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思和沈与之因着路上慢的缘故，二月十五才至江南。
江南，果然如九思所想一般，目光所及皆是黛瓦白墙，小桥流水。
桥头，几个孩童嬉笑跑过，手里的甜糕飘香，拨浪鼓咚咚作响。
水上，船娘用吴侬软语哼着江南小调，桨橹摇动，乌篷船穿过一座又一座小桥；或长或短的石阶从水里延伸，止于民居的门前或屋后，日子长久，苔藓几簇，有人在浣衣。
岸边，石桌旁有两位老者在对弈，正值最激烈之际，旁观的人看得屏息敛声，不敢出声打扰；一双有情人相携路过，买了卖花郎篮里最好看的花。
此是江南好时节。
九思一路上看得目不暇接，连连赞叹。
“九思，可还喜欢？”沈与之笑着问她。
九思忙不迭点头，“怪道人人尽说江南好，这儿和书里写的一样，也同我想的一样。”
“关于江南，看书、赏画、听人称赞千万遍，抵不上你亲身来看一眼。”他道。
九思现下十分认同这话。
“好了，我们先去我朋友家，晚点再陪你出来逛。”
沈与之骑马在前，九思和温酒坐在车里掀起窗帘赏看，不时讨论。
他听得出两个姑娘心情很好，也被其感染了几分，神色带笑。
不多时，马车行到了沈与之说的朋友家。
他的这位朋友名叫苏泽，也就是上次沈与之生辰时，九思去给他送礼物，不慎打扰到的其中一位。
“与之，好久不见。”苏泽迎上前，笑说：“我日盼夜盼，可算是把你们盼到了。”
沈与之也道是许久未见，“让你久等了。”
“哪儿的话。”苏泽不乐意听好友说这般客套的话，一拍他的肩以示不满，转问起他的近况。
“……”
好友见面，分外热络。
九思安静地站在沈与之身旁，等他聊完再给自己介绍。
苏泽同沈与之一般是个周到细致的人，很快就将话引到了九思身上，“与之，这就是你在信里说的妹妹吗？还不快给我介绍一下。”
当初，沈与之收到苏泽寄至奉元的生辰宴请帖时，想起九思对江南颇感兴趣，应该想同自己一起来看看；怀略大哥他们平日对九思无所不应，这件事由自己去劝说，大概能成。于是就给苏泽回了信说，届时可能会带个妹妹来江南游玩。
“这是我妹妹，山九思。”
沈与之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同九思说好，此行对外宣称兄妹。
苏泽闻言微讶，不免好奇地多看了九思一眼，但很快就礼貌地移开了视线。
原来，她就是与之读书时常挂在嘴边的那位青梅。
“九思，这是苏泽，同我一样的年岁，你叫苏大哥就好。”
九思上前一步，礼道：“苏大哥好。”
“九思，幸会。”苏泽回礼，觉得她有些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遂问沈与之：“九思是不是上次你生辰的时候，我们在你家聊天，来给你送生辰礼的那位姑娘？”
沈与之点头称是。
“原来我们早就见过了，难怪第一眼觉得有些眼熟。”苏泽叹了一句，又说起其他事，“我们先进去吧，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先去客房休息一下。”
苏泽的生辰宴是在明天，府里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还有些丫环小厮在忙碌其中的细枝末节，力求做到尽善尽美。
他解释说：“我父亲现在京城，琐事缠身，此次不会回来。我母亲早上问过一回，我说你们可能晚点才会到，所以她就亲自出门采买去了；等她回来，我再带你们见她。”
“你安排就好，等伯母回来，我们再去拜见也不迟。”沈与之微颔应承，而后提起一事，“高琅前些日子陪高伯母和小暄回了外祖家，此次无法前来，托我跟你说声抱歉，还让我捎来了生辰礼。”
