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丹庭摇摇头：“不必起誓。阁下与尊夫人能教养出这么好的两个孩子，我相信，你们离开之后，是不会做什么坏事的……”
“那妖尊是准备放我等离开？”
“怎么不把话听完呢，”她无奈道，“你怎么不看看自己收到供奉没有？”
苟晚枫道：“我知道，鹤观道长将那些人引到别处去了，但我之前已在他们身上做了标记，便是上天入地，他们也难逃一死。”
游丹庭叹了口气：“你放出去那两个是僵尸，那我手里这个是什么？”她手掌一翻，掌心站着两个缩小版僵尸。
没错，苟晚枫放出去的是系统做的僵尸模型。
文老太提那个主意时，她就飞快地掉了包。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对中年夫妻动手杀人，这对蒙受无妄之灾的他们来说，是彻头彻尾的侮辱。
得知真相的苟晚枫愣住了，半晌，他发出一声冷笑。
“不愧是妖尊。”
他解开苟琴身上的禁制，给儿子输了些法力，拍拍他的肩：“你小子，还真请了两尊大佛来。”
醒过来的苟琴迷迷蒙蒙地眨了两下眼睛，苟书给他擦冷汗：“哥，没事了。”
游丹庭走回葡萄架下，殷素之淡淡道：“真狡猾。”
她露出一个笑容：“不狡猾怎么抓得住你呢？”
墙角狗窝传来两声响动，院中众人转头看去，片刻后，一块铁板被扔出狗窝，张家人接二连三地爬出地道，最后一个是文老太。
其实也不算最后一个，因为她是被抬出来的。
张老汉一出来就震惊了：“这都是谁？”看到苟晚枫，扑通下跪：“大仙，您老人家在呢。这几位是您的客人？”
苟琴拨开挡在前面的弟弟，咳了两声，直直望着前方：“你妻子……怎么了？”
张老汉迟疑道：“回……回大仙的话，她，她是不成了。”
苟书惊讶：“怎么不成了？”他转头看苟晚枫：“爹？”又看哥哥：“哥？”
文老太躺在地上，吸气一声长似一声，君鹤观前去搭脉，只探了一下就收回手。
他看向游丹庭，摇摇头：“忧思成疾，心力交瘁。”
张闻拽住他衣袖，语无伦次：“大仙，你能不能……我求求你，救救我娘！”
“病人心存死志，我亦无计可施。”君鹤观道。
殷逢雪窝在温暖怀抱里，听见这话，不由悄悄去看苟晚枫的神情。
苟晚枫并没有多开心，他满眼漠然。这种漠然和堂弟那种带着辛辣味儿的漠然不同，他是真的一点都不关心文菊的死活。
“都走了么？”文老太嘶声问。
濒死的一刻，她的声音比平常尖锐许多。
张清清和儿媳一边一个握她的手，眼泪又流下来：“娘，那些贼子都走了。”
“走了，就好，”文老太吃力道，“去，谢、谢谢大仙。”她还想爬起来跪拜，可是只有力气转动头颅。
她眯着眼睛，寻找苟晚枫的身影。忽然间，好像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她手腕一抖，竟然有了力气，颤颤巍巍指向前方——
“……你……”
然而，这一瞬间的振奋，只让她来得及吐出一个字，颤抖的余音过后，那只伸向某个人的手颓然跌落。
文老太走了。
她留下的，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遗言，一刹那惊喜又疑惑的目光，还有土地的黑，与老人皮肤特有的、血色微薄的白。
张家人的哭声更大了。
“鹤观，”游丹庭坐了片刻，送出端着僵尸的手，轻声道，“既然托了你，还是你来吧。”
处理完僵尸，苟晚枫一家已离开多时。游丹庭看着泛白的天际，揉揉脖子：“咱们回去吧，正好顺着这条山走。”
她想向君鹤观道别，还没出声，君鹤观却提步走来，步履翩翩：“短短几日，这已是第二次见到恩人。不知学生是否有幸，也能随恩人去碧罗山坐坐？”
游丹庭有点惊讶，打趣道：“长生门能缺了你这位长老？”
“门中近日并无大事。可会打扰恩人？”
“怎么会？随我来吧。”
她感觉怀里的小银狐有点紧张，知道他心中芥蒂未消，摸了两下，忽然觉得她们一行非常聊斋。
书生小姐狐狸，经典三件套嘛。
她被这个想法幽默到，开开心心迈出院门，被一人拦住：“见过妖尊。”
“苟琴小哥？你没跟着令尊令堂走？”
文老太一死，苟家一家子就跑了，她也没理由去捉谁，都随便吧。
苟琴道：“爹娘生小可的气，想动手，小可就跑出来了。”
殷逢雪问：“那你弟弟呢？”
苟琴：“……”
殷逢雪凉凉道：“怎么能扔下弟弟呢？”
受害者变了。游丹庭摸着额头笑叹一声，心道：“果然，出趟门，不捡点什么回去是不可能的。”
她温声道：“你要是愿意，可以随我去碧罗山住一阵。”
苟琴低声垂首：“多谢妖尊。”
这样一来，出门一个人，回去五个人。虽然墨池镇已无人居住，但大家还是决定到镇外再起云御剑。
殷逢雪离开张家院子就好多了，他也不好意思一直被抱着，没出一条街就自己跳下来了。
