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林仙儿并没有睡着。
她的窗外,长满了春天的藤萝和花朵,她的屋子灯火明亮,比窗外的月光还亮。
这些灯都是林仙儿点的,她一个瞎子,为什么喜欢点灯呢?
林仙儿如今很少有睡不着的时候,但今夜她在床上久久没有困意。
她见到了曲无容、一点红、楚留香,但是其他人呢?
她想到水花清,她是个不喜欢热闹的性子,大概已陪着小玉睡下了,还有很多、很多的人。阔别已久的老朋友,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藏在心底的梦中人,这些人又在哪里?是不是和她一样没有睡着?
她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林仙儿没有再想下去,她平时不敢多想,现在是不能想,因为她的头脑忽然因为醉意变得有些昏晕。她几乎没有想过她和西门吹雪的决斗,想太多就会犹豫,她不喜欢犹豫,因为人的生死只在刹那。
她轻轻叹了口气。
桌上的飞剑突然抖动起来,它的剑影也在动。
林仙儿蜷躺在床上,微红的脸颊枕着枕头,笑道:“你想做什么?”
小鸟“唰”地一声飞到她枕边。
林仙儿的眼睛轻轻睁开,朦朦胧胧的,又垂落,眼睫扫着枕边的剑,她道:“你又想我抱着你睡?”
小鸟嗡嗡作响。
林仙儿轻声呢喃道:“但你不能乱动,乱动我就扔了你。”
她忽掀开薄薄的被子,敞开怀抱,小鸟连剑带鞘飞快地钻进去。被衾里无处不温暖,柔软,充满着淡淡的香气。
小鸟被她清瘦温软的身躯搂着,漆黑的剑柄抵着她的锁骨和下巴,被散落着的长长的发丝覆盖。
林仙儿抱着剑,脸颊红润。
她呼吸平静,面容甜美而安详。
她难得做了一场梦,似乎是个美梦。梦总有醒来的时候,但这一刻,她已睡得很熟。
……
没有云,也没有星星,月色迷离。
楚留香站在寂静的树林下,他并没有睡,也没有做任何的事情。
他的手掌握着一朵紫色的小花。
他微微垂着头,高挺的鼻尖触碰着花朵的花瓣。
他没有什么表情,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他的动作仿佛在思考:这种紫色迷迭花的花香,是什么味道。
……
漫山荒野,这里只有风声,甚至连她们的呼吸声都难以捕捉。
公孙兰盯着上官雪儿和她腰畔的面具,盯了很久。
她冷冷道:“你的易容术很高明,恐怕天底下连最擅长易容的司空摘星也看不出来,船上的时候,南王世子的皮该不是你剥的吧。”
面具人微笑道:“我哪里有空做这些事,见不得人的伎俩,叫几个懂的人去便好。”
公孙兰定定注视着她,道:“大行皇帝呢?”
面具人笑道:“大行皇帝……你若说的原先那位,自然是死了。”
公孙兰心沉到了谷底:“让我杀林仙儿,是你指使上官飞燕做的?”
面具人道:“不错,不过那只是个试探,试探林仙儿到底有没有资格……”
她笑了笑,又不往下说了。
公孙兰没有追问,她慢慢盯着上官飞燕道:“所以你那时就想杀我了?”
上官飞燕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帮她之前,她没有和我说过要你的命。否则当日在楼船上,我也不会因为你落在下风而对林仙儿出手。”
面具人微笑道:“我也没想那时候杀你,杀人,总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
公孙兰笑了一声,冷笑。
她道:“那让陆小凤卷进来,是不是也有你的手笔?”
面具人道:“陆小凤这个人很不错,人脉很广,我需要有一个人做个见证。”
公孙兰惊奇道:“见证?”
面具人道:“不错,让中原武林做个见证,不过……后来我发现,他的朋友花满楼更是个适合的人选,正好他如今在满天下找陆小凤。”
公孙兰冷漠道:“我最不耐烦和你这种人说话狗屁不通的人说话,你到底是谁?”
面具人叹道:“我是谁么……”
公孙兰道:“你不说我也猜的出,她在中原最信任的人无非就是李红袖、苏蓉蓉、宋甜儿三人,她来中原不可能无人陪同,你必然是这三人中的一个。”
面具人笑道:“还有呢?除了这问题,你还要问什么?”
公孙兰沉默了片刻,道:“上官飞燕为什么帮你?”
