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

    夜晚拂过的热风在此刻戛然而止。

    过来人的动作一定很轻,才会让仅有的重量变成温和。

    军训帽沿挡住了训练场上白炽灯大半的光,模糊了那人的身影。

    但乔以南看得清。

    “卧槽,我看到了什么?”陈澍揉了揉眼,“这货有异性没人性啊!”

    唐明哲也有同样的困惑:“他俩居然没吵起来。”

    ……

    乔以南不免再次想到初遇路北倾的场景,他为她撑起大半张伞的轮廓,大抵也是这样。

    只可惜,现在的她是清醒。

    男生比她高一个头,他只需要摆落手臂就能到达的距离,乔以南却需要举过头顶。

    她试图摘下帽子:“不用……”

    “不是肚子痛?能跑吗?”路北倾说的轻声,手上的动作倒压制着,让她动弹不得,“别总是那么逞强。”

    这话难得让高考结束后独自一人前往外省上学工作的乔以南动容。

    她去了他想去的城市,尝试做了他猜测自己可能适合的工作,试着他说过的大胆去做。

    可是后来你去哪儿了呢?

    乔以南抬起眼,注视着眼前这个人的眼睛。

    明明以前像雾一般难以窥探,此刻却异常明亮,少年时期独有的义气一览无遗。

    某一瞬间,那道愈发浑浊的身影,再次重合了记忆。

    乔以南垂眸,慢慢放下手,似是龇牙咧嘴的小刺猬软下浑身的刺。

    是默认的表现。

    “呦——”陈澍脱掉迷彩服打闹式地揍他起哄,“老路你行啊。”

    “什么?”路北倾又恢复他那副跟兄弟欠儿登的模样,“哪儿来的驴叫。”

    陈澍撸起袖子:“哎我今天不打的你叫爸爸的……”

    “那几个男生,”总教官站在指挥抬上吹哨,“聚堆是想多跑两圈?”

    凑在一次的少年一哄而散,假意罚跑,实则追逐的更快。

    路北倾站在其中,少年意气风发,无疑是最耀眼的那个。

    也曾经,惊艳了那个枯燥乏味的夏末。

    乔以南摆正帽沿,挡住的视线一览无遗。

    好像什么都变了。

    又好像,有哪里没变。

    -

    五天时间说短不短,但也是转瞬即逝的事。

    军训期间除雨天保留的看电影环节,结束前一晚如果是晴天的篝火晚会也在预备节目当中。

    最后一晚,教官和老师们允许了这群年轻人的放纵,公放的大喇叭里没有播放军歌,而是随机切换着热门流行音乐。

    乔以南注视着篝火,工作后她带班进行军训的那刻,绝对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有以学生身份参加训练的时候。

    燃烧的专用木材有几块消耗殆尽,炸开在火光深处,绽放起零星的灿烂。

    “哦——吼!”

