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望羲睡眼迷蒙地走出卧室时，皮蛋瘦肉粥的香气扑鼻而来，竟叫他小小吃了一惊。
“你做的？”他有些不可置信。
蓝萌正拿着碗将粥从锅里舀出来。
“怎么？很不可思议吗？”
程望羲认真地点了点头。
高岭之花在做饭，冲击感确实不小。
蓝萌哼笑一声，将两碗粥端上桌。“要是不会做饭我不得早饿死了？”
她中学就一个人住，谁给她做饭？
程望羲尝了一口，眼睛都亮了些，朝蓝萌竖大拇指：“好吃。之前看家里的厨具都没怎么用过，就以为你不会做呢。”
“会，但不喜欢。”蓝萌说，“做饭两小时，吃饭十分钟，费劲。以前都是吃草，不用开火。后来一般点外卖，或者找萧萧蹭吃蹭喝。”
她说完又后知后觉，好像她一直以来都享受着他的厨艺并认为这理所应当，这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于是她又开口：“啊，你会也不喜欢做饭吗？不喜欢的话我回头……”
“不会。”程望羲摇头，“只要你不觉得难吃就行。”
蓝萌笑了：“怎么会难吃，很好吃啊，完全符合我的胃口。”
程望羲也笑起来，点了点头又问起来：“你不做饭，但家里食材和调料都很足啊？”
“大概这样……”蓝萌想了想，“能让家里看起来不太像样板间吧。”
她家里杂物极少，厨房、餐厅、茶水吧、会客厅和观影厅被完全打通，只有一些镂空的隔断竖着，整个空间又大又开阔，几面落地窗更放大了视觉效果，的确是很有样板间空空荡荡的感觉。
程望羲听着这话，舀粥的动作微滞，他心中确定：蓝萌的心底在渴望一个家。
……
他们来到靠近芦苇荡的草地上野餐。
小长假，来度假的人不少，五颜六色的帐篷与野餐垫遍布整片草地。
蓝萌挑了不大显眼的深蓝色帐篷，半个身子躺在帐篷里，上半身躺在野餐垫上，戴着墨镜晒太阳。
凤梨块被递到嘴边，蓝萌顺势张嘴，酸酸甜甜的口感叫人舒服地眯起眼来。
“嗯~”蓝萌将双手枕到脑后，玩笑起来，“感觉我好像饭来张口的残废人。”
“你是女皇陛下。”程望羲调侃着，又问她，“还想吃什么？”
蓝萌摇摇头，隔着墨镜看蓝天白云。
“好像，很久没认真看过天了。”
她生在都市，长在都市，每日穿梭于钢铁丛林，为金钱名利忙忙碌碌，似乎从未有一时片刻将目光分给山川云霞，好像整个人从来都是脱离了大自然的。
水果点心被清到一旁，程望羲与蓝萌并肩躺下，学着她将双手枕于脑后望天。
“毕业之后就入职吗？”蓝萌问起他。
“嗯，大概吧。”程望羲侧头看蓝萌，“姐姐要给我什么人生建议吗？”
蓝萌摇头。
她从不对旁人要做什么加以指点。她既没那个好心，也担不起那个责任。
她其实是突然想问，他到时候有没有空，她想去旅游。
蓝萌一直很想旅游，但总是没有什么时间精力。上一次旅游似乎还是在上学的时候了……
但她又突然发觉，自己还并不确定程望羲是不是可以和她一起旅游的人，甚至不确定他们的关系能不能维持到那个时候。
于是她没有说下去，仿佛之前那句“毕业之后就入职吗”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
傍晚时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风筝飞上天空。
“你不试试吗？”程望羲牵着风筝线过来，问蓝萌。
蓝萌抱膝坐在帐篷边，依旧戴着墨镜，轻轻摇头：“我看你放就好了。”
她好像有些抵触这种很适合合家欢的活动，又或是抵触这种容易暴露内心情绪的活动。
程望羲没勉强，转头又松开一截风筝线。
他似乎是很擅长放风筝的，蓝萌想。
她小时候也常看到人家的父母带着孩子放风筝玩儿，只是那时，已经没有人可以带她放风筝了。
