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鼠走入篝火圈中,鼠妖掰着元翡的手指:“再走就进火堆了,就坐这儿。那谁,分个烤鸟给新来的道友。”
“不用不用,”游丹庭一边坐下一边摆手,“我不饿。”
“吃吧,”旁边的女冠撇了枝插着烤鸟的树杈给她,“最近沼中的裂缝变少了,你明天不一定能回去呢。把焦的撕了再吃啊。”
游丹庭只好道了声多谢,接过树枝,一点一点地撕下烧焦的部分。余光中,鼠妖和元翡也分得了两只烤鸟。元翡看不见,两只烤鸟都得由鼠妖来撕,他便将手并在一起作托盘状,任鼠妖在手上忙活。
游丹庭以目光数了一下,篝火边一共坐着十六个人,引火的木柴、搭建石屋的石头,和众人手中的烤鸟,明显都取自于沼泽。
每个人都很平静,便是有陌生人加入也并不惊慌或者好奇,只是和身旁的人交流着今日走过哪些地方,发现了什么。
听了一会儿,她发现这些人彼此之间也并不很熟悉。
她想了想,问方才给她分肉的女冠:“你们也是今天才到这儿的么?”
“是啊,”女冠熟练地转动着树杈,“不过我们都来仙尸沼很久了,和你还是不太一样。”
她鞋尖点点地面:“这地方是元翡建起来的落脚点,若是天黑了还没找到安全的藏身之所,就可以到石屋里借住。”
“那这个护阵?”
“昨晚过来的人画的,”女冠道,“每晚过来借住的修士会合力画一个护阵,算作借住的报酬。”
护阵灵光极弱,游丹庭估了下,这效果最多维持到天亮。又扫了一圈围在篝火周围的人,从她坐下到现在,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新人,简单打过招呼后,他们都自觉地拿出自己白日收集的食物开始烤制。
篝火将影子拉得长而黑,烤肉的香气渐渐盖过沼泽散发出的腐臭,火光落在修士们血气不足的脸颊上,让身处其中的人恍惚觉得那些低而密的交谈声来源于影子,而非真人。
“道友?这位新来的道友?”
女冠碰了碰正在沉思的游丹庭,使了个眼色:“叫你呢。”
游丹庭回神,看向对面。唤她的是个花精,修为微弱到连人形都快维持不住了,肌肤呈现出明显的青绿色,火光映着,颜色很是奇怪。
“请问你师承?”
游丹庭道:“我是散修。”
“散修啊。”花精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不等游丹庭回答,花精旁边的修士就道:“别打听啦,慢慢等就是,你师门不会忘了你的。”那修士朝游丹庭笑了笑:“她和你一样,也是不小心掉进来的。我知道有个地方,常出现裂缝,明天我带你过去看看。”
游丹庭有些不明白:“常出现?那为何你们不走呢?”难道他们在仙尸沼里还有要事?
她正开着脑洞,对面花精的嘟囔已进了耳朵:“那也得敢走才行啊。”
篝火边大多数人都注意到了他们的谈话,有人道:“道友,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裂缝开在两界之间,从这边过到那边,谁知道对面是哪儿,是什么地方?魔气重的地方才有裂缝,说不定刚过去就钻魔修窝里去了。”
游丹庭身侧的女冠忽然开口:“你跟人家说这些做什么?吃饭吧都,别瞎吓人。”
篝火边的人仿佛都认识这女冠,闻言纷纷一笑,似乎不以为意,但确实没人再接着说下去了。
女冠瞥了眼身侧,语气柔和了不少:“快吃吧。”
游丹庭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护着,心里感觉很稀奇,于是真诚地道:“跟我说说吧,我不怕,真的。我散修,很能折腾的。”
她解除隐身后就一直压着修为,维持在一个‘还算不错’的程度里,如果不是担心附近有魔修窥伺,她本没打算压制修为。
女冠没说话,只闷头吃肉。倒是另一侧元翡忽然笑了一声,清凌凌的,似乎是觉得游丹庭这句话很幽默,忍不住才笑的。
“仙尸沼中——”他顿了一下,“这里就是仙尸沼。仙尸沼中,有三种人,第一种是误入而来,比如姑娘你,还有那位姑娘;第二种是受尽折磨,被投进来的,比如在下;第三种是生来就在此地,比如——”
他手里的鼠妖吱了一声,嗓音细细:“我!”
原来这小鼠妖是生在沼泽里的,竟然还有了灵智能吐人言。
鼠妖注意到游丹庭不加掩饰的惊叹目光后,更加自豪地挺挺胸膛:“这儿的精怪其实挺多的,不过活到这么大年纪的没几个,不才正是其中之一!”
有人玩笑道:“小耗子得意什么,没元翡你能活?”
鼠妖头也不回就知道是谁,骂道:“瘸子闭嘴。”他揉揉小毛脸:“元翡你继续。”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元翡指了指黑洞洞的树林,“那些人偶,姑娘你也看见了,他们会吸走修士的灵气法力。误入裂缝的修士尚可原路逃走或者长时间藏匿在树上,但如在下这般灵脉半废之人,既需要四处寻找食物,又无法御剑御风,终日在沼泽中行走,难免会碰上人偶。”
“所以,进入仙尸沼的修士,灵气法力终究会越来越弱。由此,时间越长,便越不敢离开仙尸沼。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敢离开……不过,现在坐在这里的人,都没有选择这条路。”
游丹庭了然。难怪,那会儿鼠妖一看见她就急着要元翡离开,原来是担心附近有裂缝,元翡眼盲,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掉进裂缝里去。
她道:“我可以带你们走。”
“别说傻话,”女冠忽然插话,“要真碰上什么,你自己一个人好脱身些。”
“对啊。”“没错。”篝火边响起接二连三的应和声,他们并不看游丹庭,只是垂着头这样应着。
有人嗤笑一声:“前几日不是有魔修四处抓人么?也不知他们又玩出什么花样来了,咱们这些人,还能拿去干什么?”
