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

    开学第一周,日子平淡的仿佛能掐出水来。没了搞怪的旁桌,开学初讲授新课的内容,应老师建议报名参加的数学竞赛,写不完的竞赛习题,左侧桌角却暂时落了空。

    那股名叫“相近”的关心仍然存在,但仿佛日渐朦胧。

    这一学年的开端,看似和过往相差无异。只是乔以南还没来得及好好度过这样一段平淡的日子,这次的差异,反倒先出现在了她身上。

    乔以南感冒了。

    估计是因为下飞机时存在的南北差异,外加换季的因素,光靠外因穿衣预防还是没能对她现在这具脆弱的身体起到完全作用,上一次这时候因为刚来总是生病多多少少吃过不少药有了抗体,流感倒是扛了过去,这一次是之前没事,现在晚了一点发作。

    ……到底是躲不过。

    只以为的上火在多喝了几天水之后仍不见好转,喉咙的前兆在几天后得到了体现,当天早上乔以南起床的时候还没太明显,只是咽干头痛,去学校不成问题,可等到了学校没多久,鼻塞和浑身乏力便先后冒了出来,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以防万一,她提前在包里准备了从家里翻出来的感冒药,上午吃了两粒,感冒缓没缓解不确定,但药效一上,困劲来的是真快。

    于是整一个上午,每当老师板书要用到右面那块黑板、视线不得已飘过去的时刻,在路北倾的视角里,总能看到他的旁桌处在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女生手拖着下巴,控制不住合上眼的睫毛纤长,马尾辫耷拉着,脸上透着不太正常的红。

    无声沉默,没有做出任何举动。路北倾以为,这就叫做放下,以至选择性忽视了因紧张抿了抿唇的动作,以及没意识地多看了几眼,口干舌燥的喉结上下起伏。

    难捱的一上午终于过去。

    午休,班里和走廊响起方向一致的脚步,纷纷往食堂出发。

    “怎么突然变这么严重,脸都红了,”苏芷担心问,“是不是发烧了?”

    “应该吧,”乔以南撑着坐起来,脑袋一团浆糊,“你们去吃饭吧,不用等我,我得去找班主任开个假条,去中心医院看看。”

    她有药,去医务室起不到太大作用,打一针效果会更快。

    苏芷又问:“中午有医生吗?”

    “挂个急诊?”乔以南自我感觉,“不是太严重,打一针就回来了。”

    “我跟你去吧,”李欣怡问,“你这状态看起来一个人不太行。”

    生病?

    靠在窗边的男生合课本的动作慢下,慢条斯理收拾,实则侧耳听着。

    “老路,抢!饭!去!”陈澍煞风景的一嗓门突兀出现。

    几个女生的注意力稍微跳脱:“?”

    路北倾不情不愿起身:“……”

    “放心,我一个人可以。”乔以南说。以后一个人生活,最开始常有这事,离家在外她都是一个人完成的。

    她这么说完,站起来准备走,可浑身无力的症状尚在,低血糖的体质加持,猛地起来眼前星星一片,腿阵阵发软,好在反应迅速,手立刻撑在桌上,发出“咚”一声响。

    路北倾迈出座位,在心底默念了一万遍的放下,但当一幕真的出现,还是掌控着分寸下意识伸出手护住。

    神经条件反射做出的反应。

    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不过这次路北倾依旧没有派上用场。乔以南撑住站好,适应后眼前也没有刚才那么混乱:“得,我走了……”

    恍然看到了旁边的手。

    男生腕骨分明,黑色电子表盘挡不住青筋脉络,久久伸出未收回。

    这个动作……

    显而易见,他在护着她。

    他一直这样,不论是在最开始根本不熟甚至有些互看不顺眼的时候,还是在相隔十年之后。

    乔以南突然记起,当时最近这段日子的某一天,路北倾一反常态,毫不遮掩自己的眼神,充斥着担忧,一直在往右侧瞥,似乎在观察她的状态。

    只是那个时候自己没有感冒,那次接下来发生的全部,和这一次大相径庭,所以没放在心上。

    那时……他会担心些什么呢?

