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开元十五年春,东陵帝许渊旧疾复发,几乎离不了床榻。

    许渊病重的这几日,朝堂之上口舌不断。

    以郭怀禀为首、从前朝遗留下来、跟着许渊一起推翻腐朽政权的文臣们认为已经有三个儿子三皇子许景乾有继任大统的能力,力推许景乾为储君。

    但武将们却觉得年仅六岁的十六皇子许景挚,未来可期,有继承大统的能力。

    文武两派上书请陛下立储的折子如同雪花一般飘向御书房。

    许渊看着这些折子苦笑。

    他把临允唤来,给他出主意。

    临允跪在榻前,把这些折子翻了一遍,又规规矩矩放好。

    “你来说说看。”许渊扶着额,蹙着眉,头痛欲裂。

    临允思索片刻,低声回道:“十六殿下确实是臣教过的天资最好的一位皇子,若是加以时日,必定学有所成……”

    临允说到这,沉默了。

    许渊苦笑一声,道:“可眼下朝堂之上武官跋扈,你怕挚儿年幼,压不住这些跋扈的武官,反倒让那些人生出旁的心思来,是吗?”

    临允欠身一礼:“陛下,自古以来,主少国疑。更何况还是天下初定。

    “那些武官推举十六殿下,也并未因为十六殿下天资过人,而是因为他年幼。皇后走得早,十六殿下生母也走得早。十六殿下外祖父英国公虽然战功赫赫,但到底是年事已高。

    “若是十六殿下为太子,陛下少不得要钦定托孤大臣。乱世之中,军权大于皇权,陛下要选几位将军为十六殿下所用。

    “可眼下这局势,陛下可想到有哪位将军愿意赔上满门的性命与朝中那些武官斡旋?又有哪位将军有本事收拢所有朝堂武官的心?”

    临允这话一出,让许渊陷入了无边的寂静之中。

    临允说得对。

    没有。

    那些武官现在不敢造次,是因为他许渊还活着。

    他起兵之时,那些将军不过就是他身边的教头、统领。

    他们不似前朝正统军门有深厚家学渊源,守礼仪知进退。

    御史台压在这里参奏那些武官之后在许都里仗势欺人、强抢民女、逼良为娼的折子多如牛毛。

    他不敢真的惩处。

    许渊当时起兵的时候从未想过今日,他的子孙会被军权挟制。

    “如此一来,你是赞同孤封许景乾为太子了?”许渊已经老了,旧疾复发,折磨得他眼睛里早就没了光。

    临允深深一拜道:“眼下境况即便是臣再倾心于十六殿下,十六殿下也无法帮陛下解决摆在眼前的痼疾。三殿下早些年跟着陛下四处征战,身子虽然孱弱,可他到底跟陛下身边的将军们有点情分。再者三殿下膝下已有三子……”

    许渊已经知道临允的意思,摆手让临允退下。

    一个时辰后,翰林院出了一道圣旨,让三皇子许景乾在帝君病重之时暂且监国。

    许渊原本儿女成群,却因为早些年在外征战,如今只剩下两个皇子。

    三皇子许景乾在朝堂主事。

    年仅六岁的十六皇子许景挚就只能在弘文馆跟着临允学习。

    后,许渊又赐了一道圣旨给许景乾,让许景乾三个儿子都入宫来当许景挚的伴读。

    那一年,许安泽十一岁。许安桐八岁。许安归六岁。

    但那一年,许渊身体渐好,立储之争就此搁置。

    四年后,许渊病重,朝堂之上又一次掀起立长立幼的风波,这次风波在许景挚摔断腿事件中戛然而止。

    许渊下旨封许景乾为太子。

    在许渊残喘待终的一年多里,许景乾以太子身份代政。

    后许渊薨逝,举国同悲。

    许景乾继承大统,改元永延。

    那一年万寿节普天同庆,八方来贺。

    就连许安归也从苍山赶回来给父亲庆生。

    他从浅邸走,再回来的时候,父亲母妃已经住进了皇城。

    他还不熟悉,好在许安桐一直在。他在许都城门口等着许安归。

    “兄长!”

