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花

    气象台预计今年公港会迎来最强的冷空气,恰好许卿合闲来无事给仙人掌浇水,望见院中的月季被物业裹了厚厚的木板,以及薄布。

    月季是人工培养的玫瑰,以前她陶冶情操的时候,常常向花店订购月季,摆在公司门前做装饰品,为此每年都会请人给它们修剪过冬,有多久没想起童趣了,许卿合突然一股如梦初醒的感觉。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不是吗,以前认为挥之不去的阴影,噩梦,伤痛,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放下。

    起码,她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每晚熬到凌晨四点睡不着觉,起来打开u盘中的照片,一张张翻页,昏暗的房间,只有她脸上泛白光。想起童趣,再也不是粗暴刀割似的疼痛,而是回忆老朋友一般,甚至会心中想,它现在过怎么样,原创动画现在发展怎么样了。

    许卿合凝望尘封的月季,期待冬季结束含苞待放的花蕊。她拿手机拍下这一幕,它们在她的相册中孤傲又独立。

    入冬之后许多事情仿佛都会走到尽头,王田军在群中发公告说这几天电影收尾,杀青戏拍完这部剧就彻底收工,再也不用担心明早的通告了。

    同时他在群里@朴逸,说:[杀青那天正好是逸仔的生日,我们大家一块聚聚啊,给逸仔好好庆祝庆祝/礼花/礼花]

    许卿合下意识退出去。

    没有,没收到任何消息。

    连条暗示都没有。

    她不大爱胡思乱想,要说失落么,有一点,也只有那么一点。许卿合承认她是心动的,他年轻又帅气,身体好还有服务意识,不心动才怪。她觉得他们的关系无非就是,她刚好需要,他恰好出现。

    像这样没有确定的关系,正是她要的。只是,生日这种私密的,且带有亲密行为的信息,他不告诉她也正常。她犯难的是,送什么礼物比较好。

    总不能明知人家过生日,还无动于衷吧。那这跟提上裤子就走,并无区别。

    许卿合纠结半天,想着还是去片场直接问好了。可片场压根不见朴逸的影子,全天下来魂都找不着。他作为寿星晚上还要聚餐,这么久不出现是休息了吗。

    他不在的话,她大概不会参与杀青宴。之前没少在酒桌上喝酒,如今更是不想,她跟王导简要概括肚子不舒服,拿生理期做借口提前回家。

    哪知道路上遇到了惊吓,对,就是惊吓不是惊喜。

    她在拐角处被突然拦腰的劲道手臂吓了一跳,朴逸从后抱她,一只手捂她的嘴,另一只手对她做噤声的动作。

    他轻声说:“跟我走。”

    还来不及问话,许卿合跟随朴逸匆匆坐上机车,轮胎摩擦地面,引擎启动的声响没有被剧组发现,她回头一望,几大辆房车并排,场工不停地搬设备上车。剧组人员拥抱喝彩,王导站在中间复盘感言。

    如果没有意外,她也会是他们其中的一位,而现在却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她鼻腔是朴逸的味道,发丝荡在半空,许卿合侧回头,用额头轻抵他的背,仅仅一瞬的收缩,也被捕捉到了。

    朴逸提高音量问她:“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许卿合实话实说:“知道。”

    “忘了吧。”他却说。

    “为什么。”

    机车跨入公港大桥,拥有晦暗星火作为底色的他们,仿佛坠进无边的夜幕。过了许久她总算听到回答:

    “今天是我被领养的日子。”

    这句话过后再无回应,许卿合只把他搂得更紧,肆虐的风将一切感官心绪放大,她的酸肿钝痛也没落下。时间流逝,机车停靠在郊区外滩废弃的码头,这里曾是老城区通往新城的唯一交通。

    一艘破旧的轮渡废弃在岸边,斑驳的铁锈全是岁月的印记,江风越吹越急,尽情扑打许卿合的脸,头发被迎风吹散,她的衣服也摇摇欲坠,朴逸的衣服也被灌入风,鼓鼓的,露在外面。

    旁人也许不记得这个外滩码头,但许卿合记得。这是她珍贵的回忆,与父亲有关。她踏入这个地方,脑中关于爸爸的记忆纷至沓来。

    而朴逸的记忆只与她有关。

    许卿合站在岸边的石阶,她垫脚往下望:“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这里是码头,以前我经常坐这班轮渡去上学,我爸爸就在这等我,骑摩托车,载我回家。”

    他注视她,在温柔灯火下:“我在这遇到过好心人。”

    “真的吗。”许卿合不可思议,他那个年代,码头估计没落了,居然还在运行,“他帮你什么了?”