面具人道:“这问题倒是简单,我可以回答你。世上能比金钱更金贵的,当然就是权力。”
她声音平淡如水:“你也知道上官飞燕是北方金鹏王朝的后裔,虽然论起出身她不算皇族,但金鹏王族嫡系已绝,她的血脉已经是最接近的了,恰好……她的故土正在战乱,我在那地方很有人脉。”
公孙兰听了这长长的一段话,突然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段极为荒谬的笑话。
她盯着上官飞燕,冰冷的眼神像是一根冰针刺着她:“金鹏王朝灭国这么多年,你连个亡国公主都不是,平日里江湖上那些肤浅的男人捧着你就算了……你杀了金鹏王室,要了金鹏宝藏也就算了,你要复国当女王,你在白日做梦?”
上官飞燕的心是不是真的被她刺中了?她已然大笑道:“你最大的弱点,就是你太高傲了,你总觉得所有女人都该按照你说的话去做。”
上官飞燕的眼眸闪过一丝冷漠的嫉恨之意:“你不是一直觉得我错了?但是凭什么上官丹凤生来就是公主,为什么天底下所有好东西都是她的,我只能像个丫鬟捡她剩下的?还有金鹏王,我若不杀那个老不死的,怎么能过上我想过上的好日子?”
上官飞燕杀人,因为别人挡了她的路。
她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错,皇族间的倾轧向来是成王败寇,血流成河,古往今来还见得少了么?
面具人淡淡笑道:“一个小国,大衣裳镶上的一颗小珍珠,就在大宛东北边上。不到十万人,钱都被带走了,只剩下一群游勇之辈,还没什么占山为王的地头蛇,既然我有人,她有钱,她又想要,那便要了吧。”
此人若连大行皇帝都敢杀,辅佐一个小国的皇族后裔上位又有什么难处?
公孙兰长长呼出一口气:“看来你也不必脱下这层伪装了,上官飞燕,你也动手吧!”
上官飞燕抿着唇,神色微变。
面具人叹道:“她恐怕还有点舍不得你。”
上官飞燕闭着眼睛,感受着夜风中淡淡的冷意,她的肌肤是冷的,血也是冷的。
公孙兰冷淡道:“怎么……你连亲堂姐都能下手,还舍不得一个结拜的大姐不成?”
上官飞燕脸上不知是何表情,渐渐地露出了冷酷的微笑:“我舍不舍得,又能怎么样呢?我就是这种人而已。”
面具人道:“能认清自己就是件好事,很多人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她道:“不过公孙兰,你误会了,我不打算对你出手,毕竟你若死在自己人手上,也怪可笑的。”
公孙兰目光森冷:“你到底为什么背叛她?”
面具人道:“我的理由,像你这样的人,当然永远都不会明白的,我何必和你解释?你连她为什么来中原都不知道,你可以问点别的问题,说不定我会回答。”
公孙兰盯着她,胸脯起伏,慢慢调整着呼吸道:“好!你们打算让谁来杀我?”
面具人道:“一个难得主动出手的人,在当世剑客里称得上最强的几个人之一,你也许就是他剑下最后一个亡魂。”
她对月叹息着,目光幽远:“长路慢慢,你好好想一想,自己的长眠之地。”
公孙兰的目光忽然看着上官飞燕,上官飞燕也在看着她,她眼底好像有些悲哀,但更多的是黑暗和孤独,无边无际的黑暗。
公孙兰的笑容有几分凄冷:“天下能杀我的剑客不会超过七个,即便如此,难道我就必死无疑?”
面具人淡淡道:“我也能杀你,不过……”
她最后只留下了一句话给公孙兰:“你若能赢,我放你一条生路。”
……
西门吹雪和林仙儿相约决斗这段日子里,京城里活得最开心的人是谁?
这人最有可能就是柳青青。
柳青青交友无数,有一个神通广大的朋友告诉她,剑神西门吹雪盯上她了,要杀了她这个毒妇为她的丈夫复仇。
柳青青听罢花容失色,三魂丢了七魄,西门吹雪要杀的人,哪还有活路?可没活路就不跑了么?
她当然跑!而连夜收拾细软准备逃命。
但她没想到很快又听到了西门吹雪和别人决斗的好消息。
这消息传得极快,没几天功夫江湖上几乎人尽皆知。旁人也许不清楚,柳青青却知道,这是一位叫做“玉公子”的人动的手笔。
“玉公子”来头不小,十分神秘,他名下有一间赌坊,赌坊前的银钩弯得就像月亮似的,她现在就在这间赌坊里。
赌坊里总是烟雾缭绕,不知道是谁点的烟头,这桌的庄家大声道:“买大买小?”
