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海选的最后一天，我特意关了门店，抱着儿子，和老妈一起去海选现场。
海选现场设在人民公园。当我们乘车到达人民公园的时候，发现那里简直是人山人海。一个高台矗立在人海中，十分显眼。选手们一个接一个地轮流上台献唱，年龄阶段不限，有小孩、学生、年轻男女、中年大叔大妈，还有老年大伯大婶。台下观众的反应，也是各有不同。当唱得好时，有很多人鼓掌，还有人吹口哨；当唱得不好时，有时候掌声寥落，有时候全场鸦雀无声，有时候还有人喝倒彩。
老妈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阵仗，看着人山人海的观众和高大的表演台，心里有点发慌。
我心中好笑，嘴上安慰她道：“妈，别怕。你不是说过，以前学校搞文艺晚会的时候，你曾经好几次代表过班，上□□唱过的吗？”
这一番话从我嘴里说出来，老妈顿时心安不小，她恢复镇定，问道：“后台在哪里？我们要怎么参赛？”
我说，“我也不知道。但是，一定在高台那儿。我们去那儿找找。”
说着，我们祖孙三人，一起绕过人海，向高台的后方走去。
果不其然，海选后台就在高台的后面。那儿撑着不少的蓝色大伞蓬，伞蓬下是一张张的桌子和凳子。穿着青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对着前来参赛的选手进行询问。没有问题后，在笔记本上作出记录，并发给选手一张胸牌。
我抱着儿子，带着老妈，站到选手队伍后面。好不容易轮到我们了，那名面容姣好的女性工作人员，打量了我一眼，问道：“是你参赛？”
我一只手抱着儿子，伸出另一只手摇了摇，摇头道：“不是，是我妈。”
女性工作人员哦了一声，有点意外，把目光转到我老妈的身上，拿过一张表格，递到我老妈面前，道：“请填一下表格。”
老妈在她面前的凳子上坐下，随手拿起桌子上的笔，按照表格的要求填下自己的姓名、身份证、年龄和联系电话等信息。
女性工作人员拿过老妈填写好的表格审查了一下，递给她一张数字胸牌，说道：“这是你的顺序号码，请你贴在右胸上。待轮到你时，就上场行了。”
老妈道一声谢谢，贴上胸牌，排到上台队伍的最后面。
队列里有很多塑胶高凳，老妈和我站累了，就在凳子上坐下来。
我们刚坐下，就有一个身材纤细、长相俏美的女孩，坐到了我们的后面。
我抬头打量了她一眼，只见这女孩大约25岁，穿着一条鲜红色的长裙，裙底下露出一双修长雪白的大长腿。她留着一头及肩的长发，眸子晶莹明亮，犹如宝石一般，睫毛又长又密，琼鼻挺翘，下巴优美圆润，看上去就像是电视上走出来的女明星，美丽动人。
老妈问道：“闺女，你也是来参加海选？”
女孩浅浅一笑，“是的，大婶，你也是？”
老妈乐了，呵呵笑道：“我本来不想来的，奈何我儿子拼命鼓励我，我也唯有硬着头皮上了。”
女孩的目光移到我身上，美眸里掠过一丝诧异，道：“你是她儿子？咦，你竟然还有一个儿子。大婶，想不到你这么年轻，就已经三代同堂了。”
老妈最喜欢别人说她年轻，顿时乐开了花，道：“哪里，我都已经快50了，哪里比得上你们这些小年轻。闺女请问你贵姓？”
女孩想了想，回答道：“我姓温，叫灵儿。”
老妈点头道：“温灵儿，好有灵气的一个名字，人如其名。我姓潘，名春红。我儿子叫徐有成，孙子叫徐小福。请多多关照。”
温灵儿笑道：“不敢当，恐怕我还需要你关照呢。”
两人不断东拉西扯，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终于轮到了我们。
老妈首先上场，我看出老妈有点紧张，便鼓励她道：“妈，你以前都上过学校的文艺晚会，还用怕这阵仗？而且，你都练了那么久了。你就将它当做一次平常的练习，平时这么唱，现在就怎么唱得了。”
温灵儿也道：“是呀，大婶，你不要想其它，只需要将心神集中在手中的麦克风和自己所选的歌，就行了。唱歌的根本是所唱的歌本身，不是观众。”
在我们俩的劝解下，老妈恢复了镇定，她点了点头，“嗯，我要上了。”
当老妈站上舞台中央，全场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犹如聚光灯一般，聚焦在老妈的身上。不少人的眼中闪烁着疑问，不知道这个老大妈能为他们带来什么表演。
老妈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叫潘春红，下面我要为大家带来一首歌，名字叫‘映山红’。”
话音方落，音乐旋律便缓缓响起，正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老歌，“映山红”。
