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客厅，我怀里抱着儿子，和老妈、温灵儿一起，坐在餐桌前吃着饭。

    儿子吃的东西是另外煮的。我一边吃饭，一边喂他。老妈则热情地给温灵儿夹菜，“闺女，来，多吃点菜。你就当这儿是你的家。别客气！”

    温灵儿勉强一笑，嗯了一声，看起来没什么胃口，似乎满怀心事。

    老妈说道：“你还在为刚才那个恶妇说的话烦恼？闺女，听大娘的，不要理她。你只管专心练歌，全心全意准备参加比赛就行了。到时候你拿了冠军，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回敬她了。”

    温灵儿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敷衍道：“好的，我会努力的。”

    老妈见温灵儿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猜到了缘由：“你是在想你那个前男友？难道你还放不下他？你们当初是怎么分手的？是他先抛弃的你？”

    感觉老妈问得出格了，我连忙出声制止，拖长声音打断道：“妈……”

    老妈最爱打听别人的私事，见我阻止，不满地吐了吐舌头，啐道：“我是在问灵儿，又不是问你。你多嘴什么？人家都还没有出声呢！”

    见老妈如此不识时务，我在心中长叹一声，一副无奈的样子。

    幸好温灵儿没有计较。她沉默了数秒，犹豫了一下，决定坦白：“我们是在大学元旦晚会的时候认识的。”

    见温灵儿主动坦白，老妈的好奇心霎时间被吊了起来，眼睛闪烁着晶莹的亮光，追问道：“然后呢？”

    “那时，S市各所大学被要求联合起来，搞一场元旦文艺晚会。我是S市音乐学院的，被选为我们学院节目的主唱。而他，则是S市商学院的学生会主席，同时又是那个元旦晚会的总负责人。”

    “在排练时，我注意到了他。毕竟他那么英俊、那么潇洒、才华横溢，走到哪儿都是最耀眼的存在。而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每逢休息的时候，他都会贴心地给我递上一块手帕和一杯奶茶。他和我谈音乐，谈梦想，谈追求。我告诉他我的梦想，他鼓励我大胆地去追求。后来晚会结束，他带我去豪华餐厅吃饭。随着约会次数的增多，我们越来越熟悉。在一次飙车活动过后，他手捧着99朵玫瑰和钻石项链向我表白，求我答应做他的女朋友。我忸怩了一下，羞红着脸答应了。”

    “接下来，我们陷入了热恋。他在外面租了房子，每逢下课就把我接过去，在那儿过我们的二人世界。那时候，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会像这样一直幸福下去。直到后来，我去见了他的父母，这个甜蜜的迷梦才破碎。”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那天，他带我去到他家的别墅，把我介绍给他的父母。尽管我事前做了很多功课，把礼节做到巨无遗漏、挑无可挑，但是，他的父亲依然对我很冷漠，还在餐桌上隐晦地挖苦我，问我出身何处，父母是做什么的。”

    “俊华对父亲发脾气，结果父子俩越吵越凶。最后他父亲撂下狠话，说永远不会认可我，也绝不会让我过门。俊华唯有带着我离开。我难过极了。俊华见我难过，便安慰我说，即使家里不同意，他也会娶我过门，大不了离开那个家。”

    “我很受感动，觉得没有爱错人，便紧紧地抱住他。那时候，我觉得，即使世界将会在这一刻毁灭，我这辈子也没有遗憾了。”

    “当时的我，还没有看清楚现实。那是一个残酷的现实，富人与穷人，看似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但其实根本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即使两个世界偶然会相交，但到底还是会分开，无可改变。”

    “不久之后，我爸在工地上出了事故。他从楼上摔了下来，受了重伤。虽然工地老板赔偿了一笔医疗费，但那只够做手术。后期的治疗和护理，仍需要一大笔钱。”

    “我妈只是个菜农，根本无力承担巨额的治疗费用。我听着老妈忧愁而痛苦的声音，心里十分难受。我想到向唐俊华借钱，但始终开不了口。就在这危难时刻，和我很要好的一个师姐向我介绍了一份工作，一份来钱颇快的工作。”

