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离，车内光线晦暗不明。

    萧舒月坐在副驾上，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开车的男人。他动作流畅，神态自若，仿佛说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在等待她的回应。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可是为什么合在一起的意思就如此令人费解？

    托梦？暗物质？灵魂目标？老天啊，总经理是觉得对女下属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很好玩吗？

    “你不是张泽坤？”她艰涩地开口，对荒诞不经无处不在的修灵师话题已经感到不耐。它好像不仅要入侵她的梦乡，现在又要扰乱她的现实世界了。

    “张泽坤是你的上司，这你不用怀疑，而我只是借用他的身体与你对话。”专注开车的男人侧头看她一眼，淡淡一笑：“就像借用你家那只猫的身体。”他顿了下，神色有些复杂：“憨憨。”这名字真是有够蠢的。

    从她上车开始，徐少诚就打算开门见山，对筑梦和附灵秘术不做任何的隐瞒。毕竟他也没有太多必要和她周旋在这些事情上。

    修灵师是来帮助凡灵唤醒目标的，不负责为他们答疑解惑，更不需要考虑他们的三观是否会因灵魂和暗物质之类的真相给震碎。因为在任务完成后，除了灵魂目标，Moony会把凡灵关于修灵师和修灵界的一切记忆都抹去。

    灵魂是潜藏在人类身体里最深的秘密，他们自己都无知无觉，修灵师当然没法用念力轻易召唤出一个人的灵魂，然后直接问他目标是什么。

    但有些修灵师甚至会花数十年的时间与凡灵建立关系，取得信任，从而让他们倾吐心声，唤醒目标。这在徐少诚看来实在太低效了。

    多次使用筑梦术进行心理暗示后，他果断选择了附灵人类的方法与萧舒月直接交流。根据Albert教授的课程，附灵人体不仅需要同频的磁场，还需要与凡灵对象有微妙的关系，避免引起他们初次的反感和抵抗情绪。

    “总之，在凡灵界附灵人类，是一项需要慎之又慎的事。因为人类的物质大脑是一个完整而复杂的神经网络，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维持两个世界的现状，我们尽可能不要触动这个神经网络的任何基因开关。”Albert教授曾在课堂上这样说。

    考察完萧舒月的人际关系后，他挑选了张泽坤附灵，并且选择用相对隐秘的会面形式避免他人猜疑。而今晚过后，他会删除他手机上的聊天记录，并只消除他一个人的记忆便够了。

    他认定萧舒月今晚会来，并且在情况未明的情况下不会告知其他人。他赌对了，计划毫无破绽。思及此，他的嘴角又抑制不住地轻扬。

    从她上车开始，这个男人的神色一直都是轻松的，舒展的，完全不像是要说谎或者瞒骗什么的样子。

    而萧舒月却是从紧张、不安、困惑、惊疑，再到如今的心头巨震：他知道憨憨？！

    果然，一切都是从带回那只狸花猫开始的，它真的是一只成精的猫，她心想。那么所有事情都说得通了，那只猫突然要跟她回家，又不肯被送走，那些奇怪的梦，以及今晚张泽坤莫名其妙的邀约。

    “修灵师......”她低喃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词。

    难道，人类真的有灵魂？

    像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似的，徐少诚继续慢悠悠地说：“没错。人类有灵魂，世间万物都有灵魂。我们都是由身体、精神和灵魂组成的生物。你暂时还不能接受，是因为目前物质世界的科学家还没有真正弄清楚其中的关系，也就是说这个常识在这个阶段暂时还没有被这个世界所捕捉。”

    萧舒月静坐不动，仔细咀嚼着他的话。

    她明白他的意思，她知道世界上仍然有许多未解之谜。关于人类意识、关于黑暗物质，关于量子理论，关于外星生命，有太多的事情，科学家都还无法作明确的论证。

    可是，她又凭什么相信他的话呢？

    “你不需要马上相信我的话，我可以有很多方式向你证明。但首先，你没办法和一只猫对话。”徐少诚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一股即将现身的快感在他的意识里涌动，但他还是语气平淡地说：“所以，我需要你帮忙做一件事，那就是以你的意念呼唤我现身。记住，意念力就是一切。”