有放风筝的小孩撞上程望羲的腿，蓝萌看着他蹲下来和那小孩笑着说了什么，便舍下了自己的风筝去帮那孩子放。
程望羲明亮的笑容撞进蓝萌眼中，她在这一刻十分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长久以来羡慕而欠缺的是什么——
少年气。
她似乎失去了奔跑欢乐的活力，整个人慢慢散出暮气来。
——“人如果太早熟，往往也会早衰。”她记得宋遥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宋遥是怎么克服了早衰，成了如今稳重却又有活力的样子的呢？
啊，好像是因为遇到了对的人，结了婚。
蓝萌一耸肩，觉得那并不是适合所有人的良药，便不再想，低头去拿零食吃。
再抬起头的一瞬间，五彩缤纷的泡泡扑面而来，刹那间竟如梦如幻。
她愣住。
程望羲笑着放下手中的泡泡相机：“真好看，好像在拍画报。”
“……”蓝萌眨了眨眼，用力拍他手臂，“薯片都没法吃了！”
“错了错了我错了，给你拍照赎罪好不好？”
“这是我最后一包青柠薯片！”
“等下我就去买！买十包！”
“我现在就要吃啊！”
“现在就去！”
蓝萌看着一溜烟往小卖部跑的程望羲，笑得俯下身子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幼稚，缓缓敛了笑意。
她捡起那泡泡相机，试着按动快门，一串七彩泡泡瞬间从镜头中飞出。
她便又松快地笑起来，双手向后撑着，身子后仰，看着草坪上三五成群的家人、情侣、朋友们玩闹着，心中难得满足。
好像和程望羲在一起的时候，特别容易有这种感觉。
蓝萌想着，轻笑了一声。
程望羲真的买了十包青柠味薯片回来，充气包装塞满了一整个纸箱子。
蓝萌见了又笑起来，拆开一包悠哉哉吃起来，也不忘投喂一下辛苦奔波买薯片的人。
“这么喜欢？”程望羲挑眉问她。
蓝萌点头：“get不到青柠味薯片的人有难了，我说的。”
程望羲笑了。
他觉得他好像一点点找回了他记忆中的那个蓝萌，明亮的、肆意的、潇洒的，而不再是高高在上、有距离感的。
“今天的晚霞也很好看。”他说。
蓝萌点头，望向天边的余光却瞥见了一道闪光。
应激反应似的，她拉住程望羲的手：“我们回去吧。”
程望羲察觉到她语气有些严肃，也不多问，动作利索地收了东西往民宿走。
直到走在回去的路上才问她：“怎么了？”
蓝萌低着头在发消息，回他：“有人拍照。”
程望羲了然：“会传到网上吗？”
“不好说。”蓝萌的语气微沉，给Shirley发完了消息将手机塞回口袋里，“我无所谓，但是你……”
“我会怎么样吗？”程望羲不解。
蓝萌停下脚步，看他这一脸单纯更不安心了：“你的所有个人信息，可能都会暴露。说不定，还会被网暴，日常生活也可能被影响。”
程望羲点了点头，认真回她：“我知道了。”
“你好像很轻松的样子？”蓝萌难以理解。
“和你在一起的第一天，就做好这个准备了。”程望羲牵起她的手往前走。
蓝萌顿了顿，看着他的侧脸良久不语。
她好像有些太小看程望羲了。
或许因为年长四岁与自诩丰富的人生阅历，蓝萌总把程望羲当做不知人间险恶的学生。但实际上，那天在停车场二对二的时候她就该知道，这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大型犬，是会咬人的成年狼。
她以为她把人拐回家的那个晚上是自己处心积虑布下不容逃脱的天罗地网，对方只是被动接受，却不想他比她更思虑周全，只是心甘情愿被她俘获。
……
他们回到民宿。
蓝萌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握住程望羲的手腕。
