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丹庭开口就想再次否认,但很明显,不管她如何否认,傅驭已经认定了。
若她是旁观者,听了秦月净和傅驭的话,也指定就认为是“游丹庭”干了什么过河拆桥甚至更严重的事。
“游道长呢?”傅驭再次问。比起向游丹庭问罪,他更关心那位游影道长。
可游丹庭哪里知道原主她师尊去哪儿了?
她只好装高深糊弄:“一千年了,什么事都会发生,过去的事,过去的人,别再问了。”
平常这一套是很管用的,可惜傅驭没被她吓住:“游丹庭,你想糊弄我是吧,是不是你……”
“游姑娘,”殷逢雪忽然道,“不如你们先叙旧,我也去找找瑞卿。”
这借口找得十分拙劣,但他愿意主动避嫌,游丹庭心中还是比较感激的。
虽然没什么旧可叙……但等他走了,她就可以直接把傅驭打晕了……
游丹庭点了点头,殷逢雪御剑离开云朵。
两人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中,傅驭方冷笑:“怎么,怕他知道你过去干的事?”
游丹庭直接盘腿坐下:“你真是我师兄?”
傅驭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番:“你又在装什么?”
游丹庭抱臂抄手,默默地看了他片刻,道:“师兄,你信不信,我走火入魔过,一千年前的事我全不记得了。”
真没想到,失忆这种经典借口,她居然在穿过来的五百多年后才第一次用上。
傅驭又打量她片刻,竟然逐渐平静了。他说:“我信。”
游丹庭挑了下眉。
“我信你确实不记得了。但有些事发生了就不会变。你就是再失忆一万次,也是游丹庭。”
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咬牙切齿地念她的名字。
游丹庭心里有些发毛。
她一直知道,穿来五百年,她失去的,不单是她原本的亲人、朋友和光明的前途事业,还有那个简单的身份。
她对命运的突变一直接受良好,或者说,一直在努力接受,到今日,她已经可以对任何人坦然地说——我就是碧罗妖尊。
就把这四个字当成头衔,她是现任,原主是前任。前任的烂摊子,现任必须得接手。
“我给你两个选择,”游丹庭竖起两根手指,认真地给傅驭解释,“一个,继续不好好说话,我把你这段记忆抹掉,咱们就当没见过面;另一个,你好好说话,不一口一个装一口一个骗,把过去的事给我解释清楚。”
傅驭站在沼泽里,正一点一点地陷落,可姿态还是摆得很高。
“你先告诉我游道长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
游丹庭摇头,废物系统从来没跟她说过原主还有个师尊。她来到碧罗山之时,碧罗山上只有两间茅草屋,放满了原主的法宝,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傅驭脸色一变。
“另外,有些话你也别顺着就说了,”游丹庭道,“若你是游影的弟子,为何称她为游道长?料想上尊并不清楚我的过去,她说的也未必就是真相。你若有隐瞒,我是能听出来的。”
她坐直了身,淡定地看着傅驭,等他如何抉择。
其实正常人都会立刻选第二个,可傅驭竟然犹豫了,这足以说明,他留在这里,绝不单纯是因为原主坑了他。
甚至有可能,原主根本没坑他。
不管怎么说,就当帮原主善后了,保持了这么多年的清白无瑕的名声,总不好出现瑕疵吧?
其实上面那些都是附加的理由,最要紧的是,应寒听见了这一切,她不能在自己和合作伙伴之间留下隐患。
……
殷逢雪找到谈嫣时,谈嫣半蹲在一株极大的榕树上,纸船停泊在榕树下,散发着幽微白光,照亮了古榕枝干上垂下的长长根须。
她手里拿着一张白纸一只剪刀,正转着圈地剪着什么。
“前辈。”殷逢雪御剑缓缓靠近。
谈嫣看了他一眼:“你来了。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殷逢雪道:“很糟糕。”
“后悔么?”
殷逢雪摇头。
谈嫣停下剪子,静静地看着他:“你可以说真话,反正,我现在也杀不了你了。”
殷逢雪笑了笑:“太假了么?可我总不能为了真,就硬说后悔吧?”
谈嫣道:“要是你说后悔,我就不后悔了。”
殷逢雪怔了怔,谈嫣却很快又和颜悦色起来:“我还恭喜你才对,这么快就和那位遇见了。你同她表明身份没有?”
殷逢雪摇头。
谈嫣疑惑:“你不说,她怎么知道是你?”
“我不用她知道是我,”谈嫣的意思他明白,可,事情不是那么顺理成章的,“前辈,即便我说了,还是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谈嫣道:“总会对你有所不同吧?”