舞台下面正中央的伞蓬下，评委坐在排成一列的长桌后面，其中最中央的位置，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那老人气质儒雅，神色从容平淡，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久居上位的人物。当他听到老妈要唱映山红的时候，微笑地点了点头，道：“终于又有一个会唱老红歌的上场了。”
旁边的一个年轻男子一听，忙附和道：“是啊是啊，都坐了大半天，才只有两三个□□歌的。现在的年轻人，过得实在是太安逸了，都快把先辈们的革命传统忘光了。”
这时候旋律的前奏结束，老妈开始唱了：“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红军来——”
矫揉造作的歌声，被麦克风连接着的扩音器放大，传遍全场。评委桌上刚刚还在拍老者马屁的年轻男子，立时变了脸色。全场观众瞠目结舌地盯着舞台上演唱的老妈，每个人的面上都有着恐怖的神色，充满了惊异、不安、难受和疑问。
我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直接把头转向后头，不忍直视舞台。
温灵儿一脸惊诧，张开嘴巴，不能置信地盯着我，呆呆地问：“这就是你妈的水平？她这样你还鼓励她上场？”
面对着温灵儿的疑问，我脑中闪过这几个月来老妈在家练歌对我耳朵的□□，以及天天吃青菜猪骨汤的痛苦，还有既要照顾生意又要兼顾家务的辛劳，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懂……”
温灵儿疑惑地盯着我，不明所以。
我没有心思解释，便道：“解释起来太麻烦，你最好别问了。你还是专心应付比赛吧，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温灵儿对比赛十分重视，一想也是，便放下心中的好奇，把精神放回到比赛上。
我见她很快就调整好状态，心中暗赞。
这妞看来有点儿本事呀。那么快就平复好了心情，恐怕她就是这次海选最大的黑马。
老妈不知道我和温灵儿对她的评点，继续卖力地在舞台上歌唱：“若要盼得哟……红军来——”
这个“来”字，老妈唱不起，听起来不伦不类。台下观众纷纷发笑。但老妈不受影响，继续发力嚎唱：“岭上开遍哟……映山红……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好，好！”评委桌上的老者一边听着老妈浮夸而造作的歌声，一边不住地点头叫好。
他旁边的年轻男子惊愕地看着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老书记，你……你觉得……这样还算好？”?
年轻男子小心翼翼地问着，似乎害怕触怒他，试探着问道。
“好啊，怎么不好？当年我在大队担任大队书记的时候，每逢国庆、春节和建党节，村里面都要大搞特搞庆典节目。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就是歌舞表演。一首接一首的党歌、红歌，唱得简直是叫人热血沸腾、欢乐之极。我还记得，我那老伴上台表演的情景。她唱的就是这首《映山红》。那歌声悠扬婉转、优美动听，就跟台上的这位唱的差不多……那时我老伴还没有和我相好。虽说她是村花，又是大队里的文艺花旦，但我和她，还真的没有说过几句话。那次表演，她的歌声彻底地触动了我的心。于是第二天，我就向她示爱了。我原本以为，她不会那么容易答应。没想到，她只是忸怩了一下，就羞红着脸答应了。我可乐坏了，比当上□□还高兴……哎，不说了，不说了……寒冬腊月哟……盼春风……”
说着，他竟打起了拍子，跟着老妈的歌声节奏哼唱起来，沉湎在其中，完全没有发觉左右两边错愕的其他评委。
终于，老妈唱完了。她学着电视里的明星歌手，打了几个鞠躬，边鞠躬边说道：“谢谢，谢谢。”然后退场离去。
老妈走下舞台，来到台后，一边拍着胸脯一边说道：“终于唱完了……真的好紧张……差点紧张死我了……幸好结束了……”
她看着面无表情的我，和神色有点怪异的温灵儿，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道：“闺女，到你了，加油。”
说着伸出右手，做了一个加油的姿势。
温灵儿回过神，礼貌地道：“谢谢，我会努力的。”
话音刚落，一个悦耳的女声通过扩音器喇叭，传至我们的耳里：“下面有请第40号选手温灵儿上场。她将给我们带来歌曲——《泡沫》。请大家鼓掌欢迎。”
听叫到了自己，温灵儿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向舞台的前台走去。
待温灵儿即将消失在前台的入口时，老妈把手放在嘴边，大声喊道：“加油啊，闺女！”
见温灵儿消失在入口处，我抱着已经睡熟了的儿子，对老妈说：“我们先走吧，到后面等消息。”
