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城

    “姐姐,这是你的奴隶么?”倒茶的小孩儿问。

    游丹庭笑着点点茶壶,小孩儿才注意到茶碗里的茶已经快溢出来了,连忙扶正茶壶,她被烫得手一抖,好险没洒出来一滴。

    陶碗里的茶汤清而黄,底部沉着几片旱烟叶似的粗茶叶。在大漠里,这已经是难得的好茶了。

    游丹庭道:“他穿的衣裳这么好,你怎么会认为他是我的奴隶?”

    “他的手,”小孩儿挤挤眼睛,仿佛理所应当地道,“他穿得这么好,手却被砍了。姐姐,他一定是偷了其他人家的衣裳,你才把他手砍掉的吧?”

    游丹庭摇摇头,继续逗她:“这推理可不足以得出这个结论来。”

    小孩儿想了想,又道:“他这么老了,这么好的衣裳肯定不是他的。对不对呀,姐姐?”

    游丹庭看了眼垂着头坐在地上的瑞卿,仍旧含笑摇头:“还是不对,他是罪人,但不是我的奴隶。”

    “那我明白了!”小孩响亮地说,“姐姐,你肯定是神宫来的神使,这个罪人肯定是逃到大漠里去了,姐姐你是来抓他的!”

    游丹庭笑了一下,摸出一小串铜板:“这下说对啦,拿去买点零嘴吧。”

    小孩喜滋滋地接过赏钱:“谢谢姐姐。”她将钱串子挽在手上,便双手提着茶壶跑回了摊子后头。

    这一路上,游丹庭也遇上不少这样上来搭讪的小孩子了,个个都嘴甜乖巧得不得了,见游丹庭爱撒钱,更是一个接一个地围上来。

    小孩子们虽然是为了讨赏钱,可毕竟心思单纯,游丹庭和他们说着话,渐渐地就摸清了异界诸多情况。

    “如何?”她轻轻撩了一脚瑞卿,“你觉得自己现在是什么?”

    瑞卿哪里敢答,瑟缩着不敢说话。

    他这样,难怪这些人会觉得他是她的奴隶。

    要是换成在人界,一个年轻女子,手里牵着个绳儿,绳上还拴着一个华服老人,多半会有热心人前来阻拦询问或者直接报官。

    但在这里,情况可就不一样了。就如方才那小孩所说,因为这人已经老了,所以谁都不会来管他。

    毕竟,在这个世界会老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奴隶,没有资格修行神主赐下的功法;另一种,是因修行功法不当,身体极速衰老的将死之人,他们的寿数已经走到极限,却没有延寿之法,到最后,往往也会堕为奴隶。

    这就是你打造出来的纯魔修世界啊。

    整个异界一共有一座神宫,十二座大城,其中十一座都有神使直接控制,分别分布在雨水丰沛的陆地西南沿岸,简称神城,剩余的那座大城坐落在大漠之中,名叫塞城。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已经全部因神宫和神城的挥霍无度变成了沙漠。

    魔修们倒不是没有办法让草木再生,可正因为这是唾手可做的事,反倒是没有人去做了。便是法力高强者,也只会在自己家门前种两棵树引两道泉,至于弱者,要么被抓走做奴隶,要么就默然无声地消失在这个世界。

    在这个漠视老者的世界里,谁会想到,所谓的至高无上的“神主”,也是个老人呢?

    那日元翡他们刚走,游丹庭就发现瑞卿正在悄悄结印,试图从自己这边解除分身术。

    游丹庭本来不想砍下他双手的。她告诉瑞卿,假如你之后还试图想要逃走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毁掉他的经脉。

    你也明白吧?砍掉手,割掉舌头,只要元神没有受伤,这些东西或有一日还能够长回来,可一旦经脉被毁,那整个人就相当于被废了,就算是你的本体,也会因此遭受重创。

    “与其靠自己,你不如期待上天给点好运气。比方说,你的本体不需要你这个在神宫里的分身了。”