苏泽点头，“他是回了信，同我说家里有点事，这次就不来了。”
他并未追问具体是什么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
日渐西斜，客房里。
温酒在替九思挑选，晚上拜见苏母时穿着的衣饰。
“温酒，你说，哥哥他现在会不会已经反悔了？”
在来江南的路上，沈与之已经把山怀略默许她来江南的事说了。
九思一开始还以为，他为了安慰自己才说的话，可他表情又不似作假，九思便信了一大半。可剩下的那一小半，仍使她惴惴不安，总觉得山怀略会像之前跟踪窃贼那事一样秋后算账。
等自己回去后，又把自己拘在家里，她可不想天天喝哥哥煲的汤。
她和嫂嫂都没说的是，哥哥煲的汤一看就没有假手于人，味道是一日咸来一日淡。
温酒停下手上的动作，安慰她说：“姑娘，你就别担心了，公子肯定是点了头的。不然按与之公子的性格，这种事肯定不会先斩后奏啊；还有，少夫人那两天忙上忙下地替姑娘打点行李，公子不会不知道。”
“姑娘，反正我们已经到了江南，就算公子反悔也来不及了，他又不可能撇下少夫人，跑来绑了我们回去，对不对？”她说着双手一摊，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九思不禁失笑，“温酒，你跟阿然阿暄学坏了。”
“姑娘，我哪有！”
九思却又点头，“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
温酒笑着，伸手拉她起身，“好了，姑娘快来看看这两套衣服，待会儿穿哪套去见苏夫人好？”
九思便也放下心来，挑选待会儿要穿的衣裙……
等他们稍作休息后，苏泽便带着两个人逛了苏府。
沈与之以前来过几次，早已熟门熟路，所以主要是带九思熟悉一番。
临近黄昏，苏母归家来，沈与之带着九思前去拜见。
苏家，客厅。
沈与之拱手行礼，“伯母安好。”
九思也福身一礼。
苏母是温婉的江南女子，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招呼他们坐下后，笑言道：“与之，许久未见，你是越发沉稳了。”
她看向九思，“小姑娘叫九思，对不对？”
苏母之前就得知沈与之可能会带妹妹前来，而且苏泽刚已和她说过九思了，所以并不意外。
九思颔首说是，“山九思，苏伯母叫我九思就好。”
苏母又问：“九思，你们这一路都还顺利吧？”
九思再次点头，“一切都好，多谢苏伯母关心。”
“那就好，如果在府上有什么不习惯的，可一定要告诉伯母，千万别客气。”
“谢谢苏伯母。”
苏母转问起沈与之来，“今年的殿试，与之你可有把握？”
沈与之道：“三年一殿试，自是人才济济；与之不敢断言，当与众人一般尽力而为。”
“母亲，你听听这话！”苏泽啧啧摇头，“他回回都说不确定，回回都中。”
“这叫谦逊，是优点。”苏母上下打量了眼自家儿子，摇头叹道：“你啊，是没有了。”
“……”苏泽一噎，连忙岔开话题问起沈与之，“你打算什么时候上京？”
“此行结束，先回一趟奉元，再上京。”
苏母微笑了笑，点头说：“等明天小泽的生辰宴过后，就让他带你们好好逛逛。”
——
次日。
苏府来了不少宾客，参加此次苏家公子的生辰宴。
临出发前，卫宛央听沈与之提及他们要暂住在苏家，也替九思备了一份生辰礼，以免礼数不周。
九思和沈与之趁苏泽空闲的工夫，将准备好的礼物送上。
苏泽接过礼物，笑着道谢，“多谢九思，我和与之是朋友，又比你年长，见了面都还没来得及给你准备见面礼，倒先让你破费了。”
