔，可不经意间泄露出的怒意却表现出坚决和不容质疑。
赵以鸿一点一点松开她。
林意之推开赵以鸿，表情冷漠站起身，理了理自己春光乍泄的领口。
“如果赵教授想要把橘橘接走，请自便。”她语气冰冷，“我明天还有安排，现在要休息了，不送。”
周日，林意之和小灯他们受邀参加电影节开幕式。
这场开幕式可谓是大咖云集，国内外顶级影星依次走过红毯，不少都是携作品而来，入场的时候林意之还看到了那位她一直很喜欢的法国女明星蕾·让。
蕾一直以高冷毒舌闻名，林意之想上去合影，最终还是止步在原地。
林意之穿了件白色公爵缎长裙，样式挺括，优雅又大方，背部大片镂空将她的好身材展露无疑，裙摆上样式反复的花朵刺绣若隐若现，正显出她这个年龄的俏皮，又不失华丽。
她已经提前录制好了公布和赵以鸿分手的视频，只等今天电影节后发布。
大家关注她感情上的事情再正常不过，而她不想让关注她的人捕风捉影的猜。
视频出发前已经发给赵以鸿，毕竟他也是当事人。
虽说昨晚两人不欢而散，闹得很不愉快，不过按照林意之对赵以鸿的了解，他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大概消息也不会回。
小灯穿了件湖绿的旗袍，乌黑的发用一根银簪子盘起，体态优雅，气质出众。
看到他们一行人出现，林意之才发觉海哥没有来，可她明明记得邀请名单里面有海哥名字。
随大家一起走红毯入场的时候，也有人喊林意之的名字，确切来说，喊得不是她的名字，而是“意意”。
只是，最后林意之他们几组入场的时候，红毯这边的记者和摄影早已经不剩几个。
所以这几声“意意”就多多少少显得有些突兀。
小灯在林意之耳边悄悄说：“有没有觉得不习惯，但电影节好像是这样的，大家都会抢着去拍顶流，等下电影节正式报道里估计也不会有我们的照片。”
“很多顶流也是从小透明过来的嘛。”林意之心态很好，还悄悄跟小灯吐了吐舌头。
大家走完红毯后分开活动，林意之问小灯，“海哥他还躲着大家对吗？”
《还牙》放映那晚，海哥向小灯表白，当时小灯没有明确表态，可是通过之后海哥的反应来看，小灯应该是拒绝了他。
小灯眼神复杂看了一眼林意之，拉她去角落的咖啡吧台坐下。
“ee你可能不知道，不管怎么样我跟海哥都不可能走到一起。”
小灯苦笑一声，抬手拨了拨额前的刘海，“海哥的爸爸妈妈都是大学教授，我们家......我父母连社保都没有，而且我还有个弟弟......”
“那你喜欢海哥吗？”林意之看着小灯的眼睛。
“喜欢......”小灯神色古怪的摇了摇头，“我好像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小灯——”
“ee，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是很多事情你问我，我自己可能也不知道。”小灯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出来什么情绪，她站起身，弯唇甜甜一笑，“我们先一起期待《还牙》登上大荧幕，好吗？”
“小灯......”林意之眸色有些不忍，她拉着小灯的手却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是看着她说——
“你配得上这世界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真的，小灯。”
小灯眼睛弯着笑，“谢谢ee啦，不过说起来还没有恭喜你们呢，赵教授这次是真的为国争光。”
林意之轻蹙眉，有些不解。
“我看到热搜啦，朋友圈也有人转。”小灯一副“不要谦虚啦”的表情看着林意之。
“赵教授研发的......反正就是很厉害的仪器投入使用，在东南亚某个酒店检出巨量的新型毒.品，好像还牵扯到了某个国际恐怖组织......链接我就粗略看了一眼，很多地方看不太懂，总之国际上对赵教授的成果评价很高，据说好像是什么颠覆性的技术突破，关键是这个专利当时好多外国人要买，但赵教授选择了无偿和国家禁.毒部门合作。”