    他看着她说:“怎么说呢,有点不大好回忆,我跟她的相遇,还挺平平无奇的。总的来说,是我单方面认为她是好心人,她不记得我了。”

    听起来好遗憾。许卿合说:“你跟我说说呗,你知道我很多事情,公平起见,我也听听你的。”

    那真是件单方面邂逅的没有缘分还自作多情的故事。

    朴逸十六岁那年,上高一。他勤工俭学,除了拿奖学金免交学费,还会学大爷大妈晚上出门摆摊。他手艺没那么好,什么糍粑酱香饼麦芽糖这些,他全都不会。

    他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卖气球,不需要手艺,只要力气打气球的小成本生意。码头每晚都有放学回家的小学生,二三年级的小孩子姑且还对气球有所吸引。外加他长得帅,生意尚且不错。

    可是生活哪有一帆风顺的,很多时候不是不惹事就能独善其身。他因为气球卖得太好,导致码头摆了很多年的大哥的小玩具卖不出去,大哥性子急,脾气躁,他威胁朴逸换地方,扬言,你要是再来,我把你球踩爆。

    朴逸会听吗,当然不会。他那时也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有骨气有尊严,三言两语是吓不退他的,尤其是缺钱的时候。他没听招呼,依然我行我素,该卖就卖,不仅卖,还去义乌市场进了同样成批的小玩具,打包一起卖。

    这下是彻底惹恼了大哥,寂静无人的深夜,大哥抄家伙抢了他的气球。那些气球四分五裂,破的破,烂的烂,朴逸也不是吃素的,他年轻有力气,除了一腔孤勇,别的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他也只是想活下去,就这么单纯地愿望。

    结局肯定免不了一顿打,势力单薄的他也是被人打的份。朴逸是不怕的,他骨头硬,被人抛弃命也够硬,最重要的是,他性子比驴还倔。

    可就在擦枪走火之际,远方的手电筒明晃晃地照亮了他,民警大声吆喝喊闹事的人蹲下,走近看见朴逸满脸的伤痕,嘴唇还破皮出血,一下明白了这是受害者。

    这里空无一人,会是谁报的警,他也确确实实问了:“谁报警的?”

    警察正制服闹事的这几个,他拧眉说:“你这语气,有人报警举报打架滋事,他们是惯犯了,老实点!我告诉你啊,你年纪轻轻的这么晚别出来摆摊,很容易发生事故的,明白了吗。”

    朴逸固执地问:“报警的是谁?”

    警察搞不懂他重复这句话是有什么意义,像是知道谁报警比劫后余生更重要。他想了想,还是告诉他:“我哪知道,打电话报警,我要知道是谁才闯了鬼了。”

    后来他不卖小气球,也不卖小玩具。他就每天放学来台阶蹲人,纵然没有一点关于那个人的消息,但朴逸没想过放弃。他天天蹲,天天盼,在十一月十一日这天,见到了永生难忘,一眼万年的她。

    她穿红马甲,牛仔服,扎高高的马尾辫,跟在举红旗的领队身后,就像当年来福利院那样。朴逸看着她脸上流淌的笑颜,目睹她弯腰捡垃圾,她把江岸边的垃圾一个个拾起来,中间没有休息,认真踏实。

    她走到台阶边,靠近站台,还友好对朴逸说:“同学,你能帮我捡一下瓶子吗?”

    他是怎么做的,心跳近乎失控,讲不出话也难以启齿,朴逸感觉子午线在倾斜,刹那间忘记了岁月的年轮,他滚了滚喉咙,后退了两步,愣了好片刻。

    她见他没什么反应,无奈耸肩,拿旁边的棍子戳瓶子。捡完之后她准备要走,但本性善良,她回头对朴逸说:“你早点回家吧,上次我看见这有打架挑事的,不安全。”

    兜兜转转,还是你。

    这么多年,我居然又遇到你。

    这些事情,朴逸是挑选着说的,他剔除剩余的部分,把见义勇为的那个人夸大,许卿合听着这么危险的事,抱起手臂感叹:

    “还好你遇见好心人了,不然真的危险了。”

    他说:“我想报恩,也不止报恩。”

    许卿合说:“我呢,也做过好人好事,不清楚帮到人没有,只是那天晚上看不大清晰,但我举报了打架的,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呢。”

    朴逸看着她:“你确实做了一件好事。”

    她略微得意:“我大学时候做的志愿者活动多的数不清。哦,对。你说不止报恩,你还要干什么,找到他?给他钱?”

    “姐姐,你这么俗。”

    找到她,然后好好爱她。

    她想做什么陪她做,想要什么尽力得到,迷茫时有他,高兴时有他,哪怕没名没分,哪怕这辈子都只是这样的关系,哪怕她不愿意给他名分。

    没关系,他愿意。

    朴逸说:“我想要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想告诉她,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有今天,我不会这么拼命的——”

    万籁俱寂的世界响起突兀的铃声。

    许卿合低头抱歉,她掏出手机走到一边接电话,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但今天尤其不巧。

    电话那头是姐姐,她语气严肃:

    “完了,你遭人盯上了,全网都在传蒋明帆的素人女友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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