    那是不可能的。

    由此,瑞卿彻底放弃了反抗。

    自知道了塞城的名号,游丹庭便对这个唯一不直接由神宫掌控的城市十分好奇。她问瑞卿为什么不去派人收服塞城,瑞卿道他就是这里的神主,收不收服,塞城中的人也奉他为神主。

    他说得很气派的样子,游丹庭在心里默默戳穿他,只怕塞城是给异界百姓的一个出口,没这个出口,谁知会有多少再也忍不下去的人……

    塞城外五里内都是绿洲,城中随处可见绿树流水,沙漠的风吹到城中,沾了树荫水气,竟也有几分清润凉爽。

    喝完有些涩口的茶汤,游丹庭也不忙着走,就坐在座位上打量四周摊贩。

    塞城的街道上,奇奇怪怪的小摊子有不少,商贩们看见她衣裳的料子,便明白这是个有钱的,再看她溜犬似的牵着个不修边幅的老头子,就知道她肯定是远行之客。

    塞城是大漠里最繁华的城池,背靠大湖,过路来往的旅客都不少,但凡有兴致到塞城来走走的,一定是腰里揣着钱等着来花的。

    身后咯噔一声。她回过头,是刚才那孩子的母亲,也就是茶摊摊主,将一碟脆枣放在了她这张小桌上。

    “送的,送的,”摊主笑着收回手,“孩子不懂事,瞎打听,姑娘别介意。”

    母亲见识比孩子多些,知道神使都是穿统一的黑袍子,像游丹庭这样的装扮,绝不会是神使。这个世道,可不允许随意打探别人的来历身份,刚才那孩子所说的话,已经很不妥了。

    游丹庭笑了笑:“没事儿。您来得正巧,我有事想打听呢。”

    摊主迟疑一瞬:“……您说?”

    “我听说,塞城有人收逃奴,想打听个门路。”

    掌管神城的神使会将逃奴或逃犯张榜告示百姓,自己派人捉拿之余,也以高利悬赏,让散修猎人们自行捕捉。

    作为茫茫大漠中唯一的大城,不少散修猎人会将塞城作为主要据点,许多交易会在此进行,游丹庭这样的行为很常见——虽然亲自回到神城交还人犯的酬金很可观,但这一来一回花费的时间精力……还不如在塞城以七折八折的价格把逃犯卖出去呢。

    摊主讪笑着道:“这……我只是个卖茶的,哪里能知道这些呢。姑娘您既然揭了榜,那把人带到神城去,不也是一样的?”

    “那就不耽误你卖茶了。”游丹庭牵起灵绳,起身后又想想,还是拿了颗脆枣。

    她走得远了,还能听见那摊主慌慌张张地训斥孩子:“怎么就这么多话!”

    孩子却满不在乎:“我打听了她的事又怎么样,难道她敢把我也捉走么?”

    这么放肆嚣张。游丹庭忍不住一笑。确实,塞城里做生意的人都不一般,敢光明正大地在路上走,必然是有几分本事的,要是城里的人没有本事,也合不成这么大的一个城。

    摊主道:“你以为你娘我打得过人家?就是她抓着的那个,我也打不过。你眼睛放尖点,那个老奴隶穿的不是一般的衣裳,多半就是神城里神使的奴隶,不是一般人。”

    孩子反而更兴奋了:“那么厉害!”

    “嘘!”

    “娘,他那么厉害,不如我们去把那个逃奴买下来,咱们一家人也可以补一补魔气!”

    摊主冷笑道:“只怕还出不起这个价钱。就是出得起钱,她敢把人交过来,我们也管不住。”

    摆茶摊的母子俩出不起价钱,然而塞城中藏龙卧虎,多得是出得起价钱的人。游丹庭不过刻意慢悠悠地在街上走了片刻,便已经有有心人跟了上来。

    游丹庭刻意绕进人迹稀少的窄巷。跟着她的人明白自己已经被发现了,走到听不到人声时,便停了下来。

    游丹庭亦转过身,瑞卿站在两人中间,沉默片刻,尴尬地靠墙站了。

    游丹庭道:“阁下尾随我一路,是想要硬抢么?”