    许安归远远地就看见许安桐一身碧衣,负手立于城门前,他止不住甩着手中的马鞭跟许安桐打招呼。

    许安桐见他来,立即去牵自己的马,翻身上马,跟他并驾齐驱。

    许安桐温润和煦地望着许安归:“才十四就开始长个子了?”

    许安归还在变声,声音沙哑:“兄长也是一年一个样。”

    “苍山学艺辛苦吗?”

    许安桐打马靠过去,摸了摸许安归的肩膀胳膊,比以前要结实许多。

    许安归笑:“还行罢,比军营里好点。”

    许安归看着四下无人,靠近许安桐:“听说惠母妃准备给兄长议亲了?兄长可是看中了哪家姑娘?”

    许安桐今年才十六,因为这幅天人的模样,是许都里人人倾慕的皇子。

    他一脸稚嫩还没化开,听许安归这般不知礼数打趣他,忍不住用手上短鞭轻轻地抽了他一下:“浑说。惠母妃只说先看着,并未着急定下。”

    许安归见他脸上爬上了红晕,忍不住仰头大笑。

    两人驱马走过朱雀大道,到宫门口下马,踱步缓行。

    以前许安归进宫,多数是去弘文馆听学,他只认得去弘文馆的路。

    而今要去后花园的路,他有些陌生。

    许安桐领着他往后花园走,路上能看见许多宫女内官们手捧着匣子锦盒,从身旁走过。

    许安桐道:“这些都是满朝文武送来的……”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两只队伍撞在一起,那些宫女内官手上捧着的东西掉了一地。

    许安桐与许安归对视一眼,加快几步,去帮忙捡东西。

    宫女内官们看四皇子与六皇子来帮忙,纷纷吓得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许安桐轻笑,让所有人都起来:“快起来,别跪了,把东西捡起来送到陛下那。迟了才是真的要挨罚。”

    许安桐天生好性子,宫里宫女内官们都知道。

    众人应了一声,便开始把乱的东西整好。

    许安归手上拿着一幅画,靠向许安桐:“兄长,我不懂丹青,但是你看这画,是不是画得不错?”

    许安桐侧目去看许安归手上的这幅画,运笔确实惊艳,但看着也确实苦闷。

    细雨融融,却禁锢了一只鸟儿在树丛间,仰天长望。

    许安桐问身边内官:“这画是谁家送来的?”

    内官回道:“是庆国公府。”

    许安桐点点头,对身边内官道:“你随我来下,其他人先去。”

    一众人对许安桐许安归行了礼,又匆匆走了。

    许安桐就近找了一个殿阁,让人拿来笔墨,他在这画上添了一笔。

    他在那鸟儿长望的地方添了一点殷红。

    许安归在一边看了许久,不太明白。

    随即许安桐又在边上提了字《春来》。

    “兄长,这是为何?”许安归似乎是看懂了一点,但又没全懂。

    许安桐道:“这画确实出自妙手,只是意境差点。只是看这幅画,就觉得压抑苦闷。但我在这里添一点红,就有了盼春的期望。春雨贵如油,春日一年之始。是一个好开端,寓意好,父亲会喜欢的。”

    许安归不玩这些,但是许安桐极擅丹青,他说这画不错,那应该就是不错吧?

    许安桐把画收好,递给身边内官,让他去。

    “庆国公府……”许安归道,“不知道画这画的,是公子还是小姐。”

    许安桐心中一动,公子还是小姐?

    直觉告诉他,这画出自于一个姑娘之手。

    而且这个姑娘心中苦闷。

    “哎,快走吧,我们要赶在宴席之前去给父亲贺寿呢。”许安归拉着许安桐,小跑出阁楼。

    一缕微风吹过,屋檐上的积雪已经有消融的趋势,往下滴着水。

    许安桐回眸,精致的脸拢在狐裘之中,正巧看见新绿打在枝头,一只鹂鸟站在枝头望着他。

    方知,春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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