    乔以南心跳一顿,眼神竟然多出几分不知所措的情绪,想大大咧咧说句没事,把这种无端的心情压制下去。

    路北倾却提前抽回了手。

    两个存在于不同时空的人,却不知道从那一刻起,有了同种心思的生长。只是当事人都慢热,别扭着谁都没先发现。

    乔以南的话堵在嘴边。

    路北倾亦掩饰般地把手插进口袋,回陈澍的话:“走。”

    就是这种,若即若离的关心。乔以南浑然不知,以为看似不动声色,实际已经慢慢融进了,她的生活。

    -

    刚开学课业不重,午休时间,操场上聚集了打了球的同学,校园气满满。几个男生一起去食堂吃过午饭,照例去小卖铺买饮料。

    路北倾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吃饭间的闲聊少了,走着想收回就能收回的神,只闷头吃饭。

    “他现在究竟到哪一步了?一个寒假都过去了,走出来还是没走出来啊?”陈澍和唐明哲悄悄跟在路北倾身后,后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你问我?我又没恋过。”

    不过也知道,第一次恋就被拒绝,一定,很受打击。

    路北倾心不在焉走到熟悉的货架上拿饮料,熟练盲抓,可手什么都没握住:“?”

    问过后才知道,百香果饮开学前上货,现在还没送到。

    “那要不……”陈澍随便从旁边拿了一罐,“喝这个,一个牌……嘶——”

    偏不凑巧,拿起来的那罐是橙子口味。

    借物伤情,愁更愁。

    ……

    “算了。”路北倾没看,从旁边货架上随便抄了个东西结账。

    这状态,打球自然没心情:“你俩上吧,我先回班了。”

    路过篮球场旁边时,路北倾和同伴说。可自己又不想这么早回班盯着那张空位发呆,直接上楼到顶层天台吹风。

    “卧槽?”陈澍本来就不放心,尾随着跟过去又看见这一幕,赶紧拽着唐明哲上了天台,“老路别想不开啊。”

    “楼顶有防护网,”唐明哲无语,但还是跟着上去了,“你当他蜘蛛侠,能飞檐走壁?”

    陈澍:“我担心啊。”

    唐明哲:“……”

    一中建于川禾风景最好的区域之一,后山枝繁叶茂,从楼顶能齐平整段山脉,为了给学生更多放松的场所,楼顶还特地加了长椅。

    长椅离天台围网边缘有段距离,这会儿天台没人,路北倾找了个地方坐下,前段日子集训初的抗眩晕项目起了效果,尽管现在上去脑袋还是会涨,但像一开始那种吐的昏天黑地的情况,已经不再有了。

    那种颓废、阴霾的日子,也不会再有了。

    就像此刻,他能够心情平静地、尝试向下望这四层楼的高度。

    「试一试」

    女生的声音飞扬在风里。

    路北倾垂头,嘴角轻轻上扬。

    这个时间段来往的同学正多,吃过饭回教学楼的,从教学楼回宿舍的,学校规定的几种发型又有限,恍惚间很容易再看到类似一致的马尾辫。

    他却能一眼分辨,不是那个人。

    并在这之后,更不可控制地去想。

    「她上午的状态是不太好,怎么就神经大条没有发现。」

    「起来都差点站不稳了,一个人去医院真的能行吗?」

    递进的思绪蔓延,然后彻底刹不住。

    「真不叫人放心。」

    「淦,刚才为什么没跟着去啊……」

    靠,想多了啊。

    路北倾怔住,单手捏住自己下颌清醒,又撕开吸管喝东西冷静。

    “我去?他不会是想自己掐死自己吧?”陈澍已经准备推开天台虚掩的门,又被唐明哲一把薅了回来。

    “别拦我!”陈澍满嘴道理,“知道他愁,但不能用伤害自己的方式……”

    “回来,”唐明哲无奈,指指里面,“你见过有喝AD钙消愁的?”

