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跟乔云好好聊一聊了。

    许卿合在厕所机械地刷牙，没听见厨房动静，她脑海全是乔云当初在房车上说的话，她的回忆像卡帧的电影，逐渐播放公司大厅乔云和陈燃的亲昵，再退回狭小的工作室，几个人交换画稿，分别在对方的稿子上互换签名的稚气。

    朴逸拉开推门，哪怕蓬头垢面也尽显清爽，“姐姐，吃饭了。”

    坐在餐桌前，她还在想，有些事情不会平白无故发生，蒋明帆虽是顶流但不是爱豆，他的恋情真的能爆发这么大的舆论吗。

    碗中多了根鸡腿，朴逸敲敲碗沿，说：“怎么会有人吃饭都走神。”

    “逸仔。”许卿合脱口而出，并未认为有不妥的地方。

    但听者多心，朴逸是第一次听见她这么叫，尤其是从她温吞绵延的声线中听到。他不免坐直，挺了挺胸膛，装得若无其事：“嗯？”

    “你有没有好兄弟？”她问。

    他顿了顿，“要看程度。”

    许卿合说：“还分程度？”

    “很多人都是阶段性友谊，程度不够深，只能陪你走一段时间，不看程度怎么行，交朋友那么耗费精气神，不找合适的人怎么行？”

    他说得还挺有道理，有时候，许卿合觉得朴逸远比自己想得要老成，像是包裹在巧克力中的黄烷醇。

    交朋友不找合适的人怎么行。

    这句话让她想起遥远的午后，第一次认识乔云的时候。

    大学军训完社团开始招新，街道树荫下全是红色摊位，气球彩带迎路装饰。许卿合想招揽工作室成员，于是趁人流量多的时间，混在人堆发传单。

    她这样的做法是很招恨的，要知道大学不仅有水课，还有一堆折磨人的活动，它们往往让人提前四年感受是社畜的精神疲劳，而想彻底摆脱做个无所事事的闲人。

    要么从没加入，要么寻找下一位倒霉蛋。

    学生会招新，社团招新，除去真有水平的组织，剩下的大多名为“招新”，实则找“倒霉蛋”。

    许卿合记得她缺德的针对每一位试图进入社团的萌新大学生，耗费口舌的劝她加入学生会有多么的累，洗脑她进入社团无非就是做老师的免费劳动力，最终她把宣传单递给学妹学弟，告诉她工作室不一样，有基地，接单子，有钱赚。

    她的工作室也没有多大吸引力，唯一吸引人的，就是“有钱赚”三个大字。

    但有次她的缺德行为恰好被乔云抓住了，许卿合抑扬顿挫的拦住了学弟，告诉他：“配音社没意思的，它又不能真的让你去录音棚，就天天看动漫，听别人的声音，有什么用呢，你的爱好没有发挥更大的作用，你来我们工作室吧，我们可以让你独立负责一个角色的cv，真的。”

    风不凑巧地扬了她的宣传单，它飘落在一双黑色高跟鞋前。

    乔云弯腰捡起宣传单，抱臂睨了一眼，禅了禅纸张：“童趣？这什么，幼教机构？什么时候幼教机构还能学配音了。”

    她的声线宛如高山明月，润雨细无声。许卿合一听她的声音，就有种古代女皇登基的场景，她满脑子都是，必须把这女人挖来工作室。

    然而乔云残忍地拒绝了她，还嘲讽说：“如果一个工作室就能做出原创动画，那你们干嘛不去漫威当技术指导呢，能不能别白日做梦。”

    许卿合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吗。她讲完这句话更坚定了她的决心，乔云的声线太适合做动漫CV的配音了，女王般的气场，她好像就是为这样的角色而生的。

    哪怕她屡战屡败，许卿合也没有丧失希望，她写了一个剧本，为乔云量身定制的剧本，只恳请她配一集，她会在三个月内做出三集动画，如果她满意，并且能在网络上掀起一波水花，那她就加入工作室。

    最后的结局是质量不错，但没有掀起水花，她运气不好地赶上毕业季，动画行业的尖子生们比她这种非科班的，做出的动画好看得多。

    她想还是别再打扰乔云了，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报警。

    但乔云反悔了，她听着自己的声音出现在动漫中，突然有种烟花漫天绚烂的感觉，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好像有那么一点喜欢配音，她长得漂亮，一直被人骂花瓶，可这部配音作品肯定了她的价值。

    她对许卿合昂扬下巴，说：“我愿意加入工作室。”

    一双修长的手触摸许卿合的脑门，她蓦然惊觉。

    也乍然明白了道理。

    朴逸想倾身吻吻她，好似安慰，却被她捧住脸打断：“我想，这应该不是乔云的错。”

