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汤

    盛宝珠背对着他,看不清李存珩此时面上的表情。她的心思在李存珩面前似乎一览无余,无处躲藏,而她自己却很难揣测到他此时的情绪。

    一种微妙的不平衡感在她心里油然而生。

    李存珩既然心悦他人,又何必在意她的想法。若是真正在乎他的想法,便不该将她困在这里。或许是真如她先前所想,自己不过是他给顾菱娘子找好的挡箭牌,甚至是替死鬼。

    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盛宝珠忍不住转过身,见到他阖上双眸的平和模样。与李存珩平日里似真似假的伪装出来的温和不同,眼下的他看上去毫不设防。

    她听余知念叨过,说陛下这段时日既要处理朝堂上的政务,又要筹备先帝的丧仪,甚至还要听宫人禀告后宫的各项事宜,几乎没有安寝过。

    盛宝珠鬼使神差般地抬手抚上他的眉眼,李存珩的眼睫近看更加纤长浓密,眼尾是一笔勾勒成的上挑弧度。

    指尖划过挺直的鼻梁,然后是唇色浅淡,因为有些干燥而纹路清晰的唇瓣。

    盛宝珠越看越觉得,这人的五官轮廓没有一处不合自己的心意。这么想来,自己当初“见色起意”也是无可厚非的。

    她匀出锦衾一角盖在了李存珩身上,怕他着凉。

    李存珩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为梦魇所困扰,蹙了蹙眉。盛宝珠想起自己儿时做噩梦时,阿娘会抱着自己唱姑苏的摇篮曲。

    她犹豫了一下,随即抬手轻缓地拍了拍李存珩的肩。那摇篮曲到底怎么唱,盛宝珠不太记得了,她想了想,哼着记忆里的调子,朦朦胧胧,迷迷糊糊,有着姑苏的烟雨迷蒙以及儿时梦间的香甜。

    那调子越来越低,嗓音也越来越轻,直至转成平缓的呼吸声,盛宝珠也睡着了。

    等到盛宝珠醒来时,天光大亮,李存珩已不见踪影。她伸手摸了摸身侧锦衾微凉,看来离开有一会儿了。

    她怔怔地坐在榻上,心中没由来升起一股遗憾与失落的情绪。

    随即盛宝珠忽而反应过来,自己在遗憾失落什么?遗憾昨夜没发生些什么,还是失落没有一睁开眼就见到他?上一世冷居东宫的孤寂与绝望浮现在脑海,这让她感到一阵恐慌,指尖用力地掐了掐掌心,提醒自己不要越陷越深。

    盛宝珠一骨碌爬起来想要出门,立在原地思忖半晌,自己能一起商量的也只有杜若了。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能助自己出去就好,其他的并不在乎。

    于是她唤来在外殿侍候的宫娥为自己梳洗,随即裹好厚厚的披风出了门。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昨夜的积雪已被宫人清扫出道路。盛宝珠照例先去了兴庆殿,太后的病情还是老样子,她陪着太后用过午膳,又闲聊了一会儿,见太后有些乏了,这才转身去了尚食局。

    刚过了午膳的时辰,尚食局内并不忙碌,盛宝珠恰巧遇到了正准备出门的杜若。

    “盛娘子若不嫌弃,便和我一起去太液池畔散散心罢。”

    临近太液池有一处水榭,盛宝珠坐在案几边听着煮茶的声响,不由得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一年前,李存珩递给她那碗糖蒸酥酪的时候。

    她心中不由得感叹,时光真是犹如白驹过隙,一切都恍如昨日。

    花窗大开着,有寒意扑面,将水榭内炉炭升起的暖意抵消了大半,让人不至于昏昏欲睡。

    有雀鸟停在窗棂,待盛宝珠看过去时,又扑棱一声飞走,掠过结有浮冰的太液池,没入了凋零的枝叶间。

    茶已煮好,杜若将分好的茶汤递过去,似是不经意间开口:“我从前刚到西苑负责莳花时,养过一只麻雀。”

    盛宝珠望向她,眸中满是疑惑。

    “当时它的翅膀受伤了,飞不起来,我就将它捡回去,养在了笼子里。”

    杜若端起茶盅抿了一口,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它的伤养好了,便要出笼子,可我养出了感情,怕它飞走,不想让它离开。”

    盛宝珠忽然有些明白了,于是问道:“然后呢?”

    杜若笑了笑:“它试了几次,见出不了笼子,便也作罢了。它变得很乖,很通人性,我每日同它倾诉,就算打开了笼子,它也不会飞走。我当时以为它也明白,在外面餐风露宿,哪有在我身边好,我可以竭尽所能给它最好的东西。”

    “可是——”

    杜若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就在我以为它永远也不会离开而放松警惕时,它飞走了。我回去的时候,只剩下了一个空笼子。”

    “这样吗……”盛宝珠怔怔地道。

    杜若叹了口气:“其实我不明白,明明在我身边随时有食物水源,不用自己辛苦觅食,也不用担心天敌的袭击,为什么一定要飞走呢?”

    “或许……它只是不喜欢笼子,”盛宝珠再次透过花窗望向远处,轻声道,“也更习惯自己觅食。”

    一盏茶汤饮完,天际光亮也暗了下去,杜若将去年酿造的梅花酒酿赠予盛宝珠。

    “这原本就是为盛娘子酿的酒,是给娘子的谢礼,以答娘子当初的救命之恩。”

    盛宝珠莞尔:“当初我也没能说上什么话,要说救命之恩,全靠……”

    她顿了顿,改口道,“全靠陛下。”

    杜若却笑了笑,说道:“若非娘子求情,陛下当时是不会管我的。”

    杜若心里明白,若非盛家娘子求情,清河公主的责罚会让她去掉半条命,而当时的陛下也根本不会在意她的性命。

    盛宝珠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接过那壶梅花酒酿,莞尔:“多谢。”

    -

    梅花酒酿是用江南一带的绿萼梅制成,还未入口便能嗅到梅花清香,入口回甘。盛宝珠以为不会醉人,加上心绪苦闷,猛灌了一壶后,竟觉得有些醉了。

    她听到宫人禀告,道是陛下今日没有在紫宸殿,而是回了东宫。

    “哦——”

    微醺的感觉令盛宝珠感到愉悦,仿佛脚下踩了云朵,她笑眯眯地问,“他在哪儿?”

    宫人恭恭敬敬地答:“陛下在正殿后的浴汤。”

    盛宝珠点了点头,驾着轻飘飘的云朵往浴池去了。

    在浴池外侍候的宫人刚想出言阻拦,立时被一旁的余知递了个眼色制止,于是宫人们面面相觑,都当做没看见有人闯进去。

    浴池水汽氤氲,让人看不真切。

    盛宝珠眯着眸子,隐约瞧见水雾迷蒙间,李存珩半褪下素白中衣的身影。

    她原本晕晕乎乎,见此顿时来了精神:“哎——身材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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