    路北倾倒爽快,一排AD钙排排插,边喝边眺望远方。

    这下无语地换成了陈澍:“……”

    “走吧,”唐明哲拍拍身上鬼鬼祟祟留下的浮土,往天台瞥了一眼,“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

    有太多事,都是需要自己慢慢想通的。

    路北倾松开吸管,神游往更远的地方看。

    大概还是,不甘心。

    -

    午休从12点整到1点40,午自习结束的铃声打了两遍,路北倾才从天台下来,进门后角落旁边的座位空着,乔以南还没回来。

    路北倾蹙了蹙眉。市中心医院离学校不远,算了算来回折返的时间,挂急诊的话,就算用走的,一个半小时也差不多回来了。

    可能今天医院人比较多?路北倾这样想,先坐下上了课。

    一节课只有四十分钟,但仿佛居然又能过那么久。

    走廊外偶尔有一两声急促的脚步,不过在没经过十班门前就停下,距离缩小了那声“报告”的音量,随后便恢复安静。

    下午第一节课上完,路北倾也没等到旁边那人回来。

    坐前面的苏芷也犯起嘀咕。

    “乔以南回消息了吗?”李欣怡问。

    “没呢,”苏芷盯着手机,“消息发了,但她不在线。”

    上学在学校待的时间比在家里的还多,下了晚自习回家也无非是再学一会儿或者洗漱过后倒头就睡,再单独私聊的情况很少。况且一个学期过去,乔以南从没在班群里发过东西,苏芷觉得她平常可能不怎么用手机,仅有的一次秒回,还是春节单独发过去的祝福信息。

    “我还没她电话,”苏芷看着屏幕,“打一个联系的概率应该会比网络大一点。”

    “我也没有……”李欣怡也想不出办法,正好提前进了班,下一节是她的课,“哎?要不问一下任老师?”

    “好,走。”苏芷同意。

    路北倾视线默默跟上。

    两个女生一同上前,不过当然不可能直接找老师要号码并当着她的面打,而是先说明了情况。

    这年纪谁兜里不揣着手机,任添没点破,口型“哦?”了一下,似是也没想到乔以南还没回来,张望向后排的空位:“她中午是是跟我请了假,说不用联系她父母,有可能会挂水,所以估计最迟下午大课间左右回来。”

    是乔以南的作风,把请假,联系,和保守时间全都事先告知,做的全面。

    下午大课间……是第二节课下课之后。

    不想被人发现,路北倾偏头躲开自己往旁边看的视线。

    对乔以南家里的情况,任添多少有些了解,北方人,父亲从商,母亲又要照顾襁褓中的弟弟,谁都腾不开身来。而且她看得出,乔以南这个学生有种超越同龄人的稳重,再加上风纪优秀,丝毫不用担心她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我手机里现在也没她的号码,不过别担心,可能下节课就回来了,如果没回来,我再回办公室看备忘录。”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青春期,总要给他们留点信任的自我空间。

    以及,挨窗坐着那位的生硬动作。

    还以为所有人都看不出。

    “好,谢谢老师。”苏芷和李欣怡道谢。

    接下来一节课,过得比上一节还要漫长。

    乍呼的奔跑声没有出现在楼道,乔以南依旧没有回来。

    路北倾如坐针毡,想过的念头搭配上适应的情形,让人没办法不多想。

    「就算挂水这么久也该回来了吧?」

    「她不会真没站住?」

    「能不能行,盼她点好行不行?」

    终于又挨到下课。今年学校正式进入现代化达标,学校风貌要做好,任课老师非必要不能占课,各项活动也要跟上,课间操就是其中一项。

    乔以南还是没回来,路北倾彻底按捺不住,跟着下楼的途中就拿出手机播114问市中心医院的号码,然后拨通。

    “嘀——嘀——”

    电话顺利连线。

    可也只有顺利连线,打了好几通也没能接通一次。

    “本人联系不上,”路北倾不死心,再播了不知道几次,“怎么医院也没人接……”

    一起下楼的走廊混乱,同学们随意说着话。路北倾不想错过一点接通的可能,伸手按住另一边的耳朵,旁边的说话只剩闷声断断续续传进耳朵:

    “今天放学我们一起走吧。”其中一个女生低头看完手机说。

    “嗯?”另一个回,“你不是说去医院等你爸下班吗?”