林意之没关注小灯说的这条新闻，但也记得朋友圈好像的确有从前杂志社的同事转发相关标题的推文。
“ee你不要怪我八卦，”小灯一脸狡黠的笑，“你一定要来参加我们这次宣传片拍摄的比赛活动，是不是因为赵教授？好浪漫哦。”
林意之立刻明白了小灯的意思，她摇摇头，“只是碰巧这次宣传片的主题是“禁.毒”罢了，而且，”林意之犹豫了一下，还是和小灯说，“我很快就会和他结束关系。”
小灯知道她和赵以鸿的关系是假的，林意之也不想在她面前遮掩什么。
沉默许久后，小灯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虽然之前那样和你说，可我总以为你们会有哪怕一丁点的可能性。”
林意之摇了摇头。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导演大杨急吼吼拎着包冲了过来，“赶紧去那边对流程，等会儿正式放映前还有个小采访，我跟苏老师商量了，最后决定让ee代表大家上，小灯你这边没问题吧？”
“我没问题。”小灯毫不犹豫的答。
林意之也急忙站起身，“怎么通知的这么着急，原先的流程上好像没这些。”
“我也是临时接到通知。”大杨急急忙忙带着两人往会场走。
“是有内部消息么？”小灯压低一点声音，“最后一部短片。”
“那哪儿能啊，”大杨哭笑不得，“几个组一样，都有采访，你没看入围这次电影节的片子的质量，除非你后台真硬到一定程度，但观众又不是傻子。”
采访是以直播的形式进行，林意之拿到问题提纲的时候，距离正式采访就只有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
好在她最后一个发言，时间充分些，也能趁机向前面几位代表学习一下。
采访在礼堂后面的一个开放式会客厅里面进行，来了许多摄像和记者，有不少面孔林意之都觉得熟悉，大概是从前参加活动的时候碰过面。
前面的几个人的回答无一例外都超时——也能理解，这可是电影节开幕式，是极为来之不易的一次露脸机会，没人会轻易放过。
越是到后面，林意之就越是焦头烂额，听着他们专业精彩的发言，她甚至觉得有点后悔。
自己这个彻底的外行好像根本就不该到这里凑热闹。
到最后，按照流程，留给林意之的时间只有三分钟不到。
“接下来欢迎我们最后一组的代表林意之小姐，因为时间关系，我这边只有两个问题想问林小姐，作为今天参赛所有小组成员中唯一一个没有专业背景的‘演员’，您来到电影节现场的感受是什么？另外，据我所知，除了您的小组内除了您之外大家都是电影学院的学生，大家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最终决定让您这个外行出演主演的角色呢？”
主持人脸上挂着最甜美的微笑，却问着最杀人诛心的问题。
林意之站在聚光灯下，虽然心里暗骂这两个问题既超纲又不地道，还是挺直脊背，神情从容不迫，唇角扬起微笑：“谢谢主持人的提问。”
台下密密麻麻的长.枪短.炮无一不是对着站在人群中心的她，林意之扫了一眼，后排的不少记者摄像脸上已有倦色，做直播的工作人员更是心不在焉，机器架在一旁，自己则低头看手机。
是啊，就算是到了电影节现场，可说到底，这场采访也只是整个活动的边角料而已。
在这个圈子里，她只是璀璨群星之中一粒砂子。
林意之也明白，能让这位主持人用这样温和收敛的措辞提问她，其实已经是他们看在港区唐家的面上手下留情。
只是他们还是会从她身上找话题，即便这场采访再微不足道。
不然为什么前面六位代表的提问都是提纲预先安排好的，换做她却是这样两个意味不明的问题。
开口之前，林意之心里忽然间涌上了一个极强烈的想法。
下一次，她要让那些神色倦懒无精打采的记者看到她时，眼睛里浮现狂热期待。
——不是因为赵以鸿，不是因为任何人，只是因为她自己。
“能作为受邀嘉宾来到电影节现场，我最大的感受就是激动，”林意之语气稍作停顿，弯起唇笑得甜美，“毕竟以前都是要抢票才能看到想看的影片。”
台下有很小幅度的笑声。
林意之继续说，“作为一个外行，能出演主演的角色、还代表各位优秀的组员站在这里发言，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我们拍摄影片的赞助是我拉来的。”
