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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糖果是梅子味的,酸酸甜甜的。

    含在嘴里,林佳桐难得没有晕车。

    由于前一天晚上熬了通宵,倚着车窗靠了会儿,她就有点犯困了。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是个很适合睡觉的地方。

    没撑多久,林佳桐就合上了眼。

    困顿中,她梦见了路言舟,起初,以为是个美梦。

    但后面的情节急转直下,梦里的世界成了漆黑一片,扭曲着,伸出了恶心的触爪。

    伴随着莫名其妙的浓烟,愈发逼近。

    而后,猛地下坠。

    林佳桐吓出一身冷汗,醒了。

    这梦搞得她惊魂未定,呼吸都急促起来。

    注意到她的怪异神情,路言舟忙问:“怎么了?怎么突然醒了?”

    林佳桐自我安慰地捋了捋头发:“没什么,就是......做了个噩梦。”

    “很可怕吗?”

    “开始挺好的,就后面,有点瘆得慌。”

    路言舟笑了:“你这梦怎么跟电影似的,还有转折?”

    虽然被半开玩笑着化解了,林佳桐心里还是别扭。

    她掏出手机搜了搜周公解梦:前面是美梦后面是噩梦是怎么回事?

    玄乎的解释没查到,只找到个科学解释,说是身心压力较大引起的。

    林佳桐这才安心些。

    梦里有路言舟,她总归更在意梦的含义。

    “好点没?”路言舟见她依然慌神,不免担忧。

    “啊,没什么事,就是累的。”

    路言舟瞧了眼路,说:“快到了,不然还能让你再睡会儿。”

    “要到了?”林佳桐扒着窗户往外看。

    小路窄窄一条,荒郊野岭的,都见不到房屋。

    有点奇怪......

    她静静留意着,不久后,终于看见一个巨大的白色石门。

    上面有四个金色的大字,她仔细看了看,突然就懵了。

    北城公墓。

    明晃晃的书写在门匾上,点名了这一趟的来意。

    这感觉很怪,林佳桐做了半天心理建设,也不知道怎么和路言舟开口。

    要说什么呢?问他“你妈妈是不是不在了”?

    未免太不礼貌了。

    林佳桐懊恼地倒在了椅背上,早知道是这样,就不应该跟来的。

    这么唐突,路言舟的妈妈一定会不喜欢自己了。

    车子到达目的地,稳稳停下。

    路言舟先下了车,发现林佳桐躲在车里不敢出来,绕到后座的位置,一把拉开了车门。

    “愣什么呢,走吧。”

    林佳桐怔怔地望着路言舟,舌头打结道:“我......那个......”

    “真的很抱歉。”

    “有什么好抱歉的?”

    “我不知道......不知道是这样的,”林佳桐低着头,不敢直视路言舟,“这样太失礼了,对不起。”

    路言舟一手拄着车门,俯下身子,凑近到林佳桐面前。

    距离近到,连呼吸的温热都能感受到。

    他勾了勾唇,眼尾微微上挑:“我妈妈喜欢热闹,你来了,她会更开心的。”

    林佳桐一瞬间忘了呼吸,憋红了脸,梗着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路言舟。

    “可是,我不太会和长辈交流。”

    “没关系,她不会生气的。”

    嘶......怎么还抵着车门啊。

    林佳桐轻轻推了推路言舟,示意他让个地方,然后行动迟缓地钻了出来。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嘴里嘟囔着:“那你的脾气应该是随妈妈吧。”

    “嗯,以前,亲戚们都说我像她。”

    发觉路言舟心情不错,林佳桐也跟着有了笑意:“不过,你长得更像爸爸。”

    路言舟神色一顿,垂下了眼眸,看不出情绪:“确实......我们实在是太像了。”

    林佳桐嘿嘿一笑:“你爸爸妈妈都长得那么好看,以前去幼儿园接你的时候,小朋友们肯定很羡慕。”

    “会吗?我还真没留意过。”

    林佳桐背握着手,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很小声地说了句:“当然了,我就很羡慕。”

    “嗯?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林佳桐摆摆手:“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

    墓地这种地方最是庄严肃穆,里面静悄悄的,没人会打扰故人休憩。

    林佳桐跟着路言舟的脚步,一路弯弯绕绕,拐到了一排墓碑前。

    往里又走了两三米,就到了。

    慈母云微宁。

    好漂亮的名字,和碑上的那张小像一样,都清冷而温柔。

    林佳桐瞥到生卒年,心头一震。

    今天是她的忌日。

    就是在去年的今天,路言舟永远地失去了他的母亲。

    路言舟把那捧鸢尾花放在墓碑前,蹲下身,和那张小像里的母亲,隔着无法跨越的界限,相望。

    “妈,我来看你了。”

    他的喉咙上下滚动,像是在极力地吞咽悲伤。

    “我养不好鸢尾,只能买一束,给你带来了。”

    林佳桐站在一旁,不知为何,眼眶酸涩。

    秋风刮过,吹起发丝,她就任由头发乱着,也还是一动不动。

    此时此刻,不论是正视路言舟,还是正视云微宁,对她来说,都有点困难。

    那种悲伤,太过刺眼了。

    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五岁那年,密不透风的夜。

    失去至亲的感觉痛如剜心,而路言舟整整承受了两次。

    林佳桐都难以想象,他的灵魂是怎样的千疮百孔。

    “妈,我一直都有听你的话。”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活着。”

    路言舟有些哽咽了。

    “可是小时候,听话是有奖励的,为什么现在没有了呢?”