“小小小!”柳青青红着眼,大声吼着。
山羊胡子张老九掀开瓷盖子,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像饿狼一样饥渴,几个红红的骰子羞答答地露出了真面目。
果不其然,是小!
她又赢了,赢了三千两。
柳青青舒服地叹了口气,她今夜几乎一直在赢。
输的人是谁?输掉的筹码又是多少?
谁也不会想这个问题,因为站在赌桌上,只要自己是赢家就好了。
柳青青后仰着脊背,身旁俊俏的小白脸很有眼色地搂起她的腰身,一张巧嘴和巧手哄得她身心舒畅。
当一个很有钱,很年轻,武功又很不错的寡妇,日子实在太快活了。
她敢打赌,西门吹雪早忘了柳青青是谁了,也许八辈子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
柳青青只希望他第九辈子也别想起来,她愿意花五十两银子赌西门吹雪和天下第一美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当然也祝福那位美人儿早日成为她一样快活的寡妇。
她心里正这样想,忽然听到有人在说话:“玉公子来了!”
柳青青见过那位玉公子,是个样貌俊秀的男人,于是她也抬头望去。
但她一抬头,就被玉公子身边的另一个男人吸引住了。
这年轻英俊的男人站在楼上,他腰间挎刀,身形高大,但他的俊俏不是那种油头粉面的俏,带着点儿锋芒和不羁。
柳青青看得心痒痒,有点想上楼去搭讪,可惜他身边已有大姐了。那位大姐温柔又漂亮。她也只好遗憾地多看了几眼那个男人。
小白脸见她的眼神,酸溜溜地道:“他的样貌也就平平无奇。”
柳青青回头看了他一眼,捏了他的脸蛋一把,调笑道:“怎么你还吃上醋了?”
小白脸笑了笑,挺着硬实的胸膛又把她搂紧了,柳青青没有推开他,她现在对他还没有腻味。
对柳青青来说,今夜是不是也是个异常美丽的夜晚?
……
离决斗还剩下三天,但这一次决斗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西门吹雪躺在床上。
他刚洗过澡,但是在家里洗的,用冷水洗的澡。他很疲倦,因为他才放下剑。
他以为自己立刻就能睡着,但是他没有。
他静不下来。
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冲动在他身体里烧着,让人辗转反侧,焦躁不安。
西门吹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这股冲动是什么。他是个很正常的男人,而且很年轻。
这种情况很少发生,但并不是没有过,他从来不会去理会。他的经验是只要专注另一种事,这种毫无意义的冲动慢慢就会消失。
但这次不一样,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强烈的需求,而且他已忍耐了很久,几乎忍耐到了极限。
西门吹雪的眼中只有剑,还有他剑上的血。
但他现在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林仙儿。
他甚至“看”到过,她被很多的男人围着,就像他曾经在那地方遇见过的一个笑容妖娆,面目模糊的女人一样。
在他心里,林仙儿本来是一尊玉雕雪砌的执剑的女神,她怎么会突然变了?那些恶心的苍蝇怎么敢围着她,甚至对她……
西门吹雪心里立刻涌起了一种极其强烈的不舒服的感觉,他几乎想要杀人,又几乎想要呕吐。
这种强烈的不适仿佛带来一种更强烈的刺激和冲动,这冲动简直要命,他已没办法思考,甚至没办法控制自己。
林仙儿说过的什么样的话他都忘了,他只记得最后一句话,他被这句话彻夜折磨着。
只要一想到她,他就……
他觉得作呕,他觉得最作呕就是他自己。
西门吹雪眼底泛起血丝,愤怒地嘶吼了一声。
忽然间,所有人都消失不见了,令他恶心的所有的男人和女人。
一切都归于平静。
天地间只剩下一个女人,当然也只剩下一个男人。
林仙儿垂眸坐在地上。
她那身梅红色绣蝴蝶的裙子曳地,他一靠近她,那些春天的蝴蝶突然就受惊似地都飞走了。
西门吹雪脑海陡然一片空白。
其实他见过,在十三年前的一场冬天里。
她比他记忆里更纤秀,他的影子好像能把她完全笼罩住。
她脸庞低垂,佝偻着身子,修长白皙的双腿上伤痕纵横交错。她紧闭双眼,蜷缩着,忍耐着,颤抖着。
那些疤痕像雪上的梅枝,暴露在寒风中……
西门吹雪的手也有些颤抖,他的手修长,干净,骨节粗实,这双手很适合握剑。
如今他当然没有握剑,他的剑安静地挂在墙壁上。
他伸出手,是不是想要折落那枝风雪中的梅花?