队伍忽然添人，总让他想起第一次去碧罗山时，无论是药篓还是竹房子，人一多，他根本引不起妖尊的注意。
有点危机感。
故此，殷逢雪在跳下去之前小声问：“妖尊，你带这么多人，要是狗哥或者鹤观道长晕倒，你会不会也……？”
游丹庭：“……”
‘抱’，不太可能。毕竟一个原型是大狗，一个是成年男子，哪像小狐狸这么轻巧？要是晕了，她直接摇人来抬比较合适。
小郎君还怪敏感的。这就是养小宠物的感觉么？
她摸摸小狐狸脑袋，也小声道：“怎么会呢，虽然妖尊带了许多人回去。可是丹丹只带了阿雪回去呀，他们都是做客的。”
“那冷郎君呢？”
“那就更不可能了。”小冷是坐牢的。
殷逢雪喜滋滋地跳下去了。
腾云的时候，他还一直沉浸在喜滋滋的氛围里，直到堂弟拉了他一把：“我劝你少信她那些信手拈来的甜言蜜语。”
“碧罗山里觉得妖尊最看重他一个的，可不止你一个。”
堂弟目光向前一扫：“你不如多关注关注君鹤观。”
“为什么？”
殷素之抱臂，淡淡道：“正人君子么，对歪门邪道最是敏锐。你小心被他戳穿真面目。”
前方那朵云上，妖尊正在问君鹤观：“我还以为你会派门下弟子来。真挺巧的。”
“近日门中确实无事，”君鹤观笑道，“不过，学生得说实话，其实并不是巧。”
妖尊笑了笑，没有追问。
“他如何了？”这是问苟琴。
因苟琴失血过多，君鹤观正给他详细诊脉，游丹庭也觉得苟琴可怜，故此三人同乘大云，小云给了殷逢雪两个。
“未伤及根本，这段时间多补一补就行了。”
苟琴低声道：“多谢妖尊，多谢仙长。”
“你也第三次来了，不用这样紧张，”游丹庭慈眉善目的，“阿雪和你处得不是挺好？这段日子就多和阿雪说说话，他才刚来，你们俩就一起熟悉熟悉山里的环境。”
“是。”
“阿雪？是那只小狐狸？”君鹤观笑着问，“您是把他留在碧罗山了？”
“是呀。”灵巧小狐狸，俊俏少年郎，这就叫做事半功倍一举两得。
君鹤观看着她唇角那一丝笑意。
她嗓音轻柔得仿佛叹息：“可爱嘛。”
君鹤观想说点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像无数个曾经那样，始终不敢说出口。
殷逢雪其实不想偷听，就是大云在前方，声音顺着风就传过来了。他企图捂住耳朵，然而没用。
‘可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走错了什么路，又好像没有？
虽然他根本还没施展什么身手，不过糊里糊涂的，竟也留下来了，妖尊对他印象还不错。可是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他想询问一下堂弟的建议，转头一看，殷素之正望着前方。
似乎已经望了一段时间了，说不好是不是在走神发呆。
手拐撞过去，把人撞回神：“你觉得，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你能做什么，你不是一直——”殷素之瞥他，“被牵着鼻子走？”
又打击我。殷逢雪还没腹诽更多，堂弟忽的轻哼一声：“都一样。”
都一样？都一样什么？
“你现在——”殷素之示意君鹤观的方向，“应该跟他学一学。”
殷逢雪不太明白：“你方才不是让我防备他？”
堂弟好像被他整烦了，啧一声，挪远了：“不知道，别问我。”
……
碧罗山是避暑胜地，不论夏日再如何炎炎，于绿竹密林一浸，微风一吹，亦会满目清凉，叫人松爽。
不过，再如何清爽，三伏天里，太阳还是晒得叫人喘不过气来。故此，碧罗妖尊宣布碧罗山集体放假三天，所有课外活动中止。
特别热的时节，世界都是安安静静的。
毕竟一个人（妖）再坏，也不会愿意顶着大太阳坚持作恶。
碧罗妖尊快乐地给自己放了个高温假。
睡到中午，她起床下山，在农户家精挑细选了两只小肥鸡，卖鸡的大娘隔着篱笆递来一个草帽：“小娘子生得这么白净，出门该戴个帽子的。”
接着去山下小河边摸了一堆小虾小蟹外加三条大鱼，统统用网兜搂住，就算是今晚小郎君欢迎宴的主菜。
小郎君腼腆，就算爱吃也不敢吃多少；鹤观以前就是个被逼着吃饭的，也吃不了多少；而苟琴小哥，他压根不像有胃口的样子。所以，这些食材应该够了。
碎花裙子在捉鱼时湿了半截，她将裙摆挽起，赤着半截小腿，一步一个脚印，慢腾腾向山谷走去。
青桃负责买菜采蘑菇，两人在半路汇合。
青桃一手挎菜篮，一手挽住她的胳膊：“姊姊，你倒是把鞋穿上。”
“湿淋淋的，不想穿。”她懒懒的。
青桃靠近了些许，挤眉弄眼神神秘秘：“可是有人在路口等你呢。”
谁会在路口等她？游丹庭迎着青桃调笑目光，思考了下：“谁？阿雪？”她去补眠之前就告诉小郎君今晚有好吃的了。
“不是呀，”青桃向前努嘴，“喏，在那儿呢。”
游丹庭随她视线向前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