    意念力就是一切，男人清亮的嗓音在萧舒月脑海里回旋。她在梦中也听过这句话的，意念力就是一切。

    他开车极稳，车窗外的街景如浮光掠影般闪过。萧舒月被震慑心灵的观念纠缠，始终静默不语。

    她脑中似乎有一个名为理智的声音在说：“什么修灵师、暗物质，太匪夷所思了。找，去找他话里的漏洞，他在胡言乱语，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有另一个名为潜意识的声音又在说：“那普通人怎么可能知道你的梦，你的猫？怎么解释神奇的猫，还有那奇怪的梦？”

    徐少诚偶尔侧头看她，终究没有再说话。

    两人一路无言，等萧舒月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的街景越来越熟悉。这是，她家的方向，他送她回家了？

    她心头稍稍一宽，但还是不讲话。直到徐少诚把车子停在她小区楼下。

    “回去吧，希望我们待会儿可以见一面。”男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眉眼带笑，鼻梁高挺，薄唇微勾，整个人如月光般清冽动人。萧舒月微赧低头，蓦地想起，这是张泽坤的脸。

    他言语间都透露出，修灵师本体还无法真正现身，需要她意念的助力。

    “所以，你真的不是张泽坤？”她开口问。

    “不是。”

    萧舒月突然鼓起勇气说：“那......你能帮忙转告他一句话吗？”

    不管修灵师的故事是神话还是谎言，现实中，她只是一个随时可能被裁的普通员工，而现在正破天荒地和老板同乘一辆车。想到这，她决定不放过这个机会。

    “什么？”徐少诚本想拒绝，随即想到她也许以为他与张泽坤之间也有某种联系，且听她要说什么。

    “我知道裁员也是出于公司经营的正常考虑，我们普通员工没有办法左右，但现在外部环境很差，希望公司都能尽量满足我们合理的补偿方案，同时也能和我们沟通一些裁员的替代方案，有些同事是愿意减薪和休假的。”她一字一句地说完，听得出略有一丝紧张：“我说完了。”

    “就这些？”徐少诚有些诧异：“你不替自己说些什么吗？”

    萧舒月立马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不了，如果真的轮到我头上，我会努力接受再重新出发。”无缘无故，毫无瓜葛，他要怎么破例让她留下呢？她只希望真到那时候，该自己所得的一分不少。

    四目凝视，徐少诚从她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眸里读到了某种决绝和淡然，思考了几秒钟，他答：“我会想办法转告他。”

    “谢谢。”她向他道谢，又最后看了他一眼，开门下了车。

    她站在路旁看车子开远，一路望到它远离了视线，然后转身，毅然决然地走向家的相反方向。

    夜色清幽而喧嚣，街头的灯光朦朦胧胧，路上行人稀稀疏疏，一切显得真实而又缥缈。

    从张泽坤莫名其妙的相约，到最后离奇古怪的修灵师宣言，今晚收到的信息量太大，萧舒月感觉头都要爆炸了。纵然心头有万般疑惑，她还是决定先到附近的饭店，填饱肚子再说。

    她来到相熟的日料店，点了一碗蒲烧鳗鱼饭。香甜的米饭，加上入口柔滑软绵的鳗鱼肉，是她的最爱。因为价格略贵，平时舍不得吃，只有感觉心情郁闷，工作不顺心，抑或是特别开心的时刻，她才会奖励自己一碗鳗鱼饭。

    因为父母开小饭馆的缘故，萧舒月不仅从小爱吃，懂吃，也对美食有独到的见解和要求。就像开心的牛比悲伤的牛好吃，她认为食物是可以传递信息的。

    鳗鱼是至今还无法实现人工繁育的鱼种，每一条鱼苗都需要远渡重洋捕捞。所以萧舒月觉得，品尝鳗鱼饭的时候，脑中是不能有任何杂念的，专心品尝它鲜美的肉质，是对鳗鱼和渔民的奉献精神最诚挚的道谢。

    把今晚的烦恼疑虑都暂时抛诸脑后，她专心吃完了一碗美味的鳗鱼饭。

    吃饱喝足，精神和力气又回来了，萧舒月的小脑袋终于又重新运转起来。

    如果他是暗物质世界的人，是怎么来到我们的世界？灵魂目标又有什么用？而且，为什么网络上没有任何关于修灵师的讯息，他们不可能只找她一人吧？

    细想下来，疑点太多，她甚至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当面和那只狸花猫对峙了。

    一路沉思走回了家，萧舒月站在楼下，抬头看着夜空，长长地吸了口气，吐出来。

    心跳得有些快，不知为何，她隐隐有种直觉，这次回家之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