    -

    摩天大楼俯瞰脚下的万千浮华，有对男女在真皮沙发上驰骋，乔云起起伏伏的胸腔终于在男人的闷哼中结束。

    她穿好衣服遮住自己圆润的肩头，伸手倒了杯酒，倚进沙发中，看着眼前的男人衣冠楚楚的模样，不禁一声嗤笑。

    “陈燃，我有时候挺好奇的，你又是放料，又是撤料的，你是想让许卿合身败名裂还是想给她一条生路？”

    陈燃也喝了口酒，起身背对她：“多年合作伙伴，不想闹得太崩。”

    虚伪。乔云冷笑，你要是不想闹崩，又何必卖给营销号黑料，这时候出来假惺惺地做好人，你以为你是谁。

    他倏地转头说：“别提我，你钱赚够了么，对赌协议还差多少？”

    对赌协议。这四个字像是火炉，烙在身上切肤地痛。乔云为了这四个字，付出了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待遇，什么陪几公子去酒局，借给人家做舞伴，资源降级就拿脸蛋去赔笑，活得没有体面，还留下一身伤。

    没有背景的转行艺人，下场如此凄凉。她辗转酒局的那些年，是许卿合春风得意的时候，她总告诉她要不要重新回来做配音演员，她随时随地欢迎。

    一个名不见传的配音演员变成女艺人，众人可以夸，但一个有人气的女艺人变成名不见传的配音演员，那只有嘲。

    乔云不愿多说自己的状况，她有种压抑不住的微妙心情，那就是她不想让许卿合看轻自己。

    她非要在娱乐圈混个什么东西出来，这是执念，固执的执念，就像许卿合固执的守候老牌原创TV动画那样。

    “差不到哪去。”乔云说，“怎么，陈总心疼我，要给我分忧？”

    陈燃顺势搂紧她的腰：“你信不信，我很快就能让你完成对赌协议。”

    -

    许卿合联系不上乔云，被她挂断的电话就像十年前拒绝的一张张传单，被扔进了垃圾桶。

    她去超话搜索乔云的行程，却意外翻到了她的近况，大批粉丝脱粉，有的粉丝还写小作文，大致意思是：

    乔云已经不是十年前兢兢业业的演员，而是资本怀中腐烂的玫瑰花，没有自己的价值，接剧也是千篇一律的人设，轧戏还带资进组，乱改剧本又要吵cp，初心是什么，她早就不记得了。

    许卿合看着这篇小作文，居然感受到了他们的无力。

    她没有必要多管闲事，可这背后的原因不得不让她去追究。“梦想婊”的舆论空前降落，除了早年的合作伙伴，还有谁会以这种方式抹黑她。

    不是乔云，就是陈燃。

    而她倾向后者，但乔云绝对不无辜。

    许卿合没有乔云的下落，她油盐不进，没什么胃口，就算躺在朴逸的小恐龙沙发中，她也依然提不起食欲。

    她和朴逸的关系进展不变，他没有索要名分，她也不提。

    两个饮食男女就这么享受暧昧。

    等浴室的门被推开，朴逸腰间系着松松垮垮的浴袍，公狗腰在她眼底别有余味，水珠还挂在颈间，他在冰箱拿了两瓶水，扔了一瓶给许卿合。

    许卿合喝了一口，直起腰把水放回茶几，却被绝对力量压倒。

    她的腰间多了双掌心温热的手，朴逸在她耳侧呼气：“你要忙到什么时候？”

    原来是她没时间陪他，许卿合拂去他眉眼的湿润，说：“你想做什么。”

    “明知故问。”

    胸前的力度正正好，不一会儿腰就软了，许卿合贴紧朴逸，有点好笑，于是真的笑了，她总感觉他把自己当小女孩。

    她对他说：“你谈过恋爱吗，我是第几个？”许卿合突然好奇。

    朴逸的手愣了一下，抽出来按住她的腰臀，他挺背压着她，高大挺拔，肩宽腰窄，极具侵略性。

    他说：“你是第一个。”

    他听见许卿合笑了，这不是嘲笑，就单纯悦耳和煦的笑声，她以为他在开玩笑，扭动腰肢，不太信。

    “不能吧，我觉得你不像。”

    朴逸又开始深深浅浅地埋没，许卿合的声音断断续续，继而带点颤音，好几次想讲却失真了，她有种虚无的空洞感，很想很想被什么充实。

    脑袋晕晕的，仿佛被哈了热气。

    她别过头，终究还是撑不住：“我觉得…你可以慢一点。”

    像是听不见似的，不慢反快，腰身抖得更厉害了。朴逸捞起她，许卿合伏在他的肩头，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

    他却幸灾乐祸，低沉笑她：“姐姐，你真的需要锻炼。”

    许卿合闭眼：“你到底哪里像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