    “当我得知是做小姐的时候，我十分抗拒。但师姐说，可以只陪酒不卖身的，还说这个行业不像大家所想的那么肮脏。她认识不少的师姐师妹，都在做这个。尽管如此，我还是异常抗拒，但经不住师姐的持续诱劝，加上我真的很需要钱，我在走投无路之下，终于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我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漫画家。他去那儿纯粹只是为了发泄，说编辑老是催他交稿，他又常常没有灵感，搞得他压力超大，几乎精神崩溃。他点了我和师姐两人，要我们陪他喝酒。结果我和师姐都没有喝醉，反倒是他自己喝醉了。”

    “那一单我足足拿了一千。尝到甜头之后，我发现，原来这个行业也不是那么恐怖。于是，我的胆子大了起来，开始接更多的单。”

    “正式入行之后，我才发现，不是所有的客人都会像那个漫画家那样规规矩矩的，总是会有遇到流氓的时候。我就试过好几次被客人摸臀揩油，还险遭□□。幸好姐妹们奋力抢救，我才幸免于难。”

    “那次之后，我大哭了一场。我想离开，但一想到在医院里哀号□□的父亲和无助绝望的母亲，我就下不了这个狠心。”

    “我只好继续干下去，小心翼翼地干下去，直到俊华发现的那天。”

    “那晚，有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点了我和几个姐妹。那个男人有点猥琐，他强迫我们玩骰子，要我们猜骰子的点数，猜对了有奖，猜错了就要亲一口，或者摸一下屁股。我本来想走的，但他拿出扎好的一扎扎人民币，扔到桌面上，我又犹豫了。我心中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接下来，在猜点数的游戏中，我仅仅猜对了一次，却猜错了好几次。就在那猪头大叔搂着我狂亲的时候，俊华他出现了。他看见我被那个猪头侵犯，怒不可遏，不由分说地冲上去，暴打了他一顿。混乱中，有人报警，警察到来，带走了我等一行人。”

    “闹至半夜，待情况被警察了解清楚之后，我们才被释放。我和俊华走在寒冷寂静的黑夜中。我在后面，想追上前面的俊华，向他解释我的苦衷和无奈。但他根本不听，只顾着拼命地往前走。我无论怎么跑，也追不上他。终于，我累得跪倒在地，眼睁睁地望着他越走越远。我知道，这一走就将会是永远，永远的诀别。?我忍不住痛哭出声。”

    “后来，我从姐妹中打听到，向警察局报警的，就是那个介绍我到这儿工作的师姐，也是她向学校举报，我在豪华娱乐场所从事有偿服务。因为这个原因，我被校方开除了。”

    “我跑去找师姐质问，质问她为什么要如此对我。师姐她告诉我，她也是受人所托，身不由己，要怪就怪我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

    “我敏感地察觉到此事与俊华的父亲有关。我开始跟踪师姐，最后竟然发现，原来师姐是俊华父亲包养的情妇。俊华父亲担心儿子在感情上出现问题，就在学校里找了一个情妇，顺便帮他监视儿子。当他发现他儿子爱上了我时，就开始谋划着怎么对我下套，让儿子主动离开我。天真的我竟然毫不知情，还傻傻地向他们设计好的圈套里钻。”

    “真相大白之后，我急切地找到俊华，向他解释这一切。哪料他竟然完全不相信，还说我死不悔改，不但不反省，还企图污蔑他的父亲，来为自己洗白。”

    “我气得捶手顿足，说如果他不相信，可以一起去找他的父亲对质。但他冷冷地说不必了，说他绝对相信父亲的为人。随后，他掏出手机，向我展示了一大堆我被顾客揩油不堪入目的照片，说，他父亲说得没有错，富人和穷人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这就是社会的真相，世界的规则。”

    “我终于绝望，原来在他的心目中，我始终都是一个穷人。虽然他嘴上说不介意娶一个穷人做老婆，但在他心中，一直都存在着富人和穷人的壕沟。我永远都是卑微的那一方，无法与他取得平等的地位。”

    “看清了这一切，我不再对他心怀任何留恋。他，是一颗不属于我的星辰。虽然很耀眼，但对我来说，却永远都够不到。”