    “别提了,我刚看到他的消息,说一点多的时候医院出了事,现在很乱,让我别过去了。”

    “出什么事了?”对方问,“我记得……你爸在市中心医院是吧?”

    路北倾按住耳朵的手松了开,他抓住了字眼。

    市中心医院?出、事?所以才没有人接电话?

    “短信上也没细说,好像是年前抢救无效去世了的病人家属打官司没告赢,气不过去医院里闹了,有个大夫受伤了不说,好几个见义勇为的也受伤了,其中好像还有学生……总之一团乱。”

    还有,学生?

    路北倾靠在耳边的手骤然冰凉,差点没拿稳手机。

    乔以南……乔以南还没回来。

    她之前还帮他出过头。

    那时他们还没认识几天,关系也不是太好,可她依旧帮了。

    所以也难保……她会看不过去,帮到别人。

    会是、她吗?

    想到会存在这样的可能,路北倾乱了呼吸,是连高度训练都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能再等了,他也等不下去。

    “不好意思,让一下,借过。”路北倾尽快沿着楼梯边下楼。

    “嗯……据说是医院那边出了点问题,”任添和苏芷也听说了医院那边的事,在楼道口说着话,“我现在回办公室……”

    个子瘦高的男生风一样地跑了出去。

    ?

    积极一点的确是好事,但是……他是往反方向跑的啊!

    “路北倾!你干什么去!”任添试着喊人,声音大又担心引起校领导注意,最后的结果自然无果。

    陈澍直接看呆:“他逃操啊?真的勇。”

    “肤浅。”唐明哲睨他,又看向跑远的男生。

    老路,路北倾,他的兄弟。

    从没见他这么失态过。

    可以见得,这次他是真上心了。

    “完了,他栽了。”

    ……

    路北倾加速狂奔跑出的教学楼,这点大门关着,他就从平常晚自习学生偷偷溜出去墙头跳了出去。

    跑去医院的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但全指向一件事。

    之前怎么样都无所谓。

    可是放下?

    去他妈的放下,他才不要放下。

    就算只是他的单方面,就算乔以南只给他那样的回应。

    那也是他的选择。

    是17岁、独一无二的选择。

    走路将近半小时的距离,路北倾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医院门口围了不少人,中间停了两辆警车,周围一圈有警员站岗,闹事的人应该已经被带走,现在是做过笔录的病人和家属陆续离开。

    “哎呦,地上好多血,”离开的人心有余悸,“那人拿着刀子,可吓人喽。”

    路北倾在门口停下。他茫然看着车顶蓝红色的信号灯频闪,却觉得一片灰暗,突然不确定下一步该不该再继续。

    怕看到不想看的,却更怕看不到想看的。

    路北倾稳定住自己的呼吸,可还是止不住颤地、想要向里进。

    “同学,现在不可以,”警察看见他身上穿着的校服,把他拦住,“现在里面还乱着,需要再等一下。”

    “不行,”路北倾摇头,坚持要进去,“我、同学在里面……”

    也是,我喜欢的人。

    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如果她受了伤……他连想都不敢想。

    自己会有多手忙脚乱……

    “路北倾?”

    神游之间,他似乎又听到了那个叫他姓名的嗓音。

    柔软,又莫名其妙,总是带着几分老气,老装成大人。

    路北倾笑,苦笑。

    瞧瞧,他都吓出幻觉了。

    警察坚持不让他进,他不能扰乱秩序,自然进不去。

    那他在外面等总可以吧?

    路北倾无神抬头,等能进了,他再进……

    入眼却是一抹同他一样的蓝白色校服条纹。生机勃勃,渲染了此刻他眼前所有的黯然。他眼前的世界,才得以重新恢复色彩。

    女生脸上的气色好了一点,手里攥着刚熄屏的手机,正呆呆站在他面前,表情好像在疑惑,他为什么出现这里。

    是真实存在的,而非错觉。

    一阵若有若无的风吹来,不偏不倚,吹进了他的眼。

    不然怎么会发干。

    路北倾哑声,唇胡乱动了好几下,才讲出那个千斤重的名字。

    是压在他心底的重量。

    “……乔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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