    “呵呵,”那人笑着,“不敢硬抢,塞城中也没有硬抢的规矩,在下只是听说姑娘手中有一个十分珍贵的奴隶,想来看看罢了。”

    他说是这样说,背在背后的那只手的手心里却已聚起一团魔气。

    只听瑞卿极低地嗐了一声。游丹庭微微一笑,那人脸色也跟着一变,立刻藏在背后的那只手露出来,手指抻开,竟是半点魔气都聚不起了。

    “好厉害的功法!”那人赞道,“姑娘是在哪一城学的,跟的又是哪一位神使?若是姑娘肯帮在下引荐一二……”

    “你也太心急了,”游丹庭打断他的话,“方才还想攻击我,抢我的东西。这会儿就要让我给你引荐,不觉得有些无耻么?”

    那人笑眯眯道:“有耻者不过是没本事无耻罢了。”

    他笑得好看,游丹庭只比他笑得更好看:“再说这些强词夺理的话,我可也要无耻一二分了。我只问你,你觉得自己打得过我捉的这个人么?便是我卖给你,只怕你也走不到神城。”

    那人道:“虽然在下只会些雕虫小技,是个不入流的东西,可塞城中能管住这个奴隶的人,未必只有姑娘一位。”

    游丹庭不答,心想有门路你就说,何必遮遮掩掩?

    “姑娘当真不肯引荐?”

    “啊,我知道了,”那人的神情忽然诡异起来,“姑娘并非不想帮在下引荐,而是姑娘自己也回不去神城了,所以才会即便抓住了这个奴隶,也只想在塞城捞一笔钱就走。姑娘,在下说的对吗?”

    游丹庭:“……”

    瑞卿:“……”

    系统道:“这人也想得忒多了,把你的身份目的过往来历编了个顺理成章,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确实如此。

    “不过很不爽啊,他在拽什么?”系统想了想,说,“宿主,不如我们这样,先把他的钱敲诈光,然后再用武力征服,让他看一看不是什么人的身份经历都能猜测的。好好的给他上一课。”

    哇这个系统真是,报复心极重。

    游丹庭:“嗯,我好像也该给你上一课了。”

    系统:呜。

    不过对面那人确实太得意了。游丹庭笑了笑:“小鱼小虾,就别来浪费我的时间了。走吧,塞城是个难得的和平地界,我不想在这里动手。”

    她提步要走,那人竟不知死活地却拦了上来:“姑娘,在下敢来试探姑娘,自然手中是有门路的。只要姑娘松松手,事后将酬金匀一两分出来,在下立刻为姑娘引荐您想找的那个人。”

    他说完,见游丹庭不言,又道:“姑娘,您再考虑考虑呢?”

    虽是这样问了,他心中已有七分把握——这姑娘会答应的。

    半晌,游丹庭果然微笑着开口了。

    “放肆。”

    已经准备好笑脸的掮客愣住了。

    踩中那三分不测了呢。

    与此同时,塞城地下石洞中,有人匆匆而入,又被一女子拦住:“公子正休息呢,有什么急事,过会儿再说。”

    “不能过会儿,老郑只怕要死了!”男子放低声音,似乎怕惊扰洞中的人,又实在焦急得很,语速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大漠里来了个没名号的亡命之徒,这事儿公子得立刻知道。”顿了顿,他又问:“公子怎么了?”

    女子叹了口气:“心口疼,老毛病了。老郑那里叫人先跟过去,我等会儿就同公子说。”

    “那你记着说啊!”

    送走来人,女子又悄声走回原处。她在石坎上坐下,地下河的流水声静默流淌着,微弱烛光落到河流中,满室波光荡漾,她听见帐中的人轻轻叹了一声。

    女子立刻站起来:“公子,您好些了么?”

    只听他缓慢坐起时长而缓的呼吸声,又是在忍痛。

    好半晌,帐中人才撩开帐幔,若无其事地问:“方才,有人来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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