    男生们三两搭伙出着怪招,趁教官不备出其不意把人扛起抛到高处,留围在篝火旁的同学拍手叫好。

    乔以南不觉被吸引,朝那个方向看,路北倾就站在那里,和围绕的一群少年一样,笑容肆意张扬。

    这才应该是,少年的模样。

    察觉到有人在看,路北倾笑容未敛,回视对望。

    看他的女生却已经挪开视线,侧耳专心听着切换的音乐,像是恰好听到了心仪的歌。

    路北倾手上动作尚在,但耳朵灵光着听音乐的响动。

    记忆跟随前奏回响。

    是那首。

    乔以南静静聆听。

    “同学们!许愿了许愿了!”苏芷看时间差不多了,组织大家一起。

    男生们也不再闹了,放下教官规规矩矩围坐在篝火旁。

    年前时期的稚嫩,大概就是充满幻想,对什么都抱有期待。

    大家纷纷合眼,乔以南也不例外,自然融入进这气氛。

    “我希望……”她一字一顿,不过最后还是选择睁开了眼,望向自己前方合上眼认真许愿的少年。

    乔以南声音很轻,望向路北倾的眸子温柔又深邃。她已经不再是17岁懵懂无知的年纪,不该把主观臆断的猜想,强加在一个或许只是称为善良的少年身上。

    这一次,我希望不会再重蹈以前的覆辙。

    「想回到过去」

    我不会莽撞,会保持最佳距离。

    「试着让故事继续」

    所以这次,能不能不要独自离开。

    「至少不再让你离我而去」

    毕业册上会有你的名字,你的高中不会留有遗憾。

    「这样挽留 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我们不会断了联系,至少还能像朋友一样寒暄。

    「想回到过去」

    -

    军训闭幕式演练当天,如预期所料是个晴天。

    而曾经只能站在班级方队里远远眺望某道身影的女生,站到了那人身边。

    青春的遗憾,仿佛在一点点被填满。

    -

    军训结束后,高中课程照常继续。

    月考的各科卷子分批下发,在课桌上摞成一沓。

    乔以南坐在座位上,看着数学卷子上唯一那道扣了3分的选择题。

    还不是因为在B和C里纠结而选了错误答案才做错的那种,而是脑袋里百分百确认是C可手却毅然决然写下了,B。

    ……

    乔以南手拖着脸,趁着年轻捏的奇形怪状也不怕,她突然开始反思有些时候确实不能怪学生不仔细,她自己不是也犯这毛病。

    “干什么呢?”每天定时从后门进来的男生大大咧咧站到她身旁,手臂扬起把书包轻松丢到桌面上的动作流畅,“cos油画?”

    “早。”乔以南先打过招呼。

    没错,好歹也是同学,她现在现在已经可以顺畅且流利的、和路同学进行这样亲切友好的沟通了。

    然后才不懂回问:“什么?”

    路北倾耸了耸肩,坐到座位上:“《呐喊》啊。”

    乔以南:“……”

    她想她需要重新定义一下“友好”。

    ……

    乔以南决定不去理他,打算放下数学去看别的科目。

    路北倾却以为她在对自己的数学成绩耿耿于怀,瞄了眼看见卷子题头用红笔写下的大大的“117”。

    “这不考的挺好?”

    -

    “考的还不错啊,怎么这么沮丧。”

    从操场回来后,乔以南的心情有所缓和。想到那个人坐在自己身旁只有一拳之隔位置的躁动,减轻了部分对成绩和未来的迷惘。

    但也只有部分。

    乔以南仍然提不起精神。试卷还没发下来,她利用晚自习继续巩固,随手一翻,就翻到了一道错题本上和试卷内容大同小异的题目,是道她在原学校高一没有讲过、而一中高一提前讲过的知识点。

    授课内容形成空窗,过目不忘又能怎么样,考试期间乔以南就知道这道题老师讲过类似的题型,可因为一知半解,她照样写不好过程。想去问老师,又担心老师的那句“讲过的题啊”。

    没有恶意,可会让性格胆小的人别扭很久。

    所以当身旁注意她的行为应该有一会儿的男生跟她说出那句安慰的话时,她会直接说出一句:“不好。”

    其实只需要再过几年,再回头看,会发现那些题型并不能称之为难,大多数同学不是真的不会,仅仅是差点点播。

    可这时的乔以南17岁,她想不到太远,只会有点失望,觉得自己怎么都学不好。

    “哪里不好,我看看。”男生从她指缝取过卷子。

    乔以南小心翼翼抬头看他。

    记忆中永远温柔的男生却在翻到背面后有了明显的惊讶神情,随后声音放轻,或是以为她没有听到:“解题方式……和以前不一样。”

    乔以南不懂这“以前”从何而来。

    而路北倾仅仅疑惑了几秒,又重新把卷子放回了他桌上。

    他一定觉得我没救了吧?乔以南这么想。

    却没成想路北倾手攀上自己的椅子,由靠前方向转为右侧,然后又怕逾越了般,征求她的同意:“我可以坐过去吗?”

    那只递给过她耳机的好看手指,指的是她的位置区域。

    乔以南不明所以、可又默许了他的踏入。

    她点了点头,允许路北倾又一次,闯入她的安全范围。

    “很多年前的事了,其实凭记忆做的也不是很好,”路北倾拿过自己的卷子,与其像是在对她说话,更像是自我调侃,“所以,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我也可以,试着教一下你。”

    -

    “就当还你,上次帮我的人情。”大概是怕她还在犹豫,路北倾又加过这样一个前提。

    试探性地,征求她的意见。

    有好几次,乔以南都已经处在濒临彻底区分的边缘,只差临门一脚。

    可又偏偏,再度契合。

    “你说什么?”

