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言舟不需要言明，林佳桐也知道“那天”是哪一天，但她不懂路言舟提起的意义是什么。
想解释，还是再吵一架？
她凝视着路言舟的眼睛，那双眼睛幽黑而深邃，瞳孔中倒映着自己。
那目光中没有戏谑或是敌意，反而异常柔和，让她读不明白。
林佳桐将肩胛伸展开，让自己显得放松些，语气强硬道：“我不该生气吗？”
路言舟笑了，笑容中带了逗弄的意味，他故意低下头，滚烫的鼻息烧红了林佳桐的耳尖。
他轻声说：“那天是我错了。”
林佳桐的头脑霎时一片空白，心跳也没出息地加快了。
路言舟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不像是香水味，也说不清来历，靠近的时候让她有些晕头转向。
不得不承认，男人但凡主动承认错误，总是很容易叫人心软。
虽然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路言舟意图不轨，但他这一招出奇制胜，她很受用。
林佳桐心情很好，决定小退一步：“我踩了你一脚，勉强扯平。”
“但你再乱讲话，我不保证自己会做什么。”态度太软会丢了面子，她又补充了一句。
路言舟身子往后靠，倚在了沙发靠背上，微微侧过头，对她说：“我还有问题想问，可以吗？”
“不可以。”林佳桐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还要合作那么久，我们不该多了解一下对方吗？”路言舟的尾音有点拖长，莫名像在撒娇。
林佳桐听的头皮发麻，她回过身，想要面对着路言舟说话，但沙发的空间过于狭小，细微的动作都会让两个人的距离进一步缩减。
雨水洇在皮质坐垫上，有些滑，她没扶住把手，身体贴到了靠背上，乍一看就像躺进了路言舟怀里。
林佳桐吓得坐直了身子，呆住几秒后，立刻站了起来。
不行，这地方又小又挤，不适合两个冤家路窄的人共处。
她扫视了一圈，发现没人注意，遮遮掩掩地和路言舟说：“换个地方，这里人太多。”
“我的问题也不算很私密。”
“让你走你就走，是你有问题，不是我有问题，你配合点。”林佳桐瞪了路言舟一眼。
路言舟看得出她在忌讳什么，没再回怼，只是拿起掉落在沙发上的外套，重新披到了她身上。
林佳桐感受到路言舟的手隔着衣料触碰到自己，本能地想要避开。
路言舟的手就这样滞在半空中，许久，似乎是无奈，慢慢把手收了回去，轻声道：“走吧。”
他们去到了一个隔间，这里是服务生准备茶水和拿取餐具的地方，这会儿菜已经上齐，服务生都不在了，就成了一个很合适交流的私密空间。
茶水间自然也不会太大，但比起那个小沙发还是好很多——
至少两个人站对角的话，起码隔出三四个人的距离。
林佳桐率先发问：“你还有什么问题，一起说了吧。”她靠着墙角站，一腿伸直，一腿微曲着随意晃动，样子略有不耐烦。
她希望速战速决，否则他们一起消失太久，难免有人要觉得奇怪。
路言舟站在灯光下，眼神晦暗不明，他试探道：“什么都会回答吗？”
林佳桐轻笑一声：“不一定。”
沉默了一会儿，路言舟说：“你和徐茵阿姨的儿子，关系很好？”
徐茵阿姨的儿子？他在说程简柒？
林佳桐品着路言舟的话，想不通这个“好”到底是哪种好，他想问的是朋友的好，还是男女朋友的好？
她嗤笑道：“当然，小程哥人很好，相处起来很舒服。”
她心里还藏着后半句：不像你，性情古怪。
路言舟向前靠近了一点，离开了顶光的位置，面部清晰起来，神情透着些落寞。
“那你们，是那种关系吗？”
“哪种关系？”林佳桐觉得这问题很奇怪，她明白了路言舟意有所指。
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况且程简柒有女朋友，能追到手还是靠自己出谋划策，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林佳桐好笑道：“你也知道他是徐茵阿姨的儿子，所以你觉得会是什么关系？”
“这应当是私生活的范畴吧，你这么大个人，不会连这点边界感都不懂吧，路言舟。”她很久不当面叫路言舟的名字，咬起字来竟觉得生涩。
路言舟明显是被话噎住了，表情有片刻的凝固，但又很快松懈下来，扯出一个无所谓的微笑，语气轻浮道：“我只是问问，你别太在意。”
林佳桐被这种微妙的声调刺激到了，不紧不慢地挪着步，走的离路言舟越来越近。
“我是不在意，只是怕你跟营销号合作卖我假料，”她双手交叉着，身子微俯，只把头仰起来，做出一副找人不快的姿势。
“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之前谈恋爱被圈内人曝光过，我撤热搜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