“嗯？怎么了？”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蓝萌不等他回答，又说，“和我一起，好像一点儿好事都没有。”
一会儿遇到人坠楼，一会儿在停车场打架，现在又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蓝萌少年时也是在这片儿的富二代圈子里出惯了风头的，可她自己最开始出道有了些名气，在高铁站被路人认出围堵时都称得上狼狈，好长一段时间不能适应。何况程望羲那样一个平静如水的性子呢？
程望羲皱着眉，表情摆明了不认同蓝萌的话。
“和你一起本身就是最大的好事，不是么？”
那些可能存在的问题，他早都想过，与她相比，真的都不是个事。
要说和蓝萌在一起，他唯一会担心的问题，就是哪一天她兴头过了，不要他了……
真到那天，他素日的沉着冷静恐怕才真是要烟消云散了。
蓝萌莫名有些烦躁，却又不知如何回他这句情话般的回答，只得错开眼神不去看他。
程望羲的双手按在蓝萌两臂，低头看她的眼神分外坚定。“别太善良、太有责任心。你总想着给我带来什么负面影响，却不知道因为你，我这段时间过得有多高兴。”
上次周青坠楼后也是这样。她总是第一时间担心她给别人带去什么负担，然后想着推开他。
蓝萌这才慢慢抬起眼看他。
程望羲又半开玩笑地摊手：“我一无所有，你看上我什么？”
她看上他什么？
起初是看上他的脸，后来是馋他身子，再之后，他能提供她太多的情绪价值了。
蓝萌笑了，双手攀上他的肩，轻轻踮脚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落一吻。“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程望羲笑着拍拍她发顶，牵着她去厨房洗了手，问她想吃什么。
“不太饿诶。”蓝萌摸了摸肚子，“吃了好多零食。”
“那就晚点再说。干点什么？”
蓝萌想了想：“看电影吗？《utopia》？”
“这片子不是还在院线吗？”
蓝萌故作高深地一笑，回卧室从行李箱夹层里找出她的U盘。
“乔木出品的片子，我怎么会搞不到呢？”
《乌托邦》，三金视后明念转战电影圈的首秀，也是乔木去年四部电影作品中唯一一部有望冲向国际的。
他们边看边闲聊着，有时聊剧情，有时也聊与剧情无关的。
“为什么是明念主演呢？”
“原来是宋遥演的，但明念的粉丝不乐意，觉得乔木对明念不够好，在乔木官博底下刷屏。宋遥就把这个资源让给她了。”
程望羲笑了一声：“饭圈的力量？”
蓝萌有些鄙夷地嗤了一声：“如果宋遥和明念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他们再怎么闹也没用。”
因为是朋友，所以才有所顾念。说到底，顾念的是正主本人，而不是那些看似庞大的粉丝力量。
程望羲想了想，试探着开口：“你的粉丝……”
“嗯？我粉丝怎么了？”
“最近都很关心你。”
程望羲常年在网络平台关注着蓝萌，自然知道这些事。
蓝萌宣布退圈后再没有发过任何动态，除了小号的两次发疯。
准确来说，自从和夏熙扯那堆烂账开始，她就很少很少更新什么内容了。
她的粉丝盼她更新，那可真是久旱盼甘霖一样。何况之前蓝妍那篇长微博还盖章实锤了蓝萌心理状况不健康，粉丝自然更担心。
但蓝萌听程望羲这么说，想到的却是刚才被偷拍的事：“所以这时候要是曝出我的什么八卦，一定又能在热搜上挂一天。”
她转头看程望羲，想向他传授些经验：“网上那些不看也就没事，就怕身边的人……”
“真正的朋友不会说三道四，说三道四的人不必上心。”程望羲说。
他的眼神平静，很能让人安定下来。
蓝萌都不由对他生出些许敬佩。
这样的心态和境界，她在娱乐圈混了这么些年也没能真正修炼成。