“苏大哥，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你就安心收下吧。”
沈与之也道：“九思说得对，今天是你的生辰，这生辰礼不必推辞。”
因苏泽要招待客人，沈与之便带着九思先落了座。
宴会上美味佳肴，热闹不已。
——
是日春晴，风渐和，红情绿意。
苏泽的生辰宴过后，沈与之念着九思一路辛苦，就让她多休息了一天；说定今天和她出门，苏泽作陪，还带了几个会武的小厮随同。
几人行至近水柳堤，苏泽见有船划过，便问：“九思可想试试乌篷船？从水上船中观景与岸上有所不同，倒别有一番趣味。”
九思喜江南，前两天刚来的时候，就瞧见过行于水上的乌篷船，自然对此感兴趣，点头道好。
平常的乌篷船只坐两到三人，苏泽考虑到九思一个姑娘家不方便，温酒也得同船，便雇了只大的乌篷船。
四个人上船后，九思和温酒坐在一边，沈与之和苏泽同坐；船舱中间置了张小几，摆着一壶茉莉花茶和精致的点心。
苏泽介绍道：“这盒子里是游船赏景所吃的点心，叫船点。既可品尝，又可观赏；形如飞禽走兽是咸馅，内里是火腿、葱油、鸡肉之类的；形如蔬菜瓜果是甜馅，内里就是豆沙、枣泥这些。”
食盒之中，每一样都制作精细，形态逼真。
九思瞧着其中的白兔、鱼、柿子、花朵……不免食指大动。
苏泽和沈与之正说着话，没注意她们。
九思轻扯了下温酒的衣袖，后者会心一笑，也拿了一个尝。
九思将每样尝过一个后，又饮了茶；兴起出了船舱，坐在船头。
船只摇曳，白墙黛瓦慢慢悠悠往后靠；水波澹澹携着阳光，映在桥壁，似翩然起舞。
小炉上热气缭绕，是酒在飘香。
明眸皓齿的姑娘推开了二楼的窗，低头脆生生地喊道：“祖父，你的酒温好了，我都闻到香味儿了！”
楼下躺在摇椅上的大爷急忙起身，用抹布包住把手，给自己倒上一碗热酒。
姑娘这才抬眼，恰与船头的九思目光相交，随即浅笑点头。
又见她用了叉竿把窗户固定好，端出一盆衣服来晾。
水榭之上，几位年轻姑娘正在此赏景作画；不知怎的，竟突然都笑了起来，惹得其中一位姑娘娇嗔满面，频频往旁人身后躲。
九思好奇，转过头来问：“苏大哥，她们在说什么？”
那几位姑娘这番笑闹说的是本地方言，九思并未听懂。
苏泽指了左边岸上的一棵桃树，那树下站着位神情有些不自然的翩翩公子，“她们在打赌，那位公子看的是谁？”
九思恍然，哦了声道：“她们猜的是那个脸红的姑娘。”
她的视线在那个脸红的姑娘和公子身上来回转了两圈，又问苏泽，“然后呢，她们的赌注是什么？”
她想起许悠然和高暄常常为些小事打赌，赌注从一本新出的话本到某家铺子抢手的吃食，再到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苏泽未曾想她会突然有此一问，险些被刚入口的茶水呛到，连忙放下茶杯垂首平复，确认再无不妥方才抬头。
他瞪大眼睛看了眼九思，又满是疑惑地看向沈与之。
此情此景，怎么会是……关心赌注？
后者微颔，只道：“她年纪还小，有些事尚未懂得。”
在外人看来的漫不经心；实则不然，是后知后觉。
迎面而来的船上有一绿裙小船娘，唱着九思听不懂的曲子。
温酒问：“姑娘，她唱的什么呀？”
九思也是摇头，二人齐齐看向苏泽，等他解惑。
这是首风花雪月的俚曲。
苏泽经过刚才那遭，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掩饰性地咳了两声，企图让沈与之听出自己的窘迫。
他记得自己之前同沈与之解释过这首俚曲所唱的内容。
沈与之果然看出他的不知从何言起，于是接过话来，“只是首不知谁所作的俗曲，唱些年轻人的事罢了。”