    怎么形容呢?在路北倾眼里,乔以南此刻的表情,又露出了那副提到“以前”的样子。

    他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以前,才会使得她每每提到,都惊讶到忘乎所以。

    却并不像是愉快。

    路北倾突然有种,自己很像某个人影子的感觉。

    谈不上感官冲击,倒也没什么情绪可言。

    “什么什么?”路北倾带着几分少年未消的晚熟,全当乔以南是在变相求夸,“说你考得好。”

    可后者的表情……怎么搞都不像那一回事。

    他原本不是个会哄人的人。

    那就知难而退,干脆不哄了。路北倾把书包挂在靠椅背面,拨开桌面上的卷子趴下。

    “这就歇了,你昨晚又通宵打电动了?”唐明哲半开玩笑说。

    “啊,懒得回家。”

    乔以南表面上还在看卷子,实际上已经被这句话牵了过去。

    之前校外斗殴那事她浅浅听说过以往路北倾不为她所知的家里事,上学那会儿身边也有这样的同学,或发愤图强,亦或自暴自弃,都只是一种选择。

    而路北倾,用游走于这两者之间来形容更为贴切。

    不愿堕落,却又迈不出向上挑战的那一步。

    和乔以南的17岁一样,对未知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

    现在的路北倾正是如此。

    旁边继续响起男生扎进臂膀的闷声:“主任来了再叫我。”

    “你还真睡?第一节可添姐的课。”

    路北倾没再理,像是睡得很快。

    乔以南却感同身受。

    他不过是把自己连同不为人知的脆弱,藏进了自己的安全范围内。

    渴望被救。

    当遇到光的那刻。

    -

    周一第一节课是任添的数学,课堂上时间紧任务重,她分开课程内容,前半段说一下卷子,后半段讲新课。

    “这次的月考卷子比较难,让你们提前感受一下高考的题型,”任添站在讲台上,“同样是我教的班,虽然三班是实验班,但平均分也不至于相差20多分吧?咱们班这次考的,非常糟糕……”

    喋喋不休的老师教诲声犹如唐僧念经,以至乔以南总会认为她是不是还会冒出句“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

    任添照例每天三分钟的发言时间,然后开始沿着顺序讲几道她认为需要讲的,其余个别不会的单独去办公室问她。

    上下午第一堂课最容易犯困,任添时不时敲敲黑板,压住脾气委婉提醒:“困的同学再坚持坚持,实在不行去后面站会儿。”

    而靠窗角落的男生,从始至终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提醒并没有奏效。

    就这么讲完了选择和填空,讲完第一道大题后,任添见后排趴的最明显的男生仍无动于衷,折下一根粉笔尖丢了过去,正中桌面:“路北倾,醒醒了啊。”

    路北倾背绷直,顶着头凌乱的刘海坐了起来。

    帅脸配炸毛,他把桌上的粉笔头弹走,惹得分心看过来的同学哄堂大笑。

    “笑,有什么好笑的,都考好了是吧?”任添本来就压着成绩的火,一点很容易烧的更旺,“还有这个能考好但给我瞎写的,路北倾,大题过程都没几个字,你心算的?”

    乔以南心底闪过一股新的疑惑:“?”

    她没看过路北倾的卷子,看排名也只顾着自己的具体成绩,对后者成绩的印象也只有比她的姓名要靠上几个而已。

    所以,路北倾的大题没有过程?

    怎么可能,她解题思路的顺序还是他教过的。

    “是啊。”可路北倾回的倒坦荡。

    后排几个男生脸都憋红了,但谁也没敢真笑出声音。

    这回答要换了别人多半是纯粹挑事,但路北倾说,就另当别论了,人家的确有那种划拉几笔就能算出结果的脑子。

    “回答的还挺利落,其他人也听着,不止说给他,”任添自然有充足的理由回击,“这次小考我能手下留情给你们几分,但大型考试没人给你们分,每步过程都需要分数,省略几步就少几分——”

    「少一分在全市就至少落后几百名。」

    乔以南顺利猜出任添下一句说的什么。

    毕竟她每次也这么说。

    :D

    乔以南只顾着偷笑,还没意识到“危险”正在逐渐向自己靠拢。

    班主任授课总是会在不自觉间把话题别处,任添见好就收,多说了一句提醒路北倾:“不会写过程,有功夫多看看其他同学怎么写的。乔以南,下课把你卷子借他。”

    猝不及防被cue到的乔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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