路言舟的神色又变得古怪，眉头压低，很不开心的样子。
林佳桐觉得他真的变脸比变天还快，跟演戏似的，一分钟八百个情绪，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所以以前那些都是真的？”
林佳桐回想着网上那些真假参半的爆料，说：“一半一半吧，谈是谈过，也就三两个，没他们传的那么吓人。”
说完，林佳桐又觉得不对。
自己根本没必要解释，和他说这些岂不是暴露更多。
她打算结束这个话题，却发现路言舟目光呆滞，傻愣愣地站在那里，跟丢魂了一样。
林佳桐把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但他像是陷在了什么东西里，眼神涣散，对她的动作毫无反应。
“你没事吧？”她问，却没人理。
林佳桐又等了许久，路言舟还是不说话，拿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出来快十分钟了，再不回去太奇怪了。
她最后尝试了一次：“喂！你到底还要不要说话了？”
路言舟看向她，嘴唇轻微地嗡动，却未吐只字。
算了，再耗下去劳心劳神。
林佳桐叹了口气，转身拉住门把手，准备离开。
“等一下。”
不巧，没走成，她被叫住了。
“怎么了？”林佳桐按捺着急切的想走的心情，等对方说话。
“为什么谈恋爱？”
嗯？林佳桐怀疑自己听错了，确认道：“你说什么？”
“为什么谈恋爱？”路言舟又重复了一遍。
林佳桐意识到这不是幻听，路言舟是真的问了一句非常搞笑的话。
这是什么新型犯贱手段吗？
职业道德泛滥，开始审判起别人来了？这算是什么问题？他有什么资格质问自己？
比起生气，林佳桐更多的是觉得无语。
这问题连林佳树都没问过自己，她一个成年已久的人，居然会被问“为什么谈恋爱”，她莫名感到一股子爹味儿。
其实理智的话，应该不做理睬一走了之，但她不呛路言舟几句心里憋屈。
“你算我什么人，问这个问题？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装什么啊？”
林佳桐好笑道：“娱乐圈遍地帅哥美女，年纪轻轻的，谈恋爱不是很正常？怎么，觉得我偶像失格？我又没营销过新时代独立女性的人设，粉丝都没审判我，你凭什么？”
林佳桐说得很爽，又继续挪揄道：“难道你就这么守男德啊？”
路言舟愣愣地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林佳桐觉得很爽。
几年前的那些画面在她脑海中重叠，断了线的回忆又被怒火重新串连到一起，林佳桐觉得这样似乎也不能解气。
她嗤之以鼻道：“一言不发就单方面爽约的是你，现在反倒问这种问题的也是你，从始至终，我都看不懂你。”
“我承认，我是有心动过，但我们那时候年纪都不大，谁规定了喜欢就要喜欢一辈子？我难不成还要为了祭奠一段没有结果的喜欢守活寡吗？”
“路言舟，你自己也清楚吧，谁才是理亏的那方。”
林佳桐没有等路言舟的回应，直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路言舟没再叫住她，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离开，很久后，他也离开了茶水间，但没有再返回包厢。
今夜的雨不知为何，毫无停歇的意思，路灯下依稀可见雨水倾落的形态。
路言舟站在大堂门口，止步不前，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眼睛好像一潭死水。
他的样貌过于出挑，引得人们纷纷侧目。
路言舟感受到四周有闪光灯在亮，人聚得愈来愈多，窃窃私语着，和雨声融为一体。
他在一片嘈杂中，径直走入了雨里。
最后，聚会结束于滕江对开机时间的再三强调。
林佳桐感到精疲力尽，没有参与下一局KTV的活动，叫杨媛把自己开车接走了。
回公寓的路上，她抑制不住地想起茶水间里自己说过的话。
没骂一个脏字，已经是她隐忍的结果，还算过分么？可是回忆起路言舟的眼神，她又觉得话是不是说重了。
雨还在下，扰得林佳桐心烦。
雨水顺着车窗成股留下，窗外的景色被晕成模糊的虚影，只有红黄相间的车尾灯异常鲜艳。
朝车窗哈气，玻璃上形成薄薄的水雾，她漫不经心地乱画着什么，看不出形状，仅仅是纠缠在一起的一团乱麻。
林佳桐打开了手机，找到了那个数年如一日的头像，彻底按下了删除，然后把手机甩到一边，泄力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