九思点头，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她不明白苏泽为何满脸纠结之色。
她转头去看那小船娘，四目相对间，九思抿了抿唇，心中暗下决定，突然开了口，“姑娘，你的嗓音真好，这身裙子也很衬你。”
小船娘突然被路人夸赞，愣了愣，反应过来冲九思大方一笑。
没有人听到赞美会不开心，或许也因为这样一句赞美，让听到的人一整天心情都会很好。
她看了看自己的小船上，懊恼没什么可赠的，一枝花也好啊；而后想到什么，从怀里拿出一团东西抛了过来。
“姑娘，接着！”
九思手忙脚乱地接下，打开一看，有些愣了。
是几颗松仁粽子糖，
她急忙解释说：“我不是为了糖才夸你的，我是真的觉得……”
小船娘弯唇又笑了，声音如黄鹂般清脆，“我知道，送给你吃，这糖很甜的。”
九思松了口气，当即吃了一颗，笑着向她道谢。
小船娘摇着船走了，她又唱起了歌，不过不是刚才那首，这会儿唱得更为欢快。
“苏大哥，她这又是唱的什么？”九思好奇。
苏泽这回倒是不纠结了，“知己之乐。”
乌篷船最后停靠在河埠头，几人上了岸，苏泽引他们去了间自己常去的小食店。
茶馆里，三两闲坐。
苏泽指了其中一盘两头宽，中间窄，像银锭似的淡红色糕点，“这是定胜糕，从小家里长辈就买来让我吃，说是讨个好彩头，最好应试得中，步步高升；不过我长这么大，也还不知真假，九思尝尝？”
九思拿了一块咬下，入口松软，甜糯中带有一丝清香。
“甜的。”
温酒爱甜，九思递给了她一个。
苏泽又介绍旁边的糕点，“这是青团，是用艾草或者绿叶菜的汁水混着糯米粉捣制而成，内里是豆沙，是我们这儿清明节祭先所用之物，也是应令尝新的冷食。”
九思一试，青团糯韧清甜；又拿给温酒尝。
“这梅花糕和海棠糕，虽是花名，但并非用花所制，是因形而得名，这两样热食尤佳。
“桂花糕自不必说了，”
九思吃后，一一评价说梅花糕软脆适中，海棠糕焦香酥脆，桂花糕雪白松软。
她也懒得再转递温酒，让其坐下自己拿了吃。
“苏大哥，这个像鞋底的，是什么？”九思指了桌上的其中一盘问。
“这叫袜底酥，名字乍然听到是有些古怪，如九思你所言，因形得名。虽然这袜底酥看似简单，实则不然；且先不说用料讲究，便是制面皮、制油酥、制馅、制坯和烘烤，这五步都马虎不得，否则便会不好吃。”
九思和温酒闻言好奇，各试了一块，薄脆且香。
这时，伙计又端上桂花酒酿圆子和赤豆小圆子。
酒酿味浓甜香，赤豆沙绵密，圆子甜糯，九思不免多吃了些。
沈与之提醒了一句，“九思，少食些，糯米不宜克化。”
九思听了劝。
而后，几人沿路闲逛。
午时，苏泽请他们去了自己常去的一间饭馆。
九思进了雅间，直奔窗边，她刚才注意到这饭馆临水。
果然，推开窗就看见对面的那家饭馆，挂在窗外的灯笼被风吹得微微晃动，里面的人正在喝酒聊天，好生热闹。
小船经过，优哉游哉。
她不禁感叹：“在岸上和水里瞧景，果然是不同的。”
苏泽点的全是饭馆的招牌菜，一张桌子摆得满满当当，花雕熟醉蟹、鲈鱼脍、龙井虾仁、千里莼羹……
他笑说：“这时节的蟹不如九月十月，还望九思不要见怪。”
九思连忙摇头，“苏大哥千万别这么说。”
沈与之提起一事，“九思，上次你生辰的时候，我送去的那盒蟹就是托苏泽买的。”
九思听完转看苏泽，谢道：“上次的蟹麻烦苏大哥了。”
“你若是喜欢，今年九月，我再托人给你们送些去奉元。”
九思吃过一些后，推说吃不下了，有意无意地往窗边瞧。
沈与之已然习惯她的这番举动，只提醒说：“你休息一会儿再来吃点，待会儿还要去玩，会饿的。”
九思连连点头应下，拉着温酒去了窗边聊天。
沈与之向苏泽简单解释了两句，最后说：“你多担待。”