“炼药呗,要不就新刑具试用。大惊小怪。”
“我过来那会儿看见好多人偶朝着一个方向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过段时间就知道了,希望别是换新的人偶了。”
“反正肯定不是好事。”
作为两件事的幕后黑手,游丹庭也不好说话。她默默吃完自己的烤鸟,眼前又出现了一只烤鸟,焦黑的部分剥得干干净净,比方才她手里那只要肥一些。
转头一看,元翡也正‘看’着她:“姑娘,你吃吧。”
鼠妖抱着一只鸟腿啃,嘴里黏黏糊糊地说:“别不好意思,元翡不吃饭的。”
游丹庭只好接过烤鸟,同时有些惊讶:“你现在还能辟谷?”她看他身上已经没什么修为了,怎么会还能辟谷?
元翡摇了摇头,鼠妖道:“他是仙人,当然不需要吃凡间的食物啦。”
游丹庭再度一惊,不由得仔细观察起元翡来。论起外貌来,他并不算一等一的好。若放在俊男美女中,甚至还会显得有些许平凡。
或许是想象到她的目光了,元翡忽的转头面向篝火,火光落在他线条温润的侧面上,也落在深陷的眼眶中,勾勒出不易察觉的伤纹,可怕的同时,也让人不由自主地开始幻想,若这双眼睛还在,会有多么清澈平和。
“你再说,”女冠瞪了一眼鼠妖,她用胳膊肘碰了碰游丹庭,“你看,对面那个也是仙女呢。仙尸沼,常见得很的。也不是仙人就一定厉害,修士就一定走不出去。”
“以前还有几条龙呢,”有人道,“前些日子,最后一条也被抓走了。”
“是啊,龙没了,这两天我身上的龙气也消失得差不多了,人偶又开始追着我跑了。”
难道是说餮龙?听起来,餮龙会保护沼泽里的修士?游丹庭想问点什么,可这话又不好问——‘初来乍到’啊。
也说不上后悔,她只是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事情还没完全调查清楚就动手下令了。
明明能做得更好。
女冠看她沉默,以为她真在担心自己出不去了,便开始喋喋不休,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你是哪位仙尊的弟子么?资质这么好,应该是吧?”见游丹庭摇头,她啧了一声:“真不会挑人,是吧元翡?”
元翡道:“收徒是看缘分的。”
“你和这位姑娘怎么能说没有缘分?”
元翡却笑了,他摇摇头,依旧望着篝火,轻声道:“不敢有。”
游丹庭一听这话,心中警铃大作,疑心元翡是看出什么来了,立刻将境界压得更死。
一直坐在对面的花精忽然跑过来坐下,好奇地问:“怎么算有缘?我以前就问过我师父为什么要收我为徒,他怎么都只肯说‘有缘’两个字,我一直想不明白。”
女冠道:“你看,她就是一位仙尊的弟子。”见游丹庭仿佛长见识了似的看过去,她接着道:“这里什么人都有,有你我这样的散修,有普通人,还有天上的仙人,幸运的仙人弟子,甚至还有——”
她话未尽,游丹庭蓦地转头看向树林深处,目光如钉锐利:“魔修。”
女冠奇道:“你怎知道我要说什么?”
“什么?”游丹庭讶然一瞬,手已下意识按在乾坤袋上,尚未决定好是否要出剑。
树林边缘,一对黑衣男女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他们仿佛陷进过沼泽,半身都是恶臭泥浆。望到篝火的那一刻,两人同时松了口气,下一瞬间就不约而同地昏了过去。
“快快快,救人!”篝火边的人群忽然躁动起来,显然大家都看到了晕倒在树林边的女子。
游丹庭心想难道他们已经分不出灵气魔气了,连忙拦到众人身前:“他们是魔修。”
没人想到她动作这么迅速,都是一愣,女冠拨开人群走出来,拉住游丹庭的手臂:“我们都知道。没事儿,你过来我跟你说。”
游丹庭意识到可能是有什么她不清楚的隐情,便顺着女冠的力道,由她拉开自己。众人围上去救那对魔修男女,大家身上都脏兮兮的,也不嫌弃他们身上的污泥,七手八脚地把人搀起来。
有个仿佛是医修的修士上前,站在当中,捏着两人手腕同时把脉,闭眼品了一阵。
“怎么样?”“如何啊?”“没出什么事吧他们?”
医修睁开眼睛,正要说话,山林中忽然传来一声虎啸,震得不少人的剑都随之一嗡,人群顿时炸开锅:“哎哟老虎!”
沼泽里怎么会有老虎?游丹庭还没来得及吐槽,便见众人回过头,每双眼睛都盯着她。
女冠不好意思地笑着道:“我们要么就是手腕使不上劲儿,要么法力就剩那一点……道友,得靠你了。”
靠我什么?打虎么?
游丹庭茫然地被推着走上前。
有个热心人说:“是不是没武器啊?来,我的剑借你!”一把剑横到身前,还插着个香喷喷的烤鸟。
游丹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