台下再次响起笑声，有人大声问：“林小姐意思就是，资本能决定一切是吗？”
“当然不是，”林意之眼神坚定看向喊话男人的方向，“钱能让我们电影开拍，或许也能让我们组员愿意考虑我做主演，但不能保证我们的作品入围。”她弯唇笑的坦然，“至少那些钱不能。”
包括主持人在内的观众都愣神片刻，低头玩手机的工作人员也抬起头，想看看台上这个言辞直接犀利的女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其实林意之心里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坦然无畏，相反，她心脏跳得前所未有快，就连手指尖都在轻轻发抖。
她其实可以用柔和的话不露痕迹缓解这两个问题，可林意之知道，如果自己迂回的话，事后心里一定会少不了憋闷。
主持人的话摆明了就是有针对的意味，如果今天她不是赵以鸿的未婚妻，想必主持人的问题会更加尖刻犀利。
“林小姐谦虚了，”主持人唇角浮起一丝包含诸多意味的笑，字正腔圆的说：“以港区唐家的实力，林小姐刚说的那些，还是不在话下。当然，我只是玩笑。”
“你说得没错。”
安静的会客厅中，带着不易察觉愠怒的男声响起，林意之皱眉，和所有人一样顺着声音方向侧过身看去。
是赵以鸿......吗？
素来清高持重的他浑身酒气，以至于隔着十几米距离林意之都能嗅得到，他脸颊上和薄薄的眼皮尚都透着红，衬衫纽扣开了好几颗，领带也松松垮垮。
赵以鸿依旧是白衬衫黑西裤，虽然身上带着醉意，可依旧站的挺拔，抬眸看向林意之的时候，她的心莫名就那么沉了一拍。
这个人......是怎么做到既正经又、又这么欲的啊。
昨晚闹到那样不愉快的地步，林意之最后还愤愤说了不少狠话，说了诸如两人以后最好不要再来往一类的话。
可等赵以鸿离开，她再细想，其实赵以鸿做错什么了呢？就算他在玛利亚姆这件事情对她撒了谎，就算他真和玛利亚姆有说不清的过往，可这也轮不到她去计较。
林意之拼命回想着赵以鸿和自己说他从未喜欢过也永远不会喜欢国外女人这些话时候的情势，发现自己竟然记不清晰那些话到底是发自真心还是仅又是为了维护两人关系的顺势而为。
总之，那样的冲突好像根本就是完全无缘无故。
“赵先生？”
主持人面露惊异的神色，立刻站起身往会客厅安保的方向看了一眼，转瞬又了然。
“你既然知道，”赵以鸿视线直直看向主持人，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色，却慑人于无形之间，“就不必再明知故问逼她。”
赵以鸿眉眼间仿佛笼罩着一层黑色的雾气，声音阴鸷的有些可怕：“她要来这里，不必靠我，或是任何人。”
林意之心都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主持人面露尴尬，赔着笑脸解释，赵以鸿却不再去听她说，只是径直走向林意之。
顶灯投下的光照在她身上，给林意之周身笼罩了一层光晕。
赵以鸿看着，忽而觉得她细密修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的影子都清晰无比，忽又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光线中晃啊晃。
脸上那表情生动，却不知是笑是怒。
她啊，赵以鸿无奈的想。
昨天就那样一声不言连人带行李搬了个干净，等他下班回到家的时候，偌大的房子只剩下一张淡黄色的便签。
便签上画着一只奇丑无比穿着粉色泳圈的鸭子，她的字迹潇洒——
赵教授，抱歉不辞而别。我的想法是，你的外婆去世（再次抱歉），这段所谓的“婚姻”也就没有继续的必要，结束的事宜照旧按协议执行。另外，橘橘我先带走了，关于橘橘，如果你还有其他想法，请随时联系我。也向你传达奶奶的感激，总之这段时间，还是谢谢你。
她字迹潇洒，走得也真潇洒。
赵以鸿低头看了一眼提在手里的“粉皇后”，她说喜欢这个西红柿的口味，他就回回买来，结果过了这么久，人家是一点不念他的好。