老妈点点头，和我一起向舞台后面走去。当我们走到舞台后面的休息区时，一个优美动人的歌声响起：“阳光下的泡沫，是彩色的；就像被骗的我，是幸福的……”
“美丽的泡沫……虽然一刹花火……你所有承诺，虽然都太脆弱……”
歌声悦耳动人，异常有穿透力，一下子拨动了人们心灵深处的某根弦，撩起了人们心底忧伤的情绪。
我微微一愣，心中讶异。虽然觉得她不凡，但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她。
评委席上，年轻男子和一众评委纷纷点头。只有那位老书记听得皱起眉头，嘀咕道：“唱的什么玩意儿？”
老书记旁边的年轻女子听到了，奇怪地问道：“老书记，你觉得不好听吗？”
老书记没有听出年轻女子的意思，坦直地点了点头，道：“嗯，非常不好。都不知道她到底在唱什么。实在是太糟糕了。”
年轻女子错愕了一下。她思索片刻，转头扫了一眼后面听得入神的观众，示意老书记看看后面观众的反应，试图说服他：“可是，你看看后面的观众，他们大部分都听得很入神啊。”
老书记不屑地哼了一声，“现在的年轻一辈，都爱唱那些乱七八糟、不知所谓的歌曲。他们懂什么音乐？真正的音乐，应该是那些旋律优美、思想正派的红歌。”
年轻女子哑口，呆滞了一会儿。她试图开口，努力说服老书记。在一旁的年轻男子见状，心叫不好，连忙制止她道：“老书记说不好，就是不好，你多嘴什么？”
斥退年轻女子，年轻男子又对老书记堆起笑脸，谄媚地道：“老书记真的是精通音律、学识过人，不知道书记对于入围选手有什么想法？”
老书记手指叩击着桌面，一边斟酌一边道：“本次海选，我们此处要筛出10名参赛选手。从五天前开始海选到现在，已经有超过300人参加了海选。但是，能够入我法眼的没几个。刚才的那个大妈算一个……”
年轻男子听得一愣，不可置信地道：“那个大妈也算？”
老书记听出了否定的意味，感觉权威受到了挑衅，眉头一皱，不满地反问道：“怎么？你是在质疑我的意见？”
“啊……不不……”
年轻男子见他生气，连忙摆手否认，“那个大妈歌声悠扬，唱功深厚，当然是有资格入选。只是，我不知道她在书记你心中的排名，竟然有那么高，所以有些意外而已。”
老书记见他附和，满意地道：“好。既然你也认同，那10个入围名额，就分给刚才那个大妈一个。另外9个，我就不参和了。你们自己定吧。”
老书记说完，呵呵地笑了笑，显然是很满意。
他两边的评委大多是主办方的人，听见老书记要给刚才那个大妈一个名额，均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本来这次比赛活动，是夜星珠宝集团赞助发起的。目的是借助全民Sing歌的热乎劲和参与度，扩展夜星珠宝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以提高其集团珠宝首饰的销售率。这也是为什么海选地点设置在公园，而不设置在室内的缘故。可是现在看来，恐怕是要闹出乌龙了。
温灵儿下场后，又过了几个小时。到了傍晚7点，一男一女主持人出现在舞台上，说道：“经过几天的激烈角逐，选手们的奋力歌唱，还有评委们的商议和评选，现在海选终于有了结果。”
“S市‘全民Sing歌——明日巨星’海选分会场的海选入围名单有——”
“张伟。”
“杨海生。”
“甘雪。”
“华美惠。”
“郭香。”
“王大强。”
“周湘湘。”
“彭一坚。”
“温灵儿。”
“潘春红。”
“请入围选手积极准备下一场比赛。比赛时间和场地请关注官方网站。”
“再次感谢夜星珠宝对此次活动的赞助。”
“我宣布，S市‘全民Sing歌——明日巨星’海选分会场海选活动，就此结束。”
听着扩音器里传来的主持人的声音，我脑袋轰的一声，仿佛被天雷轰了一下，霎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天哪，这是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老妈竟然通过了海选？
这……这怎么可能？
那些评委是耳朵有问题，还是脑袋被驴踢了？
老妈这么差的歌喉，竟然也能通过，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上帝，请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同于我的震惊和不能置信，老妈则表现得异常兴奋，她拉着我的手臂，激动地说道：“你听，儿子，你老妈我入围了！果然，我就知道我并不差。儿子，你说得很对，我本来就应该更有自信一点。你老妈我是最棒的！”
我抱着睡着的儿子，看着激动得一塌糊涂的老妈，预感我未来的苦日子，还会将继续延续下去，不知何时是尽头。
我抬头望向前方，只觉得未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