苏泽收回视线，不禁摇头失笑，“你说得没错，她年纪尚小，还有几分孩子心性。”
吃好饭后，苏泽又带着逛了不少地方。
……
傍晚，九思在苏家吃过晚饭，带着温酒和沈与之安排的两个小厮出门走走。
一天之中，各个时段，风景也大不不同。
九思站在桥上，清风忽来，一丝凉意拂面，透过斜阳余晖看去，江南的白墙黛瓦、小桥流水已是柳烟花雾之中，仿若一幅丹青水墨画。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桥下，水中摇来一船，船头落了几朵杏花，小船娘冲九思笑了笑。
九思认出，她就是上午见过的，给自己粽子糖的姑娘。
她也称巧，“你这是要回家吗？”
小船娘点头。
九思忍不住问起心中疑惑，“你上午唱的那首是什么曲子？”
“桃花流水，唱给心上人的歌。”
九思怔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心上人？这就是沈与之说的年轻人的事？
这时，有一道声音响起，“小船娘，我来接你回家了！”
九思回神望去，是岸上一男子，在向正和九思说话的小船娘招手，一脸笑意。
“小渔夫！”小船娘挥手回应他，而后将船靠岸。
男子关心问起：“今天怎么样？”
“你都不知道，我今天好累啊！要是你在就好了。”小船娘语气亲密地撒完娇，又突然问：“对了，我要的鸳鸯藤种子呢？”
男子晃了晃手里的纸包，抱怨道：“你这骗子，这花分明叫金银花，你却告诉我叫鸳鸯藤，害得我找了好多地方。”
金银花，鸳鸯藤？
九思惊愕，像是听到了一个从未听过的东西，突兀地开了口，“你说什么，鸳鸯藤？”
小船娘这才想起桥上的九思，向男子介绍说：“小渔夫，这是我今天新认识的姑娘，她夸我的裙子好看，还有嗓子好呢！”
“是吗？我就说这裙子，你穿着特别好看吧。”男子这才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对着九思微笑了下。
九思匆忙回以一笑，追问：“金银花又叫鸳鸯藤，为什么？”
小船娘见她神色认真，遂对此解释说：“金银花一蒂开两花，成双成对，形影不离，所以也叫鸳鸯藤啊。”
九思闻言心下莫名一颤，霎时想起一件事，心跳得快了几分。
原来，不止忍冬，金银花还有一个名字，鸳鸯藤。
所以……
不知是谁家炊烟袅袅，男子出言提醒该回家吃饭了，小船娘便对九思提出告辞。
“姑娘，我家小渔夫来接我回家吃饭了，我先走啦！”
“有缘再见，希望你在江南玩得开心！”
九思颔首笑笑，道好。
小船娘坐在船头低声哼唱，是上午那首曲子；她的小渔夫站在船尾摇浆，载着她走了。
九思目送他们远去，心绪混乱间，窥见了朦胧云雾中的一羽。
——
一日，几人至太湖，远处翠苍微小，白帆点点，仿若无际；是日无风，三万顷湖平如练，云在水中游；渔舟叶叶，置身其一，九思亲手得了些太湖三白，此三物最重一个‘鲜’字，欣然用来做了时不待人的午食。
又至‘天下绝胜之境’天平山，其向来以红枫、奇石、清泉著称。此行得见飞瀑流泉、青山密林、奇洞怪石，九思不禁感叹江南素有名山，然不及此。
某日春晨，至苏东坡若不游乃欠事的虎丘，见山势之奇、剑池之幽，得远眺之乐。
后又寻着诗中足迹去往寒山寺，九思不信此等景色竟会徒生客愁，遂夜泊枫桥，渔火星星点，也闻夜半钟声，确是与人同事不同感。
再往后，九思等人慢悠悠地逛了几个园子，江南的园子布局疏落合宜，构思巧妙，近乎自然；山水间花木茂繁，亭廊榭阁雅致，可谓是一步一景，处处可入画
又是一日，昨夜春雨延绵，今朝杏花开好。