西门吹雪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他的表情似乎很痛苦,他粗重地喘息着,动作着,动作越来越快……
……
花满楼在找陆小凤,这是花家人都知道的事情,为此他到处奔走,甚至他还为此请求兄长,随兄长上过一次朝堂。
没有任何结果,可天地茫茫,难道一个人能凭空消失不成?
花满楼不相信。
如果西门吹雪是知道陆小凤死了,无论如何都会替他报仇的人。花满楼就是陆小凤从世上消失不见,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找到他的人。
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花满楼在小楼上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
世上会给一个瞎子送信的人不多,但总是有的。
他第二天就追随着这封信的线索,找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这地方其实就在京城,它既不大,也不小,但是它很狭长,很黑暗……
比他的双眼能看的一切都更黑暗。
这地方更多的是笑声,女人的笑声,但他几乎忍不住要流泪。
他绝不相信陆小凤会在这个地方,因为他知道陆小凤也是个心很软的人。
到底是谁会在这个地方?又是谁指引他来到这地方的?
……
翠云峰下,绿水湖前。
上千亩的良田绵延,青色的麦穗被春风压弯,一场雨后,山谷的春笋接连冒头,许多男女都戴着一顶草笠从田野上山来采春笋。
这些土地都是神剑山庄的土地,这里生活的人也都算神剑山庄的人,对神剑山庄来说,这些都只是九牛一毛。
神剑山庄里的春景更美,春更深。
古老的浓荫大树下,白色的蒲公英被春风带走,如梦似幻地吹拂过碧玉般一望无际的湖面……
可惜有一个人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于是神剑山庄的松林中多出来一块石碑,石碑自然是祭奠家中先人的。
那这块碑祭奠的是谁?
一个男人缓缓地走到了石碑前,这人是谢先生,谢先生就是神剑山庄的管家。
很少人知道他的真名,大家都很尊敬地称呼他为谢先生。
谢先生略有些胖,长相平凡,他的武功很好,却没有去江湖上闯些什么名气。但没有人敢对他不敬,因为对他不敬就是对神剑山庄的不敬!
这片松林几乎不会有人来,谢家家主谢晓峰不喜欢别人出现在这里。
谢先生今天却来了。
他神色古怪地看着这块石碑,无论是什么时候,他对着这块碑都是这种表情,仿佛看到了他一生中最不能理解的事情。
谢先生沉吟道:“家主说过,若有……夫人的消息,无论什么时候,一定要立刻密信通知他。”
能启用密信这种手段的人只有一个,连谢先生都不能。
这人只能是谢家的执法长老。
谢家现任执法长老就是谢晓峰的姑姑,飞凤剑客谢凤凰,自她的丈夫华少坤病死,她又回到了谢家,当了执法长老。
谢凤凰是个五十出头,眉目刚烈,极有威严的女人,她也站在这块碑前,不过她的表情要比谢先生自然许多。
谢晓峰在世人眼里看来已经近乎是“神”一样的人物,但他的姑姑却非常清楚谢晓峰从小到大的德行。
女人道:“谢晓峰早就去京城了,在他知道那女人出现的消息之前。”
谢先生有些惊讶:“这是为什么?”
女人淡然道:“他的事情不用我们管,他的死活也不必我们操心,他既不是聋子,也不是真的傻子,要做的事,要找的人,他自己就会去的。”
……
残月照在荒废的鼓楼上。
荒野中,十几栋高耸的鼓楼,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耸立在大地上一座座的高碑。
鼓楼的楼体都以杉木制成,每一栋足有六、七层楼高,外观宛如重檐宝塔,楼内横梁交错,蛛网密结。
百年杉木在岁月中腐朽,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那种腐朽的湿气。
公孙兰呼吸着这种气息,鲜红的绣花鞋缓缓停住,她静静站在一栋鼓楼下。
她没有坐下,只是眼睫低垂,衣袍在风中晃动,沉默地等待着自己的对手。
她并没有等太久,因为她已经感受到他的气息。
一道颀长的影子慢慢地映入眼帘,她先看到了他在月光下的影子,才看到他的人。
公孙兰慢慢地抬头,从他雪白的长靴,雪白的衣袍,腰间乌鞘的宝剑,再到他白玉似的脸庞。
他宛如一位白衣携剑,踏月而来的仙人。
白衣人也在看着她,对上她野鹰般漆黑的眼眸。
白衣人道:“我听说公孙兰最强的剑法,就是她最美的剑法,应当配上一件七色彩云般的霓裳羽衣和日月双剑。”
公孙兰轻叹道:“很少人听说过我,但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话了。真正的美丽,何必靠件衣裳?大道至简,任何剑法的至高奥妙之处,都不在于矫饰。”
白衣人颔首道:“你不错。”
公孙兰盯着白衣人,有他这般英姿和威迫感的剑客并不多,她已然认出了此人的身份,其中的一个身份。
她微笑道:“有人说白云城主叶孤城在城内闭关不出,原来是到了京城附近,难道是来找西门吹雪的?”