    “妈妈——”

    尽管克制着情绪,眉眼间的痛苦却还是挡不住。

    林佳桐缓缓蹲下身,陪在了路言舟旁边。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倾听着,希望路言舟能觉得没那么孤单。

    “不到这一天,我不敢来看你,”路言舟把头埋得很低,“对不起,让你惦记我这么久。”

    “答应过你的,我都记得。”

    “不管发生什么,我也一定会做下去。”

    林佳桐不解地看向路言舟,惊觉他的表情中,居然带着一种狠厉。

    一定会做下去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呢......

    她压抑下急切想要追问的心,但默默地记下了疑点。

    大概是因为很久没来了,路言舟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跟上学回来给妈妈讲述趣事一样,一件又一件,炫耀珍宝般,不厌其烦着。

    说了好久,好像还没累。

    “对了,妈妈,今天还有件很高兴的事情。”

    路言舟突然转头看了看林佳桐。

    “她说,她原谅我了。”

    意外被提及,林佳桐猝不及防,懵懵地瞪圆了眼睛。

    这简单的一句话,实在太有杀伤力了。

    她缓来好久,都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林佳桐不知道要回应什么,于是对着云微宁的小像,认真地说:“阿姨,您好。”

    奇奇怪怪的,跟见家长似的......

    路言舟见她这副紧张的模样,安慰她:“想说什么就说,没话说,也可以不说。”

    林佳桐琢磨了一会儿,开口道:“阿姨,您一定是个特别好的人。”

    她有点害羞,没说出下半句话:所以您才把路言舟教育得这么好。

    “嗯......还有,您也不用担心他,他有很多爱他的粉丝,也有我们这些剧组的朋友,我们不会让他孤单单一个人的。”

    说完,林佳桐如释重负。

    路言舟柔声问:“没别的想说了?”

    “没了。”林佳桐的确不会和长辈交流,这已经是她能想到最多的了。

    “不过,我有话想问你。”

    “我吗,”路言舟犹豫了片刻,“也不是不行。”

    “是有关阿姨的事,可以吗?”

    “......”

    “可以。”

    林佳桐的问题很多,思来想去,先问了个从到墓园门口就搞不懂的事。

    “你是首都人,家在首都,为什么......阿姨要葬在这里。”

    路言舟似乎是猜到了她会有疑虑,没让她多等,讲了个表面的说辞:

    “因为这几年都在北城住院。”

    “在这里住院?”

    林佳桐回忆起那家郊区的病院,狐疑道:“难道是我跟去过的那里吗?”

    “对,我当年经常拍完戏就没了影子,其实就是去照顾妈妈的。”

    “所以......不是因为那个女孩儿?”

    林佳桐知道江晚南的名字,但就是叫不出口。

    路言舟扯出一抹笑:“最初不是,但后来遇到了,算是......我妈妈的病友,偶尔也会去看看。”

    “阿姨她,生的是什么病啊?”

    问完,林佳桐又连忙加了句:“要是不方便说,也可以不说。”

    路言舟的笑显得更加牵强了:“人都走了,也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了。”

    “我初一的时候,我爸跳楼自杀了,那之后,我妈精神就出了状况,时而疯癫,时而又清醒了。”

    “精神类的疾病不好控制,花销挺大的,我也是因为这个才入圈的。”

    “四年前,我遇到点事情,我妈受不了刺激,发作得挺严重的,有天她拿了把刀到处伤人,我挡了一下,肩膀就留了那条疤。”

    路言舟语气平淡,神色如常。

    可是林佳桐听他讲着这些,心里就钝钝地痛。

    “我当时太疼了,没顾上她,”路言舟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中透着悔恨,“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从窗户跳下去了。”

    “病房在六楼,有树拦了一下,她没能如愿结束自己的生命,反倒成了植物人。”

    “她偶尔还会有吞咽的动作,会有轻微的条件反射,甚至曾经睁开过眼睛,但都无济于事。”

    路言舟苦笑着:“她没有自主意识了,却还是那么真实地存在着。”

    “我以为,或许还能等到她醒来的那天,但是......她支撑不住了。”

    林佳桐想象着那个画面。

    原本美丽温柔的母亲,成了发疯伤人的精神病患,又成了瘫痪在床的植物人。

    一点一点,时间残忍地伤害着云微宁,也蚕食着路言舟的人生。

    在本该放肆奔跑的年纪,他被彻底地困在了病床边。

    “路言舟,那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好不好?”

    林佳桐捏了捏路言舟蜷握的手指,试图安抚他。

    “林佳桐。”

    路言舟忽然严肃地看过来,漆黑的瞳孔让人感到深深的压迫。

    “错的人还好好生活着,我没能惩罚他们,这就是最大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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