可她不能走，赵以鸿心想。
她凭什么走。
昨晚他去到她的住处，发现那房子竟还未装修完毕，门口的鞋柜显然是刚安装好，说明书随意扔在上面，客厅里沙发都还缺了一边。
不声不响背着他另外找了住处，却等不及装修完毕就搬离他身边。
就那么讨厌他。
是讨厌他啊，赵以鸿心想，昨晚把他赶出她家门的时候，不也说了吗，以后没有必要的事情，就不要再见面了，免得尴尬。
她就那么害怕尴尬吗，一个人旅行开到山背面最后原路返回就不尴尬。
不知何时，不大的会客厅已经挤满了各处闻讯而来的记者和摄像，所有人都端起设备，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赵以鸿走到林意之面前。
他忽视周围密密麻麻的相机和各个方向投射过来的眼光，指节绷紧捏住她的下巴。
林意之被他捏痛，皱起眉往后退。
安保人员都去哪里了，要她一个人面对这个醉鬼吗，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现在还在直播呢。
他深如寒潭的眼眸盯着她，声音阴郁又带着些沙哑：“想走？问过我了吗。”
发现自己好像推不开他，林意之欲哭无泪，只好压低声音哄着：“能、能不能回去再说。”
赵以鸿一把将她扯到怀里，酒气扑面，醉音沉沉：“之之，回哪里去，你说。”
林意之：“......”
她大脑一片空白，视线中全是神色兴奋的媒体和咔咔嚓闪烁的摄像头，片刻后回过神，她趁赵以鸿分心用力从他怀里挣脱，不由分说拖着他就往外走。
临了，还不忘回头和媒体解释，“我们这次拍戏的赞助，和唐家无关......是星词。”
“林小姐，是梁辞梁总赞助这次的电影拍摄吗？”
“请问赵先生接手唐家后是否有将集团业务中心转移到内地的想法？”
“赵先生此次将专利捐献之后是否有辞职放弃科研的打算？”
“赵先生何时打算与林小姐结婚？是打算在去港区领证还是在内地领证呢？”
“赵先生是与林小姐吵架了吗？”
“请问赵先生......赵先生......赵先生......”
林意之拖着赵以鸿的衣袖穿过长廊，穿过来往的工作人员与嘉宾，她面无表情往前走着，尽力忽略所有人脸上的好奇与探究。
她不知道的是，原本不温不火的直播因为赵以鸿的出现，观众数量正在迅速增加，弹幕也密密麻麻的刷了起来。
DVRT76890：【这是上回RV那个车模吗？想问下现在车模也能拍电影参加电影节了？】
嗯嗯嗯别问了：【别问，问就是港区少奶奶，哦不对，现在是总裁准夫人了，一起见证夫人从罗马出发走花路耶】
Sukisukiee：【ee好米啊赵教授也好帅渴死我了好嘛好嘛！！】
问就是你对：【一边跟赵公子谈恋爱一边要梁蝴蝶的投资我真的是ou了】
可乐鸡翅：【就我注意到了吗赵教授明明就是在哄老婆啊......】
1set：【这位是不是今天热搜上那个把专利捐给国家的大学教授啊？感觉长得有点像】
宇宙最牛科学家：【我敢肯定在看直播的所有uu里就我一人儿在疯狂截图斯哈斯哈】
那英南京分英：【md这是什么又冷又欲的大少爷，果然美女只会跟帅哥谈恋爱啊靠】
十万伏特_1001：【纯路人，发生啥事了啊有没有课代表】
全科课代表来了（闪电版）：【就网红@意意_ee拍了个电影今天在电影节上映，PS：这位网红姐姐原来是个时尚博主，不知道咋了就忽然来拍电影了，再PS：前段时间靠腿出圈的RV大使也是她。然后主持人问她问啥一个圈外人能做主演，这位姐就牛.逼轰轰的说投资是她拉来的，然后就被骂了。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采访到一半人家的未婚夫忽然来了，俩人就在直播间里公然打情骂俏啥的/挠头再再PS：这位未婚夫就是港区唐家的现任老板，今天禁.毒那个热搜看到了吗，专利就是人家捐的，最最关键是，未婚夫的脸能原地出道你敢信！！！！！！！！好了不说了，继续截图了！！】
哈基咪mmm：【能不能磕一个漂亮花瓶跟学者的CP呢：D】
韩女牛：【花瓶？？吐了。拜托有些人能不能别张口就来啊，这位博主本科是全球TOP10毕业的行吗？之前还在知名杂志社做编辑，就这还花瓶啊？】