叶孤城无不意外道:“我听说西门吹雪已有约。”
公孙兰道:“很多人都说你和西门吹雪很相似,都是当世剑客中的佼佼者,大家都认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总有一日要决斗一场。”
叶孤城淡淡道:“世上凡是天才的剑客,总有些相似之处。但握剑之人,终归是不同的。”
公孙兰道:“哦,有何不同?”
叶孤城凝望着远方,似乎想起了很多的往事:“有人志在四方,有人直于寸心,选择没有高下之分,但结果却是天壤之别。”
公孙兰眼眸幽深:“如此看来,你我倒更相似些。”
叶孤城看着她,有些萧索道:“但你的选择错了。”
公孙兰眼瞳一缩,道:“哦?”
叶孤城慢慢道:“我本来不想杀你,因为比起一死,你活着的用处更大,不过现在,我可以让死在我的剑下……”
他的话里的意思很残忍。
“死”有时候才是最轻松的,一个人若是到了这种时候该是多么可悲?
叶孤城可能不是要刻意折磨人,他只不过想从公孙兰这里得到他想要的消息——这消息是不是连公孙兰也不知道?
公孙兰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她居然笑了:“你一路走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三个人?”
叶孤城凝视着她,陡然也轻笑了一声,道:“远远见过了,我知道她们都在打算些什么,不过我还不打算现在动手……”
公孙兰盯着他道:“哦?你知道她们是谁?”
叶孤城道:“有一个女人,若我没记错的话她叫上官飞燕。”
公孙兰道:“你也会记得她的名字?”
叶孤城淡淡道:“当然,蛮族之女,岂敢取天下而用之?”
公孙兰没有回答,也渐渐没有了任何表情。
因为她猜到他的身份,他真正说的也不是上官飞燕。
一声轻吟,叶孤城的剑握在手中。
他们之间的对话即将走到尽头,也必然有一个人的生命会走到尽头。
叶孤城道:“很久之前,听说过你喜欢在月圆之夜杀人。”
公孙兰垂眸盯着手中的“哀月”,她的剑皎若月华,似凝霜雪。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
她忽然想起来上一次,满月的月光照在她的剑尖上,那是什么时候?
公孙兰叹道:“今夜却不是月圆。”
叶孤城道:“遗憾么?”
公孙兰道:“不遗憾,此时流血,正当其时。”
她微笑道:“因为错的人,是你!”
她的笑容仍然很高傲,很自信,很让人很难忘。
又好像过了很久很久,远去的月光照着鼓楼,一栋栋高楼的木梁飞檐上挂满了彩缎,残缎纷飞,宛如绚丽的彩云。
木断楼塌,流云飘散,四周没有一点儿声音。
腐朽的鼓楼又变得那样寂寞,在千百年的岁月中无边的寂寞。
……
一个幽暗、潮湿、气味不让人很愉快的地方。
小屋里亮着灯火,这儿只有一盏灯。
黑衣女人看了一眼后屋,她叹气道:“她们怎么样?”
红衣女人摇头道:“情况不太好。”
黑衣女人道:“你如今跟我在这地方,不会不习惯吧?”
红衣女人苦笑道:“您都能住,我如何不能,您忘了,我也是这种地方出来的女人……”
黑衣女人突然看向桌上的灯,那盏冰灯。
它雕刻成花朵含苞的形状,在空中冒着冷冷的寒气,这极其奇异的灯,每一瓣花都“亮”着,仿佛火焰烧灼着的那种明亮。
女人惊道:“这灯……这是麻衣圣女之物,如今怎么会灭了一瓣?”
黑衣女人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道:“你认得公孙兰么?”
红衣女人哀伤道:“我算红鞋子的人,但我不太见过她。”
黑衣女人道:“北边的人也都看得到,更何况他们这么久联系不上我,事情要越闹越大了。”
黑衣女人道:“来不及了,我必须得走了。”
红衣女人抿了抿唇,道:“可是……我们在这边势单力薄,有人不肯放过我们,而且北边一路都有重兵把守着。”
她苦涩道:“如今我们能相信谁?”
黑衣女人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是不是还在这里认得一个人?”
红衣女人道:“您说谁?”
黑衣女人道:“林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