    “于是，我一个人离开了学校，出去打工自谋生路。我爸听说了我被学校开除以及在娱乐场所做陪酒小姐的事，气得直接脑溢血进了急救室，不久之后就去世了。”

    “而我妈，则因此大病了一场，直到现在还无法起床工作，需要我每个月寄钱回去赡养。”

    “这就是我的故事，一个麻雀想飞上枝头当凤凰，最后却落得惨淡收场的故事。是不是很可笑？哈哈，我就是一个可笑的人。你们想笑，就笑吧！我无所谓，反正我都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说着，温灵儿开始呜咽起来。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珍珠，一串串地往下掉。

    老妈慌了神，连忙站起，上前拍着温灵儿的背，安慰道：“闺女，别难过。谁的人生没有犯错和失足的时候？我们不会笑你的。你别多想。何况你也没有出卖过什么，最多只是陪别人喝过几次酒，那根本就没有什么。你凭自己的劳动挣钱，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你挣的钱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要怪，就怪你那个男朋友太计较、太无情。他们饱汉不知饿汉饥，骨子里看不起我们穷人。要我说，他根本就配不起你。你年轻、漂亮，又孝顺、懂事，完全没有必要为那种人渣难过。你只要往街口一站，世界上的好男人，都会自发地排着长队来追你。我家的有成就是一个好男人，举世罕见，比你那个富二代前男友不知好了多少倍……”

    我一听，差点被口水呛了一下，不满地叫起来：“妈……你在说什么呢？”

    老妈白了我一眼，又继续对温灵儿安慰道：“闺女，刚才听那个恶女人说，你似乎已经两个月没有交房租了。如果你觉得困难，你大可以搬到这里来住。反正我这儿空房多的是，空着也是空着。你若肯搬来，我分文不收。怎么样？”

    温灵儿微微一怔，睁着一双满目泪痕的眼睛盯着老妈，问道：“真的？”

    老妈拍着胸脯，豪气地道：“当然是真的。你不知道，自从我孙儿他妈离开后，这个家就变得很冷清了许多。你若愿意搬进来，我可高兴了。咱俩那么有缘，而且咱们还要参加比赛，凑在一起，刚好可以搞一个组合。那个凤凰传奇不就是靠这样大火的吗？我们有样学样，准也能大火。”

    温灵儿脑海中浮现出与老妈一起登台唱歌，然后被观众怒扔瓶子的场面，嘴角抽搐了几下，支支吾吾地道：“这个……我需要考虑一下。”

    老妈抓住温灵儿雪白的手臂，大力劝道：“别想了，就这样决定了。你不是没有地方可去了吗？”

    温灵儿见老妈如此执拗，实在拗不过她的盛情，只好暂时答应：“好吧，我回去后再想一想。如果真的没有地方好去了，到时我一定搬过来。希望大娘你不要嫌我面皮厚。”

    “哪会，我简直是求之不得呢。”老妈一听温灵儿答应，高兴极了，用手拍了拍温灵儿的后背，又趁着温灵儿不注意，悄悄地对着我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我懂老妈的意思。自从我和老婆离婚之后，她就没少操心我的事，一直都想给我儿子找个后妈，整天唠叨街头李大爷的外孙女怎么样怎么样，又或者街尾张婶的五侄女怎么样怎么样。我都听得厌烦了。

    我皱着眉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静雅坐在钢琴前，优雅地弹着钢琴的身影。

    毕竟还是放不下啊。

    我还怀着那么一丝的希望，希望她会放弃追求的梦想，回到这个家，回到我的身边，和我们过平静普通的生活。

    老妈安慰完温灵儿，变得比方才热情多了，直接坐到温灵儿的身边，一个劲地给温灵儿夹菜，边夹菜边说：“你那么瘦，应该多吃点。”

    “来，尝尝这个。这是我的拿手好菜，青椒炖猪肚，既开胃又暖肚。”

    “这个是蜜汁卤鸭。我儿子的最爱，你试一下。感觉如何，好吃不好吃？”

    老妈一个劲地献殷勤，那模样，简直是把人家当媳妇了。

    我看得直摇头，恰巧温灵儿抬头向我望来，与我目光相对。

    看着我平静的目光，她想到了什么，面上微微一红，又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