如酥细雨滴落在黛瓦飞檐上，再连成银线，坠到光滑的青石板路，作了春声；行人撑着油纸伞，漫步在绵绵雨幕之中；大街小巷不时响起杏花的叫卖声，似有花香飘至。
苏府门口，九思正望着某处出神，她想，江南的雨同奉元不同。
不消多时，旁边递来一把伞，打断了她的思绪。
转头看去，是沈与之。
他问：“九思在看什么？”
九思挥散心中所想，接过伞，“总听闻江南几日春晴，几夜春雨。我在看这雨会不会下大？”
苏泽撑开自己手里的油纸伞，打趣道：“九思可是因为这雨生了退意？”
九思摇头说不会。
“如此，今天便去看看这烟雨江南。”
……
等几人行至西湖边上，雨势渐弱。
晓雾中的西湖，近水渺渺，远山空蒙，仿佛遮了面纱不得见。
九思平眺一番后，算是领略了何为‘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沿堤两侧的柳树，不知是因着哪场春雨发了新芽，桃树也开了花。
风起，柳枝拂动，吹落桃花。
苏泽说：“苏公堤这条林荫长道贯穿西湖南北，风光甚好。晴雨阴雪各有情趣，四时景色也不同，尤其是在这春日清晨来此赏景最佳，故有‘苏堤春晓’之美名。”
九思点头，笑着拉了温酒先行。
沈与之和苏泽随后，后者适时讲着所到之处的景色风光。
行至西湖西侧的曲院，见风不见荷，花叶飘落，三两涟漪。
“也不知这里的荷花与古慈寺的相较如何？月知行之前摘给我的那些都很漂亮……”她霎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住口。
那些一束又一束的漂亮的花，是一个人亲手采摘或花市选买，名贵的、稀奇的、应时的、路边随意长的……
他说是因为，顺手。
“之前此处是辟有一座官家酿酒的作坊，湖中种养了红莲、白莲和重台莲等几多荷花。每到夏日，清风徐来，荷香与酒香四下飘逸，到此之人不饮亦醉；便是诗中常说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只不过这次不巧，荷花还要等上几个月才行。”
九思回神，暂时抛开这些从未有过的想法，笑说：“苏大哥刚也说了四时之景不同，我此次算是见春。”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沈与之点头也道：“九思说得不错，四时之景各有风采，不必介怀。就像此次也是赏不了平湖秋月，断桥残雪的。”
苏泽见他们都这么说了，笑着称是。又指了远处的雷峰塔，“晚些时候，九思要是有兴趣，可以来瞧瞧雷峰夕照。”
又往前走。
雨方停，几人便收了伞。
“此处称作花港，此间山野茅舍名为卢园。园中景物奇秀，最值得一提的就是红鱼池，池水清冽，养有许多红鱼。”
苏泽说罢，问：“九思可要喂鱼？”
九思这才想起，当初那条鱼也不知道小白吃了没有。
见她点头，苏泽便叫人买来鱼饵。
凭栏投饵，此时鱼乐人欢。
有人观鱼，亦有人赏此景。
再往前。
“此桥名为断桥，是因孤山之路到此而断，故名。有一传说，白娘子曾在此处邂逅许仙，因春雨而同舟归城，借伞定情；之后又在此相遇，言归于好。”
断桥不断，人来往。
几人驻足桥上，远山近水，尽收眼底。
他们又雇了船，泛舟西湖。
雨过天晴后，湖波如镜，桥影照水；远处群山尽褪朦胧轻纱，现了真面目。
他们游过一番，便去了香火鼎盛的灵隐寺。
九思早前就一直听闻此寺盛名，于是去进了香，替家人朋友求了平安。
……
等到傍晚，他们又回了一趟西湖，得见雷峰夕照。
夕阳西下，余霞成绮，雄伟古塔好似镀上一层佛光，普照众生。
兴尽，晚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