仔仔妈：【国外本啊......】
MIKU13：【咱能不能先看看电影拍成什么样子再评价】
弹幕里面吵得热火朝天，有磕CP的，有扒林意之骂她的，也有少部分人关注电影，直到两人离开十几分钟后，观众数仍在不停增长，主持人这边不得不临时增加对本次电影节短片和禁毒宣传片竞.赛活动合作的介绍内容。
影城的逃生通道修在建筑外围，林意之从前来看电影的时候有时候会到这里的台阶上吹风。
她用力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带着湿气的凉风扑面而来。
两人站在影厅外的露台上，面前是蜿蜒上下的宽大楼梯，林意之甩开赵以鸿，看了一眼淹没在灯光中的建筑，而后抬眸盯着他。
“赵以鸿，我知道你没醉。”
或许是周围太过空旷，林意之的声音显得有些脆生生，她今天的妆容浓，眼尾上有浅香槟色的亮片，眨眼的时候很有眼波流转的味道。
“你刚才说的话我就当你是认真，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赵以鸿嘴唇动了动，过了片刻才开口：“你说。”
“我要知道你和玛利亚姆之间所有的事情。”她问的干脆，问完之后就再没任何补充解释。
人都有过去，林意之自己也有。
可她忍受不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林意之心里清楚，玛利亚姆能在她心里扎下一根刺，就是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玛利亚姆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才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是林意之不想听玛利亚姆说那些，她想听赵以鸿亲口说。
有些事，她当然可以接受，也可以不介意，但是她不能被蒙在鼓里。
可是，赵以鸿什么都没说。
直到林意之转身离开，他连一个字都没说。
林意之站在影城顶楼的露台上，拨出一个电话。
“喂，是乾叔吗？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林意之垂眸看着地板缝隙里面生出的几棵杂草，“是阿鸿，他喝酒了，在春申国际影城这边，麻烦您联系接他回去......不用客气。”
真的结束了啊，林意之手臂撑在粗糙的栏杆上往远处看。
大片的云层笼罩在城市上空，风一吹，云以极快的速度变换着形状。
或许赵以鸿是喜欢她没错。
像那样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之后，两个人互生好感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吧，林意之心想。
每日的见面，生活中很多琐碎又微小的细节，他有时会帮她开门，帮她泡一杯清茶，还按她的喜好加冰块，林意之也曾花不少精力帮赵以鸿补上书架上某套书籍缺失的某一本。
林意之觉得，自己对赵以鸿动心是人之常情，赵以鸿会对她有好感也是情理之中。
可那也只是动心、好感而已。
她与赵以鸿就像两条直线，短暂相交、长久远离是他们的命运。
黑云大片聚集在一起，天台上的风来势更猛，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林意之抬手拢了拢头发，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进场的话，还赶得及看后面两部短片。
“砰！”
头上剧痛传来，眼前转瞬陷入黑暗，林意之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身体已经倒在地上。
林意之还未来得及发出的尖叫声连同那声闷响一起隐匿在天台的风声中。
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