……很可能不会,而且,那有些像要挟。殷逢雪不愿意那么做。
他继续摇头。谈嫣不明白了,正要说话,殷逢雪轻声截断了她的话头:“前辈,她根本不缺我这样的人。”
论强者助力,有上尊,有紫麟宫主;论心甘无惧,有金缇铃,有金契,有碧罗山里许许多多的修士。
至于其他的,更隐秘的事情,那就更说不清道不明了,远的有长生门的君道长,近的,说不定那位元仙君就……
总之,他不特殊。
谈嫣换了个坐姿:“……人不可能什么都不缺。你想想她缺什么。”
殷逢雪茫然地看着她。
实际上,谈嫣并没有接触过这种情感。她只是以传奇戏本为经验,提一个建议。
一般来说,旦角或小姐们总是缺点什么的——缺钱,缺权,缺自由,缺真心。
她想说这些,可同时她也明白,那位既已是妖尊了,上述那些,她应当都不缺,恐怕不但不缺,而且多得能分给好多好多人。
所以不但殷逢雪,她也有点迷茫,并且感觉有点棘手。不当仙女很多年,她已经不太擅长安慰别人了。
殷逢雪沉默片刻,再开口就变了话题:“前辈,方才那人说的事情,你知道么?”
“傅驭啊,”谈嫣想了想,“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和他很不对付,只搭档顺手。他常常提起’游道长’,说她人很好,和长生门的张掌门关系好……就这些了,至于说碧罗妖尊是他师妹这件事,我此前从未听过。”
殷逢雪问:“这人品行如何?”
谈嫣淡淡一笑:“你还真一点都不记得了。他这人品行……勉勉强强,随波逐流罢了。”
得到这个答案也就足够了。谈嫣将方才剪成的四枚半月粘在一起,一吹就成了个大大的纸帐篷。
殷逢雪又问了几句灵波,见谈嫣要休息,便也告了别。
飞回来处时,他发现傅驭还插在沼泽里,只不过晕过去了。
“他这是?”
游丹庭道:“我给了他两个选择,他哪个都不选,说我去问秦月净好了。这么不配合,又要骂人,我只好把他打晕了。”
一边说,她一边将傅驭一把从沼泽里拔出来,然后冲冲干净收进乾坤袋。
殷逢雪发现她心情有些烦躁,放在平常,丹丹一定只会简单地说“没什么”,然后“走吧”。
她把事情说出来,就像是自己给自己的一场复盘,并不期待从他这里收取任何意见。
丹丹忽然道:“今晚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怎么可能告诉其他人。
她忽的歉然一笑:“是我多心了。”
云朵升高,继续向东岸飞去。
他们都没再提这件事。
对游丹庭来说,傅驭最大的问题就是,他根本不怕她,也很清楚她最终会做到哪一步。
游丹庭几乎生出一种她就是原主的错觉,但很快她就清醒过来了,傅驭只是了解她这类人而已。她最大的弱点,就是不会滥杀无辜。
因此,在见到秦月净之前,她是没什么办法制住傅驭的,索性就看也不看,当忘了这个人一般。
第二日正午时分,殷逢雪收到了分身的记忆。
“瑞华他们已至南宫。”
游丹庭点点头。
抵达东岸若休涯附近,游丹庭再次联系秦月净:“上尊,我已经到了。”
不知秦月净又在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对面传来一个仿佛抽了二十年旱烟的粗糙男嗓:“哦哦吃饭啊,我知道了。等会天黑了我就来。”
对面仿佛有人问了什么,那粗糙男嗓道:“跟你说的,我娘来了,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吃饭。”
游丹庭:“……”
“上尊,你干什么呢?”几天不联系,怎么还变性了。
秦月净道:“我修房子呢,就是若休涯那位的房子。”
说完他又自问自答般的“嗯嗯”两声:“好多人,都和我一样,外头来的。夜里就收工。”
游丹庭道:“好吧,那入夜后见。”
“嗯嗯。”
挂断传音,游丹庭收起龙鳞,殷逢雪在她身旁,也把秦月净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要去若休涯那边看看么?”
上次游丹庭把若休涯的房子砸了,是该修修才对。听起来很多人的样子,感觉可以趁乱做点事。
游丹庭欣然点头:“走吧。”
走到若休涯,果然有许多低阶魔修在忙活着修房。其实砖瓦一类倒是其次,修士魔修的住所最要紧的还是防护阵法,若休涯的护阵已经修缮完毕,看起来比之前更强了。
游丹庭揣摩了一下。这结界硬闯倒也能破,但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还是得花大功夫。
远远就看见一个黑衣大汉带着许多人走过来了。
游丹庭已经提前变成了一名老妇,殷逢雪依旧一张脸走天下,两人提着临时买的饭菜,正要等秦月净变的黑衣大汉走到近前,谁知忽然有人拦了上来:“送吃的就放那边,这儿不许与人接触。”
此时不好硬碰硬,他们只能放下饭菜,走到无人处。
秦月净等人已经走到了放饭菜的地方。
一个瘦高个说:“把食盒打开。”
看来这里看管颇严。该怎么进去呢?也不知秦月净是怎么混进去的。
游丹庭正思考着,忽觉袖子被拉了一下,她回头一看,殷逢雪指了指天上:“灵波。”
她抬起头,这才发现天边出现了一抹粉色,她气息掩藏得极好,若非肉眼看见,还真察觉不了。
灵波回家,倒不奇怪,奇怪的是,那抹粉色后还跟着一个小白点。
殷素之。
她眯了眯眼,企图看得更清一些。
奇怪,他是被捉的,还是主动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